松萤手上发冷。她能看见清夜的脸色,特别苍白,额头上浮了一圈汗,手臂的青筋不停跳动,明明这是在仅有十几度气温的沙漠里。
“清夜。”松萤轻轻地喊他,“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没事。”他声音很轻,只是呼吸很重。
“我本来想把这些树苗栽下去,但是铁锹断了,铁块砸到我。”他艰难地说着话,夹杂着委屈。
松萤知道他的逞能,看着地上翻倒的那一截铁锹,其实断裂时的力道很小,总不会疼出汗。
“严重不?需不需要医药箱?”郑临风出声。
松萤赶在清夜之前回答:“没事的,他缓一缓应该……会好的。”
清夜不会想让别人知道他生病了,他最讨厌的是看到别人同情怜悯的眼神。
郑临风没看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说那就行,目光落在那被沙子托举着的树苗,他说:“这是在沙漠里捡的?没必要种了,活不成的。”
清夜咬牙出声:“能活。”
郑临风皱了皱眉,那些明显是在种植过程中不慎掉落的,被太阳曝晒,又极度缺水,早在不断摧残中干枯了。
他说:“没用,我们在种植过程中只要超过一周没有假植的都会扔了,更别说这些至少已经晒了一两个月。”
清夜依然坚持:“它的根还是绿的,能活。”
他有些时候总是犟到出乎意料,松萤在他身边蹲下,那一捆树苗看着是干巴巴的,可确实还是有那么几根还坚守着,外表是枯黄的,但里面依然翠绿。
郑临风始终保持否定,就算还有树苗没死,但现在已经过了种植的时间,再好的苗栽进土里都会很快被白天土壤的高温晒死,他们从来不会认为这些不可能活着的东西还有任何希望。
松萤却也参与其中,肯定地说:“能活的,我跟你一起。”
她跑向存放铁锹的仓库,后面手电筒的光也摇晃着朝她走来。她在里面找寻,郑临风在门口打光,她回头时他那双眼睛始终盯着她,似有很多话想说。
松萤拿着铁锹往外走,像个做错事小孩那样朝他笑了笑。
郑临风叹了口气,委婉地说:“其实有什么想种的东西可以到白天再处理,晚上太暗了,容易走丢,不是最好的选择。”
松萤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想做的事要立刻做,等待只会增加遗憾的风险。”
郑临风没说话,他无法理解,大费周章只为种下一捆干枯的树苗,倘若最后还是死了,岂不是更惋惜。
松萤对他说:“谢谢你,虽然你不认同我们的做法,但还是陪我们一起做了。”
“没什么好谢的。”郑临风说,“只是我份内的事。”
两个人往清夜的方向走,松萤抓着铁锹,铲入沙子里,走一步,再拔出来,铲到下一步的沙子里。
有只手伸过去,顺势接过铁锹。手电筒的影子晃了晃,铁锹从左手换到右手,圆圆的光影上有长长的弧度。
松萤看了看他,他走路有些松散,估计是长时间在沙漠里行走调整出来的姿态,频率不快,但步伐迈得很大,像一只骆驼。
大概察觉到她在看他,他的眼神开始变得不自然,时而盯着地面,时而盯着前方,时而又试图往她的方向瞥。
好像她遇到的每个西北人都很好。
快速走了几步,后还是小跑着回到清夜身边。手电筒光线落在他身上,这个人依然把自己缩成一团,只是身体应该舒服了些,正用只剩下半截的铁锹奋力挖坑。
“我来了!”
松萤本习惯性地想动手挖坑,但顿了顿,又把铁锹递给清夜。
他撑着站起身,握住铁锹的动作稍显费力,脚狠狠往下踩,手臂勾起来,旁边的沙子哗啦啦往下流,他再铲几下,一个坑才挖好。
松萤紧抿嘴唇,眨了好几下眼睛,还好手电筒的光线没在她身上,不然肯定会被看到她眼里的湿润。
其实挖坑很简单,对他们来说轻松几下就能完成,可为什么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困难。
松萤没说话,蹲下捧起散落在地上的树苗,有很大一捧,全是零散的,他从各个地方拾起并像宝贝一样整理它们。她将所有树苗的根对齐,小心翼翼地斜放在坑里,清夜铲了一捧湿土覆盖,她再抬手将土壤拍实。
“那先回去吧。”郑临风始终替他们打灯,直到将树苗栽种下去,他把铁锹插入沙子里,才说,“明天我会让水车开过来浇水,现在太晚了,你们没办法浇水,就先去休息吧。”
松萤点点头,给他添的麻烦够多了。她想扶着清夜,但手紧紧拽着衣角就为了不让自己做出这个动作,看着他抬起沉重的腿,走得不算顺畅,她也陪着他慢慢走,就在他身后。
她知道为什么清夜总是喜欢把自己蜷缩起来了。
因为他会痛,他很痛,爆发起来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这个姿势能让他稍微舒服些。
他总是忍着,不舒服的时候就去到无人的地方,或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是背着她悄悄出去,又要找个理由,像没事人一样收拾好自己后回来。
清夜的病发展得很快,前几天还能陪她冲浪打球,后几天走路时间长了就开始喘气,但他没表现出来,让粗心的她一次又一次忽略。
他肯定吃不消这么高强度的旅行方式。
却还是陪着她一圈又一圈地闲逛。
松萤体会到强烈的无力感,才知道清夜说回去不是因为赌气,他是真的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松萤一直目送他进入寝室,郑临风在门口看着她,她挥了挥手,低着头回到自己寝室。
她想,这场旅程确实应该结束了。
……
第二天,水车轰隆隆的声音在松萤耳边回响,她出去时郑临风已经在指挥水车师傅开车。昨晚他们种植的那个位置在沙漠窝窝里,周围沙子柔软,有陷车的风险,但他们还是往这开了。
郑临风帮忙浇水。松萤手握铁锹把土埋上,车子扬长而去,她一个人在那捆树苗前停顿了很久。
再次见到清夜时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松萤走过去,晃了晃手上的东西,是一个小卡片,连着一根皮筋。
“怎么了?”清夜问她。
松萤说:“你不是问过我,能不能认出哪些树是我种的,我说沙漠里的树太多了,根本认不出来,但我现在想到一个绝佳的办法,在种下的树上系一个小牌子,就能认出来了。”
卡片是空白的,没有写任何东西,松萤想把写字的机会交给清夜。
他掏出笔,想了想,只留下一串数字:2025.06
松萤把皮筋挂在最细的那根树苗上,那是她与清夜一起选的,虽然是最细的一根,但它已经冒出了很小很小的芽,生命力出乎意料的顽强。
“明年我还会来这的,我要看着它每一年的变化,五年后,十年后,它肯定能活下来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松萤对清夜说。
她问他:“下一次,你能陪我过来吗?”
清夜说:“有机会的话,会的。”
“你说的,到时候我会喊你的,你要是拒绝我你就完蛋了。”
清夜只笑,不语。
松萤看到他放在寝室门口的行李,他们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即将踏上返程的路。
松萤再说:“你离开了这么久,叔叔阿姨都很想你,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吧,你好好治疗,等到下次你情况好转了,我还跟你去其他地方。”
她想通了,既然改变不了现实,那不如带着对希望的期待回到正轨。
而清夜说:“我已经买票了,去顺洲的。”
“……为什么?”松萤看着他,是意外,也是惊喜。
“你不是想去吗。”清夜说,“那就去,你陪了我一路,最后一站,当作是我陪你。”
松萤撇撇嘴,干嘛呀,他这话说的,让她眼泪都快要掉下了。难不成是怕她因为被他拒绝了太伤心所以主动做出了让步?她才没那么玻璃心,她可坚强了呢。
松萤偏头说:“才不是我陪你一路,我们不是一起决定的旅行吗?我带你去感受人文,你带我看风景带我挑战不同的项目,扯平了。”
清夜看着松萤,他的眼神一直很温柔,只是现在好像更被暖意铺满了。
好似回归那段轻松愉悦的时间线,松萤背着手蹦蹦跳跳的,关于熟悉的地方她总有说不完的话。
“你有没有发现你们男生寝室里只有负责种树的人,没有何叔叔以及其他开水车的师傅,那是因为这里的床铺不够,他们只能睡在水车里,驾驶座后面的空间就是他们的床,一张被子,一个枕头,有些叔叔比较高,只能蜷着腿睡觉。”
“其实他们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何叔叔跟我说过,他这一生除了水车外没开过其他车,不是不会开,而是没有,他的家里有三个小孩,都是高中大学的年纪,生活学费压力大,他只能不停开着水车,日复一日,不敢停歇。”
“这儿是偏远地区,购买商品不包邮,所以他们即使有手机也学不会网购,几乎不会有人关注这里,县城里什么都没有,学校里的老师会告诉学生们,长大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这里。”
汽车老旧的马达声轰轰,扬起一层沙子,走在长久以来被车轮压出来的一条路,离开这个栽着无数新生命的地方。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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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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