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顺洲的飞机上，清夜睡了一路，带着眼罩盖着毛毯，睡得很平静。
松萤倒是希望自己也能跟他一样睡着，才能让这无聊的三个小时更好受些。
都怪她昨天晚上去搜了癌症晚期的治愈案例，答案是微乎其微，网络上很多分享过自己生病后状态的人已经不再更新，连ip地址都因为太久没上线消失了。
但也有例外，刷到的一百个里总会有那么两三个人，或者癌细胞莫名消失了，或者带着肿瘤安全度过五年生存期。
清夜大概能够成为那百分之三吧。
她这么相信着。
飞机落地顺洲，松萤拍了拍清夜的肩膀，没醒，又喊了他好几声，才缓慢睁开眼。
他看向飞机外的风景，双眸里写着迷茫，过了一会才想起自己在哪，起身拿行李。
顺洲在南方，是沿海城市，一下飞机强烈的湿气与燥意扑面而来。松萤直奔自己家附近，先吃了顿火锅，再买了杯果汁冰，悠闲地踩着依旧燥热的夜晚散步。
清夜问松萤：“什么时候回家？”
松萤说：“不着急，先让我好好逛逛。”
后面的两天时间，松萤几乎带清夜走完理城所有地方，理城不大，没有足够让所有人关注的历史底蕴，也没有壮观到无法言语的自然景观，但这是松萤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她说：“我家门口有一个小卖铺，卖东西的阿姨是一个聋哑人，我们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称呼她‘哑巴’，她似乎特别喜欢我，每次我路过的时候她都会在门口坐着跟我打招呼，我那个时候觉得她很奇怪，每次都假装看不见。后面我去外地上学，回来后店关门了，人也消失了，听旁边的人说她猝死在家里，因为独居所以等到尸体臭了才被人发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不是天生聋哑，是在她的女儿跟老公出车祸身亡后太过悲伤所以才说不出话来，跟我打招呼是因为她的女儿跟我同一年出生，而我一直没有回应她……”
“我们这只是一个小城市，但是烟火气特别浓，这里有一个市场，早上四五点就有车开过来卸货，七八点人开始多，买菜的、吆喝的，这里的人都知道哪家的菜好吃，街坊邻居会互相监督，我起得早的时候最喜欢在这种地方逛，买点糕点当早餐，回家泡个芝麻糊，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然后晚上这里会成为一个夜市，有餐车过来摆摊，每到周末会吸引一群学生，他们骑着自行车，有的刚从公园过来，有的结伴在摊位前边等待边打闹。我也在大城市里待过，几乎看不见这种场景。”
清夜与她慢慢走着，也会出声说：“我家那边店铺晚上十点得收摊，不然容易被举报，扰民。”
松萤点点头表示赞同。
清夜说：“菜市场很少，新鲜的鱼优先送到餐馆，买菜去楼下的商超，推着购物车逛了一圈，目的达成就回家，我家那套房住了十年，邻居换了三个，现在也不知道对门是谁。”
“像那样的地方，贫富差距太大了。”松萤说。
会感觉到那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有钱人服务，她没钱，所以自动归于服务有钱人的那一批。
从家附近走到学校的路口，现在是学生上学时间，或是自己骑车，或是父母开着电动车接送，洋溢的青春气息总是容易让人回忆自己年少时期，松萤拉着清夜坐在校门口的长凳上，从幼儿园聊到大学。
“我小时候可乖了，其他小朋友上学的时候会抱着爸爸妈妈哭，而我不会，我每天都是笑着到学校，有表演活动我也是第一个上台的，他们都说我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孩子。”
“不过我的叛逆期在初中，你估计都没想到，打架、逃课这些事情我都干，当时，嗯，很喜欢一个男生，他是个小混混，之前觉得可帅了，就想通过这些事情引起他的注意，不过后面他跟别人谈恋爱了，我就不再干这些蠢事。”
清夜安静听着。
冷不丁来了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中二时期嘛，谁没做过无脑的事情呀。”松萤说，“现在可不这样了，现在喜欢你这样的。”
“……”清夜岔开话题，“后来呢？”
“后来我就开始洗心革面，好好学习了。”松萤说，“还好当时喜欢的男生是在我初二的时候谈的恋爱，他女朋友成绩可好了，我不服，就想证明我比他们厉害，努力了一年，还真让我考上重高了，后面发现学习也就那样，我就一点一点攻破，成为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他们以为我很爱学习，其实我只是不服输——不过后面确实没关注那个女生的成绩了，我的目标从她转移到我们班的第一名。”
“高考的时候我也没有太多改变人生轨迹的想法，只是想着就一场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我一点不紧张，考到什么分数就去什么学校呗，结果出乎我意料，考出高中三年最好的成绩，我爸妈激动地开始替我查询各个学校，我的分数稳上省内985，那个学校最好的专业是医学，他们就开始幻想让我去学医，未来救死扶伤，能挣很多钱，我说我没想法，既然能报上就学呗，就这样，我读了五年生不如死的书。”
“后面想想，应该是我在选择专业的时候太过草率，如果我选了其他方向应该会不一样，就像你的专业，地质学，应该会很好玩。”松萤两眼发光。
清夜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吗？”
“为什么？”
“小时候我的爸妈对我教育严格，我的每一步都要在他们计划好的方向进行，即使出去旅行也带有目的性，不然研学，不然见下一阶段的教师。人被约束多了会逆反，我想选自由的专业，本科时候可以借着勘探的名义去很多地方。我跟你一样，并不是因为喜欢所以选择，但确实因为选择才能喜欢这个学科。”清夜慢慢学着松萤的样子，敞开心扉分享他的过往。
“所以你是能够把被动变成主动的那种人。”松萤看着他，“跟我想的一样，你从小就是好学生，本本份份的，你应该是文科生吧。”
“我读的国际高中，没有分文理科，A-Level考数学、物理、化学、地理。”清夜说。
松萤想了一会。
“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们这种人，有钱就有底气，所以能做想做的事，不用在意什么名校学生，应不应该脱下孔乙己长衫，要是有钱，我直接把衣服丢了。”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一个走的最传统的道路，没有背景，寒窗苦读十年考上大学；一个从小被铺上红毯，一路鲜花加掌声进入国际舞台。
松萤甚至没有了解过那个什么A-Level是怎样一种模式，国际高中、国外大学，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她说：“我跟你太不一样了，高考之后身边所有人都跟我说要挣钱挣钱，每天钱钱钱的听得我脑子都大了，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医院挣钱的同时压力有多大，于是我直接不干了，双手一撒跑去各个地方当志愿者，那些地方没有人会说钱的事，但我也会焦虑，毕业一年了都没有正经工作，至今花着大学攒下来的生活费，嘴上喊着我可以靠摄影养活我自己但其实没挣到一分钱，我爸妈都对我特别失望。”
“这一路的图片你有发到网上吗？”清夜问她。
松萤摇头：“还没，我没那么多精力，也没动力。”
清夜笑着说：“你不是不服输吗。”
松萤撇嘴：“那我也是会受挫的好吧。”
“既然你已经选择这种生活，那不如再试一次，这是你唯一的收入来源。”清夜又问，“你喜欢拍照只是因为想挣钱？”
“当然不是，只是没有钱我就没办法去想其他的，普通人做的每一件事必须与金钱挂钩。”松萤说。
“那如果你经济自由了，你会想干什么？”清夜问。
“那肯定是旅游，我想要环游世界，只是。”
松萤偏了偏头。
想起当时培训会上那个关于梦想的话题，最后在不得不回答时，她写下了三个答案。
成为优秀的医生。
成为被认可的摄影师。
不忘投身公益事业的初心。
在梦想面前谈钱太俗，所以即使这是穿透现实的一根剑，她还是把最理想化的东西写在纸上。
至于经济自由后谈论的未来，也是这三个答案。
“只是我不可能永远没有工作，一个人懒散惯了会失去秩序性，我需要工作让我有向上的能量，所以我大概不会放弃自己的专业，救死扶伤，多么伟大的职业。”松萤说。
清夜看着她，笑着。
他说：“明天你回家吧，跟你的爸妈聊聊天，他们会很骄傲有你这个女儿的。”
……
清夜知道松萤不敢回家。
做错事的孩子总是怕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即使走到家门口，徘徊了一圈还是不敢踏入。
但是父母永远不舍得冷眼相待自己的孩子，就算再叛逆，也会因为一句爸妈融化所有矛盾。
清夜买了点东西，让她代替他送给长辈，松萤踏入回家的楼道，他在外面等她。
松萤尤其紧张，敲了敲门。
“谁呀？”母亲温柔的话语穿过门缝。
门镜上多了只惊讶的眼睛，小时候的松萤总会恶作剧似的伸手捂住，此刻亦然把手放在那上方，回到调皮的她。
“松萤？”
门还没打开，里头的人已经反应过来，先一步呼唤她的名字。
门推开，最亲密的人站在面前，她比上次见面更瘦了，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松萤！”孙忆媛站在门口，不敢置信似的看着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因为，因为跟一个人朋友来到顺洲，就回家待一会了。”松萤说，将清夜提前准备的伴手礼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家就是无论什么时候进入都会觉得安心的地方，孙忆媛在厨房忙碌着做饭，松高翁也从单位回来见她，路上还买了很多她喜欢吃的东西。虽然平时他们总说她不务正业，但始终期待她回家。
松萤把自己这几个月在安宁病房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他们只是听着，大概会感慨自己女儿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但还是难免唠叨，说一句还是找工作比较好。
饭后她躺在沙发上，厨房里传来清脆的锅碗瓢盆碰撞声音，客厅电视播放晚间新闻，她把这段旅行的部分图片整理出来，看了眼时间，给清夜发信息问他在哪。
她本来想把清夜一起带回家，但他没答应，说他只打算在周边走走。
松萤想，他应该是不想再给她希望，但又如何，她的心思不会因为被拒绝而改变。
清夜发了个定位，她约了个时间与他见面，又待了一会，准备离开家。
……
在松萤回家的这一天，清夜始终行走在路上，从她家周围出发，观察一草一木。
她家住的是自建房，装修得简简单单，门口有个幽静的小院子，种了棵枣树，上面结了小小的果子，松萤说过，她小时候会在这摘果子吃，拿根长木棍敲一敲树枝，几个小孩子就在下边伸手接，会比赛谁拿的最多，之后直接送进嘴里，也不用洗。
一条路走到尽头，那里是她之前上的早教班，爸爸妈妈上班前把她送过来，她乖乖抱着碗坐着吃饭，面前会放一个小电视，她开心地边看边笑。
兴许是天气过于闷热，站在那块已经褪色了的的早教班牌匾前，清夜头疼得过分。
竟看见三岁的松萤从满是哭啼声的小朋友群体中踉踉跄跄朝他走来，唇边依然是兴奋的笑，即使不甚摔倒也自己扶着站起来，委屈巴巴对他说一句：“叔叔，疼。”
站在她上过的幼儿园门口，他也能看见六岁的松萤留在卖棉花糖的车前不肯走，肉乎乎的手甩开拉着他的爸爸，跑过来找他撒娇：“叔叔我的爸爸不给我买吃的，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呀。”
她的初中在城市的另一头，十三岁的松萤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人流量密集的街道，掉头在他面前急刹车，单手一甩，书包挂在身后，拽拽地说一句：“你不许告诉我爸，他要是知道我逃课你就完蛋了。”
再到高中，踏入高考考场的十八岁的松萤整理自己最后一次穿的校服，带好准考证跟身份证，深吸一口气，亮着光的眼神跟他说：“哥哥，我一定能考好的，对不对？”
后面的路是二十岁的松萤每次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她坐在车的后座，前面是最爱她的爸爸妈妈，她会降下车窗，忘我地大喊：“我回来了！你想不想我！”
再到二十五岁的松萤，她彻底闯入他的世界，出现在他出现的每个角落，朝她飞奔过来，激动地挥手。
“清夜！”
他回头。
松萤就这么朝他飞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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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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