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殿内，烛火跳动，周遭静谧，火光映出暗影晃动。
殿门大开，廊下风透入，帷幔随势起伏，轻拍石地，回声幽远。
卫君姬寪坐于案后，面色晦暗，气息微弱。久病缠身的他，眼中疑忌愈发深重。
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殿门处的光影微微一暗，一女子执剑而入，深红衣袂在穿堂风中轻扬。她步履稳缓，长剑随身低垂。
“逆女！”姬寪看清来人后，猛地一拍案几，厉喝一声。
“咳咳咳。”紧接着他喉间干咳几声，再次喝道：“此刻退下，寡人尚可留你二人一命。”
甲士齐步而上，戟尖齐举直指她，将她团团包围。
姬姝未答，只径行至殿前三步外方停住，目无波澜，辨不出喜怒。
片刻，她抬眸唤了一声：
“君父。”
闻声，众甲士戟尖一惊，却无人敢先动。
姬姝续道：“宫门已封，内外军权尽在我兄妹之手。今日之事，非为逼迫君父，只为止卫之内乱。”
“止乱？”姬寪冷笑，嘴角微翘，带着明显的讥讽，“你二人举兵犯宫，乱皆自你等而起！”
“非我等先起。”姬姝语气平淡，“储君之位反复更动，朝中争执未息。若不决，卫国迟早动荡难收。”
“你以为，你们就能稳坐此位？宗室不服，诸侯更不会认！”
“所以，请君父拟个诏吧！”姬姝淡淡应道。
“呵。”姬寪冷笑一声，道：“君主死社稷，欲夺吾国门，先取寡人首。”
姬姝静默半息。
随即，她缓缓从袖内取出一封帛书，放于漆案上。
“君父若不退，让此封信函明日行于诸侯，使诸国知卫国之乱，到底从何而起，自有天下评说。”
姬寪眼角一跳：“你敢！”
“儿不愿。”她顿了一顿，“可宫中死者已多，民心久寒。若再拖延，卫国将无立足之地。”
姬寪沉默，烛火摇动，映着他眼底的阴影。见他许久无动静，姬姝收了话头，“君父若执意鱼死网破，那姝便不再多扰，就此告辞。”
言罢，她转身。殿中戟阵仍环环指向她，锋口随她而移动，她置若未见，径自朝殿门外走去。
“站住。”姬寪忽地出声。
姬姝脚步停下，却未回身，只微微侧首，作倾听状。
姬寪沉默片刻，缓声开口道：“你要诏令，寡人……给你便是。”
闻言，姬姝方才转身，立于原地，唇角微挑，抬手示意。
姬寪取笔，笔锋在帛上缓慢划过。诏成，再覆印玺。末了，他将诏书推出，未看她，只道：
“拿去吧。”
姬姝上前接过诏书，仔细阅过，确认无误，方才收回袖中。
她再次伸手。
“虎符。”她启唇道。
姬寪倏地闭上双眼片刻，随后从袖里摸出虎符，沉沉放在案上。
姬姝上前拾起，握在掌心，指节收紧。
她微一垂首行礼：“谢君父成全。”
姬寪未应，只微微偏首不看她。
姬姝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
“站住。”
姬寪的声音突然又响起，带着难辨的意味。
姬姝停住脚，殿内烛火摇曳，照在卫君的脸上，阴影深重。他的手压在案上，指节发白。
半晌，姬寪忽然笑了，低低的，带着冷意：
“罢了，去吧。”
姬姝心下微疑，却未停步，径自出殿。姬珩还在宫外等着她。
直到姬姝的身影没入殿门之外，殿内方恢复死一般的静。姬寪身子一晃，终是缓缓坐回座上。他闭上双眼，双手紧握成拳，忽而轻笑一声，片刻后倏地睁眼，眼底闪过一抹狠戾。
他目光越过烛火，直直望向殿门口，低声道：“与寡人斗？竖子尚嫩……寡人亦要教尔等不得安生……”
姬姝策马疾驰至城门外，姬珩正率主力稳守城门，与她形成内外呼应之势，肃清残余叛乱。
卫宫外，雨雾氤氲，湿冷的风夹杂着泥水味扑面而来。姬珩立于城门侧，率军守控城门四处，浑身盔甲湿透，血迹与雨水交杂。他目光时不时向道上扫去。马蹄声渐近，他认出来人，紧绷的神色才微微一松，随即上前两步。
姬姝利落下马，尘土扬起，又在她靴侧安然落下。她抬步向姬珩走去。
姬珩注视着她，声音低沉：“未伤？”
“无事。”她答。
姬姝将袖中帛书递给他：“退位诏。”
姬珩先是一怔，随后接过展开一览，眉心微拧，却未作声。
“局势逼到此处。”姬姝看着姬珩微拧的眉心道，“若不在此时使君父退位，日后走向，你我皆无把握。”
话落，她又取出虎符，递给他。
姬珩接过，目光定在手中虎符片刻，随即握紧，负于身后，朝她道：“姝之意，孤知晓。”
“随我来。”姬珩回身朝军前走去，姬姝应声跟上。
“全军听令！”姬珩扬声而起，“诏书在此，君命已下！”他举手示诏。“即刻进城！若遇不奉诏者。”他一字一顿，锋锐狠决，“皆以乱党视之！”
“随令进城！”领将吼声一落，士卒齐声应和，势如破竹，向帝丘城内而进。
细雨斜织，帝丘城门在潮湿的雨气中屹立着。姬姝与姬珩勒马于军前，玄甲凝雨，身后军阵肃立，戈戟如林。寒意随雨幕弥漫，浸润着甲胄与砖石。马蹄踏过吊桥，声闷如雷，碾过积水的石道。军队如暗流，缓缓涌入城门。
巷陌深处，偶有零星的金属交击声刺破雨幕，旋即又被雨声吞没。姬珩率军入城后，朝身旁的执戟郎沉声道：“传令各门，张布告谕：卫君已更，抗者立斩。”
“唯！”执戟郎躬身领命，率士卒持帛书奔向城门、市集与各主要巷口。
行至宫城前，姬珩唤来随行司马卫邈：“即刻核验城防，凡百夫长以上，皆需当面受令。”
卫邈抱拳应道：“谨遵王令！必使一兵一卒，皆听符节调遣！”
“阿姝。”他侧首看向身旁的女子，“宫禁已定，你率部接管城中各署，吾先行入宫。”
“诺。”姬姝抱拳领命，转身率兵离去。
她自外城至宫闱，一路查遍衙署与往来通道。将令信、文书、钥匙一一点验，交予心腹。
夜深。
帝丘城渐渐安静。
姬姝踏着宫阶上的积水走回卫宫。殿内烛火通明，映得她深红衣袂愈发暗沉。
她脚步倏然停在内殿门前。
她抬眼，怔住。
檐下悬起素帛，白布自梁上垂落，沿着长阶一直铺向内殿。
那是丧服所用的白。
心口猛地一跳。
“太子出事？”身边随从急切问道。
她脚步一紧，疾行冲向内殿。
内殿里，姬珩立在最前，他还未卸甲，眼角微红，面色深沉。在看见她的那一刹，他面上一痛。
殿前已熙熙攘攘站满了卫国宗室，卿大夫们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惊惧、躲闪、如避凶祟。
姬姝蓦地顿住。
“君上，请速拿下这弑君杀父之人！”
“君主，切莫因私情而误社稷！”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姬珩面容明暗不定。他沉默良久，喉结微动，哑声开口问道：
“姝……何以要弑君父？”
姬姝瞳孔微缩，如坠冰窟。
“长兄明鉴。”她的声音清冷如碎玉，在殿宇中格外清晰，“吾归来时，方知君父已薨。”
“半晌，他才低声道一句：“……将公女暂押诏狱，待查。”
“阿兄，为何？”姬姝不可置信问道。
两名甲卫应声上前，却未敢立即动作。
“阿兄？”
姬珩未应，只再次施令道：“带下。”
姬姝在众目下被带走时，她不再挣扎，只静静望着姬珩。
姬珩却移开了视线，并不看她。
夜深。狱中只余雨滴落在瓦面的轻响，偶有风声灌入石缝，带着湿凉寒意。
姬姝坐在角落，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缝落在她身上，薄冷如霜。她垂眼望着手上的铁锁，神色沉静，不知在想着什么。
通道里，巡逻脚步声每四十下走过一次。
待下一次脚步远去的一瞬，她抬手，从发间取下一枝细簪。指腹一转，内里特制的细钩便显露出来，她将簪尖探入镣锁孔内。
“咔哒。”
黑暗中一声轻响，镣铐松落。
她迅速起身，几乎未作迟疑，三两下便将牢门铁锁也拨开。
四十息将尽，脚步声又远远传来。姬姝隐入暗处。巡逻卫士刚看到囚室敞开，心下一惊，本能上前察看，却还未及逼近，便被暗处袭来的手刀击在颈侧，闷声倒地。
姬姝将他拖至拐角，褪下外衣与头盔，迅速穿戴。甲胄虽微显宽松，但足以遮形。她拿起佩刀，调整呼吸，模仿守卒的步点，朝外走去。
穿过角门时，两名狱卒正倚柱闲聊着。见她经过，其中一人抬眼问道：
“去何处？”
姬姝压下嗓音，道：“吾下值。”
“哦。”狱卒点头，脸上略有慕意，未再多言。
她从二人身侧静静而过。
出了诏狱，她沿着雨后湿滑的甬道快步前行。宫闱深处层门重重，不过她自幼在此长大，对每处暗门、廊道都熟稔于心。
她低着头，从偏廊走入宫城最不起眼的一条小径。曲折小径尽头，是通往外朝的一道偏门，夜里少有人巡。她屏息贴墙，避过一队持戟卫士，从阴影下掠身而过。
外朝更为空旷，殿宇高影在夜雾中显得格外深沉。抵近宫城角门时，她放缓脚步。因宫中变故，守卫皆心神不定，不敢离岗。她敛声敛息，装作寻常士卒巡夜，手握佩刀而行。
角门守卒抬眼扫了她一眼，因她身着甲胄，又有自囚卒处取得的符牌挂在腰侧，未曾起疑。
“去轮替处？”
“是。”姬姝沉声答。
守将点了点头，侧身让开。
她一路行至宫城外侧东边的御厩。御厩内尚暗，马匹们在槽前低声喷气。姬姝挑了一匹骏马，抚颈安抚，解缰而出。
临上马前，她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卫宫，眉目微冷。
天色将明，未散的夜雨压着雾气。她翻身上马，马蹄声沉闷地敲击在石道上，和她胸腔里的心跳一同急促而有力。
雨止时已是次日辰初，天空灰白，风里仍带湿气。
卫殿内，朝会早早开了。掌狱之官急匆匆奔上殿阶，面色如土。
“君主，不好了！”
君位上，姬珩身形挺直，眼下却隐隐青痕，显是彻夜未眠。他抬眼道：“说。”
掌狱官跪下，急声道：“公女……不知何时离狱！狱中守卫昏迷，符牌亦被盗走。”
殿中群臣一阵低哗。
“公女夜遁，此乃畏罪之举！”
“先君方薨，她便行此险策，心迹昭然！”
姬珩面色如铁，沉声宣道：“发文四境：公女姝夜离诏狱，嫌疑未明，着边境县、鄢二地严缉。得其人者，赏千金。”
“报……！”又一急声传来。
一斥候疾奔入殿，扑身跪地，胸口起伏不定，喘气声不绝。
姬珩眉峰一蹙：“慌作何事？”
斥候拱手，面色紧张道：“启君主，秦军已抵我边境！”
殿中顿时肃静。
“秦军……？”
“此时来卫，意欲何为？！”
卿大夫们窃窃私语道。
姬珩沉声问道：“可看清主将是谁？”
斥候速速道：“是秦王亲至！”
秦王亲至？
话音落下，殿上众人脸色陡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