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伊。
许诺伊,是我最灰暗的日子里唯二的暖光和依靠。在我最穷最苦最没价值的时候,雪中送炭。
大学报到,我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顶着炎炎烈日,五步一休息,如蜗牛,漫行至大学。新生们几乎都是父母或者亲戚送来学校,迎来往送,哭哭啼啼,好不热闹。
对于我考上大学,父母并不高兴。因为意味着不事生产。
高三第二个学期,他们因为金钱还有父亲陈军出轨的破事吵个不停,打个不停。
母亲被打得遍体鳞伤跑回娘家。娘家人靠着父亲生活,自然不会向着她,亲自把母亲送回来开批斗大会,从晚上十点到凌晨四五点。
我混个二本没问题,但家里冷战热战搅地我心烦意乱,闭上眼就是对骂声,吵闹声,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
我无心复习,背书,写卷子。我拿着省吃俭用的零碎钱,去盗版书店租言情漫画,上课的时候偷看,逃掉晚自习去网吧看电影看综艺。
高考出分,语文成绩无功无过,其他科目大幅下降。总分够民办二本,但是学费比公立学校多了两三倍。
录取通知书到了,我拿给陈军,说想去读书,他接都没接,瞟一眼,无声地走开。
我每天浑浑噩噩,家里搞完卫生,就去网吧追美剧和综艺。
看着金榜题名的同学喜滋滋惨淡淡平常心都要去读大学,心里居然很平淡的,不为所动。直到···
母亲说,不去读就不去读吧,在家里多干点家务,跟我学做饭菜,打两年工,就嫁人。
我···大热天冒出一身冷汗。才读完高中骤然听到什么嫁人,被移交到别人家去,感到无比惊悚。我硬邦邦地说,不嫁。
她说,你不读书,不嫁人干嘛?发癫去嘛!18岁的人了!难道家里还养着你?
我忙说,还是17岁!读书读书,我去读书。
我六岁不到,没去过幼儿园,认不得几个字,就被他们丢进小学。
她说,别人跟我说,民办的是什么好学校,学费那么贵,跟高中文凭没两样!读了等于没读!
我说,那也是本科。国家认可···
她说,野鸡学校还指望出凤凰。浪费钱。出来一样找不着工作,还多长几岁。女人年轻才是本钱。
她明明初中毕业读了个卫校,考上医院护士,工作一两年。读书怎么就不好。本科怎么就比不上卫校。
我不敢驳嘴。
晚上陈军回来,她又说,读民办不如早点打工,过一两年相亲结婚。
他说,要得。看我一眼,锐利的目光似乎刺穿了我的心脏。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在眼里打转。他反感地一句话没说走了。
这两人任何事都能针锋相对,在我升学和终生大事却是如此和谐统一,仓促草率。压根不把当事人当人对待。
我既不想去读那所大学,也不想去打工,更不愿这么早就被人当成物件甩卖。可是当下做什么,我很迷茫。
除了做梦祈求天神下凡带我离开污糟的处境,带我去梦想乌托邦,我什么也不能做,懦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一片怅惘,一片忧伤,一片漆黑····
次日七点不到,母亲吵醒我,大声使唤我擦桌,拖地,洗衣,买菜,炒菜···
她怎么会这样子?明明她也是受害者。她是老大,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从小到大,她和自己母亲包揽所有家务活:早上5点挑着担子步行半小时去山下的井里挑水,来回三趟;挑粪水浇菜施肥;家里人的衣服手洗干净,无论春夏秋冬;夏天就去地里守西瓜,挑担在拖拉机上,开着拖拉机去县城卖;秋分后收稻谷,打稻谷,把稻谷变成米到公社去卖米···
日复一日,都是和她母亲为家庭任劳任怨,扛起家庭重担。而她的父亲,会开大卡车,会开客巴车,能赚到养家钱。但是手痒,爱好打牌,不爱好养家。除了给老婆基本生活费,赚到的钱十之**输到牌桌上。
就这样,他老婆还说,自己的老公很好。一年到头家暴的次数5只手指数得出来,不像村子其他男的,每周都要揍老婆3次以上,揍得嗷嗷叫。她很感恩,更爱老公了。
她老公开大巴,难免跟某些女人有染。她认为那些只是露水情缘。她是他的大后方。她所有家务活,收割麦子,赚工分,到村委会抢地皮,做得心甘情愿。
家里老二是千辛万苦盼进来的儿子,当心肝宝贝疼爱,油瓶酱醋摸不得,拖把扫把撮箕碰不得,收割稻谷更是辛苦活。
小女儿意外怀的,长得可爱娇俏,能说会道,免除家务活,活生生农村小公主,肩挑不得背使不出力。
自懂事起,每天美美打扮,对每个人甜言蜜语,笑脸相迎,哄得牌桌上的父亲连连抱她上牌桌,亲昵地称她“进钱小猪猪”。
一开始,母亲有怨言,觉得不公平。她母亲就说,你老娘农村出身农村长大农村嫁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你还看不起你老娘,看不清自己的出身?作为老大,就要分担家务,照顾好弟弟妹妹,不然,养你干什么?报答养大你的父母是一个女人一辈子的本分。等你嫁人,好好服侍老公,养育孩子。嘴巴再多,信不信叫你爹拿大棒打你。
她反抗道,我妹妹什么都不做?!
她母亲揪住她的耳朵,你看看,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你看看,你看看你妹妹才几岁,几岁?你忍心让你小妹妹当丫鬟伺候你?你是皇帝女儿哦!
正好她亲爹领弟弟妹妹进屋,听到争论,一个耳光甩过去,打得她两眼变四眼,冒金星,冒烟花,重心不稳,跌到在泥地上。
他父亲踩着他的腰说,你这个耗钱的,钱不赚进来,天天吆喝,吆喝什么?还学别人读卫校,又花老子一大笔钱!你在家做了什么,还不是你娘做的,你要点脸。你妹妹做了什么?她带财,她一次摸的牌赢的钱,比你一个月吃得东西都多。只出不进的野东西!再听到一次,抽不抽死你。临走,再踢她一脚。疼得她眼泪直掉。
她母亲扶起大女儿,苦口婆心地劝说,好了好了,别哭。你爹爹说得对。你要去读卫校,要花钱,帮家里干家务活也是该。看看你妹妹,嘴花花,哄得你爹爹开心。你就是嘴硬心软,又不哄,又要钱,不如多做点事。
她擦干眼泪,娘,我知道了。
她母亲又说,你是老大,比你弟弟大两岁,比你妹妹大三岁半,要让着点他们,帮着他们。这样才是一家人。
她说,嗯。
她到卫校读书,是最漂亮的学生;打针,导尿又准,又快,又轻柔;心肺复苏动作标准还最快。每次实践操作评分,都是第一名。
这些优秀的技能得益于她常年在农村干粗活重活,以及身为女性的细致认真和用心。实习阶段就被县城人民医院要走,没多久成为村子第一个有编制的护士。
有些是她教育我时说的,有些是她打电话和人聊天拼凑来的,有些是回去拜年听人说起的。
她的婚姻幸福过吗?我很怀疑。被热烈追求的时候,不知道胎儿性别为女的时候,有过糖里包屎吧。
生产不到百日陈军开始定期家暴,搞各式各样已婚未婚的女人。
她婆婆和公公在她没生儿子前,一碗鸡汤宁愿喂狗也不给她喝。一次好脸色都不给她,一件干净整洁的衣服都不给我穿。二老经常带我去河边,树林,好几次吓唬我,不准我回来。
若不是她心软,若不是地方小大人小孩互相认识,若不是我还小调皮好动不知害怕为何物,哪怕有九条命也难以躲开量身打造难以察觉的危险。
她没有娘家人做主撑腰,自己没几个私房钱,有一点也被他们要走骗走哄走。为了生儿子,她被迫做起家庭主妇,被迫放弃编制工作。
他们说,护士有个卵用。就算是医生,没有儿子还不是被人笑话,被人戳脊梁骨?
十几年过去,她仍然认为结婚才是女人的终身大事,最终归宿。
不读大学,什么样层次的男人和家庭才会看得上我,她不清楚吗?至于幸福,她没有得到过,没有见过,并不觉与婚姻有半分钱关系。
只要女儿结婚,包袱转移,幸福还是痛苦,与她有何想干呢。
同学们陆陆续续收到录取通知书。班级□□群里每天有“捷报”传来。读985,211的,欢天喜地,办升学宴;一本的二本的甚至三本的也开心地每天报备旅游行程;读民办本科或是大专的,认命了,父母支持读书就读吧。
有同学问到我,我回复:家里蹲大学。做家务和炒菜。
大家都发笑脸。有的同学说,家里蹲大学至少不用晒太阳。我们几个学驾照的,晒得又黑又亮。陈泠然,你肯定现在更白了。
我回复,承你吉言。
有些个男同学私下表白,约我出去玩都被拒绝了。不死心的邀请我去他们考上的大学玩。报销来回和旅游费用。
我回复,笑脸。心里想,活该你追不到人。
在网吧里和同学聊得不亦乐乎,忘了时间。母亲打到我那破二手手机催我回家煮饭。
心不甘情不愿,只得下线关机。
突然,一个同学发了条信息:陈泠然,我们去复读,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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