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猛地捂住嘴,喉咙里那声惊骇的尖叫被死死堵了回去,硬生生咽下,化作一股灼烧五脏六腑的恐惧岩浆。他指尖冰凉,连带着声音都打着寒颤:“不…不见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这片只有无边黑暗山岩的绝地里弥漫开来,只余下粗重压抑的喘息。
“怎、怎么了?”队伍后面传来惊疑不定的低语,带着未散尽的希望残渣。
“怎么停下了?是已经到出口了吗?”声音里裹着脆弱的侥幸。
一个矮小的士兵耐不住性子,挤到最前,探头探脑地张望,声音尖利地划破压抑:“这怎么什么都没有,只有黑黢黢的石头啊?出口呢?被石头吃了不成?”
“会不会是某种障眼法?”另一个声音揣测着,带着点自我安慰的急切,“就像之前遇到的阵门,穿过去就是出口了!”
那矮小士兵根本不等昆吾发令,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嘴里嚷着“试试不就知道了!”,竟闷头就朝那片光滑如镜、死气沉沉的黑岩撞了过去!
“回来!”昆吾厉喝,伸手去拽,却只捞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士兵的身体触碰到黑岩的刹那,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那坚硬如铁的石壁竟诡异地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瞬间将他整个“吸”了进去!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剩半声凄厉的“啊——!”被强行掐断在石壁深处。
紧接着,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嘎吱…嘎吱…咔嚓…”声从岩石内部闷闷地传出来,缓慢,粘腻,带着令人作呕的满足感。仿佛一张看不见的巨口正在里面细细品味、咀嚼着血肉骨骼。几息之后,那面黑岩如同反胃般微微蠕动了一下,“噗”的一声,吐出一堆沾着粘稠暗红液体的、新鲜的白骨,零散地堆在众人脚前,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这群绝望的生灵。
死寂被彻底撕裂。
“怪、怪物吃人了!这根本不是出口!!”一个士兵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恐惧彻底击溃了理智,“这黑岩会吃人啊!!”这声音如同引信,瞬间点燃了压抑到极致的恐慌。
人群像被炸开的马蜂窝,惊惶失措地推搡着后退,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末日降临的绝望。铁血的纪律在纯粹的、吞噬生命的未知恐惧面前,薄如蝉翼。
“都给我站住!”朔云猛地踏前一步,厉声嘶吼,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混乱的空气里,压过了尖叫,“平时的军纪呢?都喂了狗吗?!刚才是谁不听号令擅自行动?!这就是下场!都给我肃静!慌什么!天还没塌!有将军在!怕什么!”
他的吼声像是一块投入沸水的冰,短暂地镇住了场面。有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立刻跟着嘶喊:“对!我们哪次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哪次不是绝境逢生?将军!将军一定能带我们出去!”这声音点燃了残存的希望,无数双绝望、恐惧、又饱含最后一丝卑微希冀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队伍最前方那个沉默的身影。
昆吾。
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传说中一人一剑,拔起无人能撼动的惊世神兵,剑锋所指,千邪辟易,万难皆破。他是这支军队的脊梁,是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炬火,是绝望里唯一的定海神针。这小小的山谷,不过是他传奇履历上微不足道的一笔注脚。
然而此刻,这位传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名为“死厄”的冰冷轮廓。
是的,这一次,连他,也被一同打入了地狱。
就在踏进这片诡异山谷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沛然莫御的吸力,如同无数根无形的冰冷吸管,瞬间刺入他的四肢百骸、丹田气海!他那浩瀚如海、足以移山填海的磅礴灵力,竟在刹那之间,被抽吸一空!快得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警示!
士兵们的灵力大多源自他的赐予,如同涓涓细流,被抽走时甚至难以察觉。而他,这条奔腾的大河,瞬间干涸见底。此刻的他,虚弱得恐怕连队伍里一个最普通的士兵都比不上。
但他不能乱。绝对不能。他是昆吾。
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像过去无数次面对强敌时那样,用沉稳如磐石的眼神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无声地传递着“安心”的讯号。他必须稳住军心,哪怕他自己正站在深渊的边缘,脚下是摇摇欲坠的悬崖。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一个离他最近的士兵,或许是出于关切,或许是本能地察觉到了某种异常,目光落在了昆吾腰畔那柄从未离身、象征着无上力量与荣耀的佩剑上。那剑,此刻黯淡无光,剑鞘上甚至蒙着一层诡异的灰败之气。
“将军,你的剑……”士兵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死寂中激起千层浪,“怎么了?”
剑!昆吾的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柄曾经光耀万丈的神兵上。它曾是撕裂黑暗的雷霆,是斩碎绝望的曙光,是昆吾将军战无不胜的象征。此刻,它却沉寂得如同废铁。剑若蒙尘,将军……还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将军吗?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将他们拖入绝望的深渊。连神祇般的存在都开始崩塌,他们这些凡人,还能有活路吗?
朔云目眦欲裂,再次爆发出雷霆怒吼:“军心不可乱!都给我把腰杆挺直了!忘了我们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吗?!忘了我们是怎么踏着敌人的尸骨走到今天的吗?!眼前这点破事,算个屁的难关!不用杀敌!不用拼命!不过是饿几顿肚子!这点苦都吃不了?!将军修为盖世,那也是血肉之躯!我们这点微末灵力都被抽干了,何况是他?!现在要做的,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给我一寸一寸地找!找出路!听到没有?!”
然而,绝望如同最毒的瘟疫,一旦蔓延,便难以遏制。最先被击垮的是那个瘦高的士兵长。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身体因虚弱而微微摇晃,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决然。他拨开挡在身前的人,走到昆吾面前,深深一躬,声音嘶哑却清晰:
“将军,我……撑不住了。”他抬起枯瘦的手,缓缓抚过腰间的佩剑剑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眷恋,“当年,是您带兵救了我们全族……我这条命,早就该还给您的。虽不能陪您战至最后一刻,但……”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的血色,那是山谷无形侵蚀的痕迹,“我绝不愿变成这里的行尸走肉,被邪魔操控!将军,恕末将……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翻!一道寒光如同闪电般掠过他枯瘦的脖颈!
“噗嗤——!”
热血如同灼热的喷泉,溅出三尺开外,有几滴滚烫地落在昆吾冰冷的手背上。那瘦高的身影晃了晃,像一根被砍断的枯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空洞的眼睛还死死望着灰暗的岩顶。
昆吾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起这个士兵长来自哪个州府,只记得每一次冲锋陷阵,那瘦削的身影永远冲在最前,悍勇无匹,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那么善战的一个人……竟死得如此……如此荒谬!
死在自己剑下!死在……这令人作呕的饥饿里!
这不是战士的死法!这是……耻辱!
时间在死寂与绝望中缓慢爬行,又熬过了一天。饥饿像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着所有人的理智与内脏。
深夜,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压抑的寂静!
“啊——!肉!肉啊——!”
众人悚然惊醒,只见一个士兵如同着了魔,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绿光,正疯狂地啃噬着自己的手腕!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皮肉被撕扯开几个恐怖的血洞!他似乎毫无痛觉,喉咙里发出满足的、野兽般的“嗬嗬”声。
这突如其来的、超越想象的疯狂一幕,让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昆吾瞳孔骤缩,目光扫过另一个离得最近的士兵,那人眼中同样闪过一抹猩红和贪婪,手指已经无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佩剑剑柄!
“住手!”昆吾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
晚了。
又是“噗”的一声闷响!那个啃噬自己手腕的士兵,竟猛地将佩剑捅进了自己的腹部!力道之大,几乎贯穿了身体!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疯狂绿光迅速熄灭,只剩下死灰一片。
昆吾猛地冲过去,却被朔云死死拦住。副将的手臂如同铁钳,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将军!您不能乱!绝对不能!您要是也垮了……我们就真的……完了啊!”他看着昆吾眼中翻涌的惊惧、心痛和难以置信,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昆吾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倒毙的尸体,拔出腰间的佩剑——那柄已失去所有神异光泽的凡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砍向旁边的山壁!
“锵——!”
火星四溅!一块黑岩应声而落。
“我们一定能出去!”昆吾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回荡在死寂的谷中,“都给我坐下!收心!凝神!熬!”
众人麻木地坐下,强逼着自己入定。又熬过了一天。
然而,情况急转直下。一个士兵手臂上先前被岩石划破的伤口,在饥饿和绝望的双重侵蚀下,竟开始溃烂流脓,发出阵阵恶臭。他发起了高烧,意识模糊,躺在冰冷的地上痛苦地呻吟。
“病……病了?”有人惊恐地低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于这支跟随昆吾、靠着神力庇护几乎不知病痛为何物的铁血之师来说,“生病”这个词带来的恐慌,甚至超过了刀剑加身。死亡的阴影第一次以如此缓慢、如此“普通”的方式降临——病死、饿死、渴死。他们被迫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是神兵利器,只是会腐朽、会衰败的血肉之躯!
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细线,终于被捻断了。
“我们……出不去了吧?”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带着梦呓般的空洞,“会死在这里的……和那些饿死在路边的流民一样……”
“我们……抛下了爹娘妻儿……拼杀半生,换来的荣耀……地位……”另一个声音接上,充满了自嘲和苦涩,“到头来……又算得了什么?黄土一抔……呵……蝼蚁罢了……”
低低的抽泣声在角落响起,是一个年纪最小的士兵:“娘……我想我娘了……”
年纪大的老兵发出沉重的、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我闺女……还在等我回去给她买花布呢……”
“我那年迈的老娘啊……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这么多天没音讯……尸骨怕都烂了……”
朔云强打精神,试图用慷慨激昂的陈词再次点燃希望之火:“都给我振作点!多少绝境我们都闯过来了!将军何时让我们失望过?你们难道要背弃自己的誓言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令人心寒的死寂。然后,一个士兵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双眼赤红,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直指队伍最前方那个倚靠在岩壁上的身影,声音尖利地划破空气:
“将军?!你让他自己说!他哪还有半点将军的样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昆吾背靠着冰冷的黑岩,双手死死拄着那柄曾经光芒万丈、如今却黯淡无光的长剑,仿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但曾经笼罩全身、如同实质般灼目的护体灵光早已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粘稠、阴冷的黑色雾气,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不断侵蚀着他挺拔的身形,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衰败与死寂气息。那不再是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战神,更像是一尊即将被风化的、失去所有力量的石像。
朔云瞬间僵住。他这些天只顾着弹压骚动、安抚军心,竟从未留意到,将军的状态已恶劣至此!
他……真的也要倒下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朔云的心脏。他付出了多少?跟随了多少年?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眼看就要迎来最后的胜利,踏足无上荣耀的巅峰!他怎么可以……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倒下?!
朔云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半是惊骇半是恐惧地喊道:“将军?将军?!”
他连喊数声,声音一次比一次高亢、一次比一次焦灼。
昆吾的头颅,终于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抬了起来。
“啊——!”人群中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惊呼!
那张曾经如刀削斧凿般俊朗刚毅的面容,此刻竟布满了深刻的、纵横交错的皱纹!皮肤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枯死的树皮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哪里还有半分年轻战神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垂死老者!
朔云如遭雷击,失声叫道:“将军!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难道你也要……”后面那三个字——“倒下了吗”——被他狠狠咬碎在齿间,硬生生吞了回去,只剩下满眼的惊惶与不敢置信。
昆吾抬起眼皮。那双眼睛,竟奇异地没有改变。依旧是清澈的、深邃的,如同寒潭之水。只是那潭水深处,曾经坚不可摧的磐石般的意志,此刻只剩下迟疑的波纹在无力地晃动;曾经照亮一切的坚定光芒,已然黯淡,只剩下微弱的、摇曳不定的烛火。
这双奇异的眼睛,让朔云濒临崩溃的心猛地一颤,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考验!这一定是将军布下的巨**阵带来的反噬!如同过往无数次绝境中的逆转一样!
“将军!”朔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狂喜般的期冀,“你…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强大的禁术在保护我们?!所以才被反噬成这样?一定是这样,对不对?!”
昆吾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想开口,想告诉朔云真相——没有法阵,没有禁术,他就像一个被扎破的水囊,所有的力量都在被这个该死的山谷贪婪地吸食着!他不能停下抵抗,哪怕一瞬,否则所有人都会立刻陷入彻底的疯狂!
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一点干涩的摩擦声。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力气都在对抗那无孔不入的抽吸,维系着那脆弱的屏障。
朔云却将那眼神的闪烁视作了默认!那清澈依旧的眼神,就是最大的保证!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升起的绝望。
“兄弟们!看到了吗?!”朔云猛地转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将军在用他的命护着我们!这衰老就是代价!是最后的屏障!我们一定能出去!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熬!熬过去就是胜利!”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已经看到了山谷之外的阳光。
希望,这最廉价的毒药,又一次被强行灌入众人濒死的心田。
又是三天,在地狱般的煎熬中爬过。
那个伤口溃烂、高烧不退的士兵,终究没能熬过去。他死得极其痛苦,身体在最后几天里因高热而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无数次祈求同伴给他一个痛快。每一次,朔云那句“将军在想办法!奇迹一定会来!”都像一根细线,吊着他残破不堪的生命,延长着他的酷刑。
然而,奇迹没有降临。他像一只被遗忘在角落的老鼠,在痛苦和恶臭中停止了挣扎,身体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僵硬在那里。
最后一丝虚假的希望,随着他的死亡彻底熄灭了。
“看!你们看他!”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怨毒响起,颤抖的手指再次指向昆吾,“他……他比三天前更老了!皱纹更深了!那层黑气……更浓了!他已经被这山谷的恶灵吸干了!反噬了!哪还有什么奇迹?哪还有什么希望?!我们……我们都要变成饿死在这里的枯骨了!啃石头都啃不动的枯骨!”
这一次,连朔云也动摇了。他死死盯着昆吾,试图从那布满沟壑的老者面容上,找回一丝昔日战神的痕迹。他看到的,只有更深的衰败和死气。
昆吾的目光艰难地转向朔云,那双清澈的眼里,传递着无声的、近乎哀求的讯息:“信我。最后一次。”
这无声的交流,曾是战场上千军万马中也能瞬间心领神会的默契。然而此刻,朔云沉默了。那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他一步步走近,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却又重得如同丧钟:
“你……是不是……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这句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轰——!”
恐慌彻底炸开!绝望的洪流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士兵们脸上最后一丝人的表情消失了,只剩下野兽面对绝境时的凶戾、疯狂和不顾一切!
朔云的目光却死死黏在昆吾腰间那柄古朴的长剑上。神剑“惊世”!昆吾力量的象征!传说中无人能靠近三尺之内!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他伸出手,带着试探,带着某种毁灭性的求证**,竟轻易地、毫无阻碍地,一把将那柄剑从昆吾腰畔夺了过来!
剑身入手冰凉沉重,再无半分昔日令人生畏的灵压。
昆吾的身体在剑离身的瞬间剧烈地一震!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块支撑的积木,他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山谷那股无形的吸力骤然狂暴了数倍!
“还给我!”昆吾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快!朔云!把剑还给我!不能拿走!会暴乱的!快——!”
朔云却恍若未闻。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柄曾象征着无上力量与荣光的“凡铁”,眼神复杂变幻,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光芒。
晚了。
“嗬……嗬嗬……”
“饿……好饿啊……”
“肉……给我肉……”
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失去了昆吾以最后意志维系的脆弱屏障,山谷的抽吸之力瞬间达到了顶点!士兵们眼中最后一丝清明彻底被猩红的疯狂吞噬!他们不再是士兵,不再是人!他们是饿了一个多月、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对血肉最原始的、最**裸的渴望!
他们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离他们最近的、手持长剑的朔云!那柄剑,此刻在他们眼中,不再是武器,而是……阻隔他们与“食物”的障碍!
“吼——!”
离得最近的一个士兵,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咆哮,第一个扑了上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他们疯狂地扑向朔云!
“肉!咬死他!”
“滚开!是我的!”
朔云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冲力撞得一个趔趄,手中长剑下意识地挥砍格挡!
“噗嗤!”剑刃划破皮肉的声音!
血腥味,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彻底引爆了所有疯狂的神经!
“血!是血!肉!!”
“咬他!吃了他!”
更多的士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彻底疯狂地朝朔云扑咬过去!他们撕扯他的铠甲,啃咬他暴露的手臂和肩膀,牙齿深深陷入皮肉!剧痛让朔云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滚开!畜生!啊——!将军!救我!救我啊——!”
昆吾目眦欲裂!看着那个追随自己最久、如同手足兄弟的朔云被一群疯狂的“野兽”淹没撕咬,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不——!”他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试图冲过去。
然而,那些撕咬着朔云的士兵,那些已经完全癫狂、只剩下吞噬本能的“野兽”,在昆吾发出声音的刹那,动作竟奇异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从血肉上移开,茫然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敬畏,看向了昆吾的方向。
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人可以疯狂,可以变成野兽,但信仰的余烬,尚未彻底熄灭。
昆吾捕捉到了这一瞬的停滞。他不再试图冲过去,而是猛地停下脚步,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调动起那具油尽灯枯的躯壳里……不,是灵魂最深处、那早已不属于灵力范畴的最后一点本源之力!
他不再言语,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枯槁如老树皮的手。没有光芒,没有威压,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拂过每一个癫狂的灵魂。
奇迹发生了。
那些前一秒还在疯狂撕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声的士兵,动作瞬间凝固。眼中的猩红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婴儿般的茫然和疲惫。高举的利爪无力地垂下,狰狞的面孔松弛下来,身体摇晃着,一个接一个,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陷入了深沉得近乎死亡的沉睡。只有粗重而均匀的鼾声在死寂的山谷里响起。
朔云终于挣脱出来,踉跄后退,浑身浴血,肩膀上被撕咬掉一大块皮肉,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他剧烈地喘息着,握着剑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那个枯槁的身影,看向那只缓缓垂下的、布满皱纹的手。那双总是充满信任和追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风暴——震惊、茫然、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裂隙。
“这……”朔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就是……你和我的……差别吗?”
昆吾没有回答。那只抬起的手,在完成最后的“神迹”后,无力地垂落身侧。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黑岩缓缓滑坐下去,如同彻底燃尽的余烬。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沉睡的士兵,又缓缓转向朔云,眼神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然后,他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山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朔云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剑,又看向那个枯坐闭目的老者身影,最后,目光投向那些沉睡的士兵。
时间,在绝望中无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只是一瞬。那些因“神迹”而沉睡的士兵,开始不安地蠕动。喉咙里再次发出“嗬……嗬……”的低沉嘶鸣,如同饥饿的野兽从冬眠中苏醒。眼皮剧烈地颤抖着,即将睁开。
这一次,里面不会再有任何属于“人”的光。
朔云握紧了手中的剑。冰冷的剑柄,浸透了他自己的热血,也染上了袍泽的温腥。他缓缓抬起手臂,剑锋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幽微的光,指向那些即将醒来的“东西”。
死寂的山谷里,只剩下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的野兽般的低喘,如同无数条毒蛇在黑暗中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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