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是些狗屁不通的鬼话!”江潭的低嗤刚落。
“这位小兄弟说得妙啊!”一个清亮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屏风处响起,“窃他人之功业,粉自家之面皮,可不就是狗屁不通的鬼话么?”
江潭和柳翼止循声望去。
木梯暗影处,一人缓步踱出。一身灰白布衣,头戴寻常巾帽,打扮朴素得扔人堆里都找不着,偏偏那张脸——过分俊美,艳得近乎妖异。尤其是那双眼睛,流转间似有暗光。只是脖子被厚厚的围巾裹得严实,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来人拱手作揖,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在下百晓生,见二位谈吐不凡,甚是投缘,不知可有幸共饮一杯?”
江潭眼皮都没抬,指腹摩挲着粗瓷杯沿,沉默是金。
柳翼止倒是熟络得很,起身热情回礼,笑容满面:“好说好说!鄙人姓柳名三叔,喊我三叔就行!来来来,随便坐!茶水管够,花生米自取!”
百晓生笑容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撩起衣摆,坐在了江潭左手边。先是对柳翼止恭敬道:“多谢三叔款待。”然后转向江潭,笑容无懈可击:“不知这位气宇轩昂的小公子,如何称呼?”
“……江潭。”声音冷淡。
百晓生眉头一挑,恍然道:“哦——!原来是无忧岛那位名动一时的江潭江公子!”他语气夸张,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叹,“听闻江公子十岁便被宫城钦点,破格收入门下修炼!啧啧啧,这可是多少灵士挤破头、熬干心血都盼不来的泼天运气!寻常人只能苦熬三年一度的夜猎,拼死拼活争那前三甲,才有一丝渺茫机会。江公子当年,真真是名噪一时啊!”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市侩的狡黠,“不瞒你说,百某当年靠写你的‘成名轶事’,小传卖得那叫一个火,足足赚了一个月的口粮钱!惭愧,惭愧啊!”
江潭:“……”
柳翼止的八卦之魂瞬间熊熊燃烧,殷勤地把花生米碟子推到百晓生面前,眼睛放光:“嘿嘿嘿,百晓生?那岂不是天下之事,尽在你掌握之中咯?”
百晓生笑眯眯夹起一颗花生,优雅送入口中,慢悠悠道:“柳兄过誉。不过……比如阁下,十年前名震四洲的甲等灵师——柳翼止,百某倒是略知一二。”他目光扫过柳翼止瞬间僵住的脸,继续慢条斯理地爆料,“阁下嘛,恋慕美色,从小便是烟花之地的常客,十来岁就闹出轰动一时的‘携妓私奔’风波……后来嘛,家族生变,被‘流放’……哦,是‘游历’江湖,辗转到了无忧岛,被岛主青眼相加,招为东床快婿,留岛四年……再后来嘛,夫妻反目,阁下又辗转‘偷’回了四洲大陆……”
“噗——!”江潭刚入口的茶全喷在了灰墙上,猛地扭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十岁就玩女人?!你不是跟我四姐说,她是你初恋吗?!!”
柳翼止手忙脚乱“唰”地抖开折扇挡住半边脸,声音都劈叉了:“没没没!天大的误会!那姑娘是被人欺辱,我好心赎身带她脱离苦海!结果她收了我的灵石,转头就告我强掳民女、强行私奔!这才闹得满城风雨!天地良心!”他拍着胸脯,一脸“窦娥冤”,“我柳某人虽好美色,但从不滥情!你姐姐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个!”
江潭冷笑,步步紧逼:“哦?那她是你心里最美的女子吗?”
柳翼止眼神乱瞟,抬手挠了挠鼻翼,哼哼唧唧:“这个嘛……你姐姐她……脾气是火爆了点……女孩子嘛,还是温柔似水……”
“所以你就一声不吭跑了这么多年,让她守活寡?!”江潭怒拍桌子,杯碟乱跳!
柳翼止冷汗“唰”地下来了:“哎哎哎!怎么说话呢!刚还师父师父叫得亲热,转头就咒我死?!这事它……它很复杂!你还小,不懂大人之间的情情爱爱恩怨纠葛!最好别知道!哎呀,反正你现在也出来了,多走走多看看就明白了!”
百晓生淡定地给自己续了杯茶,悠然品茗,仿佛置身事外看大戏。
柳翼止一把摁住要暴走的江潭,转头冲百晓生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说百兄,科普就科普,掀人黑历史就不厚道了吧?我这点陈芝麻烂谷子……”
百晓生笑得见牙不见眼,狐狸似的:“比起冗长枯燥的英雄事迹,世人更爱听些鲜活的民间八卦,百某亦是俗人,难以免俗啊。”他目光转向江潭,带着点探究的玩味,“就像这位江公子,小时候也有桩身份错乱的离奇八卦呢,很是……”
话未说完,喉间骤然一凉!
一柄赤红如血、剑身似有火焰流淌的宵练已横在他颈间要害,剑气森然。
百晓生笑容不变,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从善如流:“好,知道了,替你保密。”
柳翼止看看杀气腾腾的徒弟,又看看淡定如山的百晓生,赶紧打圆场:“江潭!收剑!这可不是无忧岛,由着你性子来!要谨慎!谨慎懂不懂!”
江潭冷哼一声,手腕一抖,宵练“铮”地一声归鞘。他扭过头,盯着灰墙,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柳翼止凑近百晓生,压低声音,贼兮兮道:“秘密……回头私下告诉我呗?”
百晓生慢悠悠放下茶杯:“八卦免费听,秘密要收费。小秘密十颗灵石,中等秘密一百颗灵石,天大的秘密嘛……”他顿了顿,笑容依旧温和,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得用人命来换。”
柳翼止倒吸一口凉气:“嘶……狮子都没你口开的大!你怎么不上天?”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这样!你不是号称什么都知道吗?我这儿有一物,你若能说出它的来历,我给你十颗灵石!你若说不出……”他嘿嘿一笑,“你给我一百颗!如何?”
百晓生挑眉:“三叔兄,你这赌注……有点不讲道理吧?”
柳翼止理直气壮:“你懂的比我多百倍,赌注自然要翻百倍才公平!再说了,这世上若真有连你百晓生都不知道的东西,那‘不知道’这件事本身,它就值一百颗灵石!回头你把这‘未知之谜’卖给别人,一个不就回本了?稳赚不赔!”
百晓生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好。是何物?请。”
江潭在一旁冷眼旁观,心知肚明柳翼止要拿出什么,对其无耻程度叹为观止。
“叮当。”
一颗晶光流转、灵力盎然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灵石被轻轻放在木桌上,光华瞬间吸引了茶楼里所有目光。
百晓生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滞了,他微微睁大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灵石,凝神不语,眉头少见地蹙起。
柳翼止心中乐开了花: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若知道,正好探听英才底细;他若不知,十颗灵石轻松到手!稳赚不赔!他故意哈哈一笑,语气轻松:“怎么样?百兄,这东西的来历,可知晓?”
时间仿佛凝固,足足过了三杯茶的功夫。
百晓生终于动了。他默默地从袖中掏出十颗品质上乘的灵石,推到柳翼止面前,语气带着点罕见的挫败:“四洲之大,无奇不有。今日是百某栽了。敢问三叔兄,此等宝物,从何得来?”
柳翼止闪电般将灵石扫入袖中,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然后,他学着百晓生方才的模样,笑眯眯地竖起三根手指,在百晓生眼前晃了晃,闭口不言。
百晓生:“……”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从袖中掏出三十颗灵石,推了过去:“三叔兄,你这胃口……也不小啊。”
柳翼止眉开眼笑地收好,爽快道:“山上捡的!”
“噗——!”江潭对着灰墙,再次喷出一口茶。
百晓生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柳翼止一脸“我以诚待人”的认真:“真不骗你!就是山上捡的!具体哪座山……槐山?扶芳山?记不清了!我柳某人浪迹天涯,去过的地方太多,待的时间又短。捡到它时,还以为是块成色好的普通灵石,差点拿去换了酒酿鸡!结果人家一看,说这不是通货,不敢收,这才留到了今天。喏,来历清清楚楚告诉你了,买卖完成!”
百晓生嘴角抽了抽,勉强维持着风度:“……多谢三叔兄‘坦诚相告’。投桃报李,百某也回你一个秘密。”他压低声音,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颗晶石,“此物之秘……或可在‘胡不归’寻得蛛丝马迹。茶米已尽,告辞。”说完,他起身拱手,步履匆匆,转眼消失在楼梯转角。
江潭看向柳翼止:“怎么说?”
柳翼止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咂咂嘴:“啧,不解渴,还是酒来劲。可惜喝不成了。”他放下茶杯,动作轻巧,“走,去胡不归!”
胡不归镇
甫一踏入镇子,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仿佛整个镇子都在沸腾!男女老少皆身着鲜艳的彩衣皮褂,主街两侧被小商贩挤得水泄不通:泥人憨态可掬,面塑栩栩如生,花风车呼呼转着,彩绸带迎风招展,琉璃盏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热闹得近乎吵闹。
江潭有些怔忡。无忧岛傍海而居,房屋疏朗,街与街之间常有碧波相隔,开阔宁静。唯有每年开春的“出海节”,岛民才会齐聚内岛宫殿前,彻夜燃起篝火,人们相互泼洒象征祝福的海水,祈愿风平浪静,满载而归。眼前的喧嚣,倒有几分相似。
“咚咚锵!咚咚锵!”
喧天的锣鼓声中,一条金灿灿的长龙从街尾拐出!人群瞬间沸腾,欢呼呐喊,手中的彩绸挥舞得如同狂舞的蛇!细看那龙,红黄绸布覆身,绣着精致的鳞片,由几十个腰缠红带的黄衣壮汉舞动。为首一人格外高大魁梧,高举着硕大的龙头,游走飞腾,盘旋翻滚,气势惊人!
柳翼止看得啧啧赞叹:“嚯!好久没见着这么地道的舞龙了!还是我小时候才有的盛景!那会儿还没分什么甲乙丙等灵师,大家伙儿都是菜鸟,开窍早的身手灵便,就爱参加这种活动。借力腾挪,舞起来那叫一个‘飞龙在天’!漫天都是各色长龙翻飞!舞到兴头上,还会分队玩‘夺龙珠’!那会儿我啊,就是那个抱着琉璃龙珠的倒霉蛋,被当皮球踢来踢去……”他语气怀念,随即又有点自嘲,“嘿,后来都混成甲等灵师了,反倒再没见过这飞龙了。”
两人随着人流在街上缓行。突然,一个矮小的身影猛地从人群中冲出,一头撞在江潭身上!
江潭下意识伸手扶住。那小孩抬起头——
一张小脸惨白,双瞳巨大漆黑,几乎不见眼白!更诡异的是,他眉头木然不动,嘴角却像被无形的线强行拉扯,向上弯起一个僵硬到极点的“笑容”!
江潭心头一凛。不等他反应,那小孩“哧溜”一下从他身边滑开,像条泥鳅般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两人找了家临街的小茶馆,上二楼寻了个靠窗的雅座。奇怪的是,楼下街市喧嚣震天,这茶馆二楼却冷清得吓人,除了他们,空无一人。连个招呼的茶小二都没有。
江潭望着窗外翻腾的金龙,忽然低声问:“你……有没有想过回来?”回来无忧岛?回来找四姐?回来……找我,后半句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柳翼止正看得入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回哪儿?我孤魂野鬼一个,归处早没了,无处可回。”
“无忧岛就是你的归处!你想回随时都可以!”江潭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桌上的粗瓷茶杯!
柳翼止出手如电,稳稳接住茶杯。杯身粗粝朴素,描画的简单图案早已磨损得模糊不清。他看着茶杯,声音低沉下来:“你年纪小的时候,有些事……不想跟你说,所以不告而别。现在你长大了,很多事情,心中自有分辨。这世上有些事,时间能抚平;可有些事,时间再长也抹不掉。”他抬起头,目光复杂,“伤疤……是会留一辈子的。”
江潭双肩微微颤抖,眼圈瞬间红了,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死人了!!!”
楼下骤然爆发的惊恐尖叫,打破了楼上沉重的静默!
紧接着是人群炸锅般的混乱喧哗、哭喊和推搡声!江潭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探头望去——
只见舞龙队伍中央空出一片,地上躺着三个人!正是刚才那个举龙头的黄衣大汉,以及……一对母子!妇人紧紧将孩子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完全覆盖着孩子,只露出孩子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
是那个撞到他的小孩!
刺目的鲜血和花白的脑浆混合着,泼洒了一地。人,早已死透。
江潭眼神一厉,单手一撑窗棂,毫不犹豫地翻身跃下!几个大步分开惊慌的人群,俯身就要探查。
“闪开!都闪开!没见过死人吗?该干嘛干嘛去!”一群穿着制式皮甲的巡逻队粗暴地推开人群挤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高壮汉子——刘屠户。他们动作麻利得令人心惊——迅速架起几张简陋竹床,像丢垃圾一样将三具尸体甩上去,扯过白布一盖,抬腿就要走!
“凶手!是你杀了他们!你这个大恶人!”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从人群里冲出来,像颗小炮弹般撞在刘屠户腿上,举起小拳头带着哭腔拼命捶打!
刘屠户不耐烦地一把拎起女孩,像拎小鸡崽似的悬在空中,任她扑腾。他转头,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蹲在尸体旁的江潭,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善:“小子,外地来的吧?别瞎凑热闹!趁天没黑,赶紧滚蛋!晚了……可就走不了了!”
江潭缓缓站起身,眼神冰冷:“你把她放下。这里死了三个人,你就这样草草收尸?”
刘屠户嗤笑一声,满脸不屑:“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你爹娘没教过你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
江潭指节捏得发白,正要发作,一只沉稳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哎哟,官爷息怒!”柳翼止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脸上堆起圆滑的笑容,“是我没管教好徒弟,年轻人嘛,一腔热血,见不得人受苦受难,总想帮把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这巡逻队收尸动作太熟练了,镇民的反应也透着麻木的诡异……此地绝对不简单!先撤为妙!
可惜,江潭在某些事上,轴得很。
他猛地甩开柳翼止的手,上前一步,左手已从腰间拽下一颗灵石,右手按在宵练剑柄上,声音斩钉截铁:“放、开、她!”
刘屠户鼻子里“哼”出一股粗气,眼露凶光:“嗬?找茬?!”他手一挥,几个手下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阵劲风扑面!刘屠户甚至没看清江潭如何动作,只觉得手上一轻!低头再看,那女孩已稳稳落在江潭身侧!
刘屠户倒吸一口凉气,心知碰上了硬茬子。他恶狠狠地瞪了江潭一眼,撂下一句:“小子!你给我等着!”便在手下的簇拥下,狼狈不堪地挤开人群,飞也似的逃了。
柳翼止摸着下巴,啧啧称奇:“来如风,去如电,这官差当得……真是灵活得紧啊!”
江潭将惊魂未定的小女孩带回茶馆雅座。给她点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糕,两碗清翠菜汤,几碟小炒肉。上菜时,店小二悄悄多放了一碗浓稠的米汤,将肩头的麻布一甩,冲江潭飞快地眨了下左眼,压低声音道:“少侠好身手!早看那刘屠户不顺眼了!仗着抱上齐家少爷的大腿,作威作福!今儿看他吃瘪,痛快!这碗米汤,小店请了!”临走前,还顺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顶,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柳翼止殷勤地将食物推到女孩面前,桌底下却毫不客气地踹了江潭一脚!
江潭身体一僵,怒目回瞪:干嘛?!
柳翼止露齿一笑,贱兮兮地冲他挤挤眼。
女孩似乎饿极了,根本没注意两人的“暗战”,埋头就是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抽抽噎噎地讲述起来。
那对惨死的母子,是街角做小买卖的。妇人丈夫常年在外,音讯全无。她颇有几分姿色,被刘屠户看上了,多次纠缠骚扰。那孩子天生痴傻,妇人求助邻里,起初还有人收留庇护。但那刘屠户心狠手辣,谁家收留妇人,他就带人去砸谁家的摊子,美其名曰“上头抽查”,货物砸的砸,抢的抢。商户们告状无门,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一来二去,再无人敢伸出援手。
刘屠户最终还是得逞了。可新鲜劲一过,他又嫌妇人带着个累赘痴儿,转头去找新欢。绝望的妇人抱着孩子要投井,却撞见了同样想投井的小女孩。一番哭诉才知,小女孩刚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无依无靠。妇人看着怀里懵懂的儿子,又看看遍体鳞伤、同样无路可走的小女孩,最终咬着牙选择了活下去——两个孩子初来世间,还没尝过甜,怎能先受尽苦楚再绝望而去?
妇人带着小女孩去找曾经帮助过她的米铺老板。老板心善,将自己东南街角一处小铺面低价租给她们,承诺一年内不收租,等她们缓过气再说。如此,三人相依为命,竟也安稳度过了半年。
临近年底,米铺生意渐渐红火起来。一来是街坊敬佩妇人的坚韧,二来是小女孩心灵手巧,嘴又甜,顾客买米常能收到她用棕榈叶编的小玩意儿——小猪、小羊,最多的是活灵活现的小鸡,惹人喜爱。
好景不长。刘屠户不知怎的又嗅到了味儿,寻上门来。见自己抛弃的女人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那扭曲的自尊心瞬间爆炸!当即带人打砸店铺。妇人无力抵抗,只得关门歇业,希望能躲过风头。
谁知刘屠户见她身边多了个伶俐的小女孩,竟又起了歹心,非要强抢!妇人彻底爆发,抄起板凳就跟他拼命,砸破了刘屠户的头。刘屠户捂着脑袋狼狈逃窜。
隔日,妇人带小女孩去买新布——孩子长高了,衣服不合身。布料店老板娘异常热情,将小女孩领进后间试衣。妇人在外间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进去寻找,却被老板娘翻脸赶出店门,矢口否认见过什么小女孩!
妇人如遭雷击,瘫坐店门口嚎啕大哭,怒斥黑店拐卖孩子!就在这时,邻居慌慌张张跑来报信:她儿子不行了!
妇人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冲回家中——
只见痴傻的儿子不知怎的掉进了燃着的火炕里!半边身子已被烧得焦黑炭化!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瘫倒在地,爬过去死死抱住儿子尚存一丝温热的残躯,哭得撕心裂肺。
她知道,儿子没救了。半边身子焦黑,半边冰冷。孩子天生痴傻,不会哭不会笑,只有痛极了,才会委屈地向下瘪嘴。此刻,他那双空洞的大眼睛茫然地睁着,嘴角瘪得厉害……
妇人将脸贴上儿子焦黑的脸颊,滚烫的泪水滴落,“滋啦”一声化作白汽消散……
“这些都是我从刘屠户家逃出来后,东拼西凑打听来的……”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却异常冷静,“我找了她好多天,问遍了镇上的人,都说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儿……直到今天舞龙出事,听人说起死去的妇人带着个傻孩子……我才知道……”她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江潭听完,沉默不语,眉头紧锁。
柳翼止慢悠悠地喝了口凉掉的茶,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小拳头握得死紧:“我要杀了刘屠户!大哥哥,你们能帮我吗?”
柳翼止眉梢一挑,语气玩味:“哦?帮你?那要看你……出得起什么价钱了?”
小女孩一愣,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价钱?你们不是厉害的灵师吗?收拾刘屠户那种恶棍,不就是举手之劳?我刚才都看见了,那位小哥哥一出手,刘屠户就吓跑了!对你们来说,不就是赶走一只臭老鼠那么简单吗?”
江潭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你确定,要我们替你杀了刘屠户?”他紧紧盯着小女孩的眼睛。
小女孩用力点头,眼神凶狠:“必须杀了他!把他剁碎了喂狗才好!”
江潭眼神锐利如刀,眉头紧锁,抿着唇不再说话。
小女孩似乎有些急了:“你们……不愿意帮我?为什么?他难道不该死吗?他做了那么多坏事!镇上谁不恨他?谁不想他死?你们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肯帮忙?!”
“啪嗒。”柳翼止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空了的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的淡漠:“小姑娘,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我们对你而言,是外人。帮,是情分,是路见不平;不帮,是本分,是天经地义。萍水相逢,你空口白牙一番哭诉,就要我们不明就里地去杀一个身居要职的本地人?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干这种蠢事。”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当然,你讲的故事确实……很感人。也不乏有热血上头的愣头青,会傻乎乎地跟着你走。”
小女孩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柳翼止左手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右手食指点了点对面脸色凝重的江潭,笑得像只老狐狸:“意思就是,如果你今天遇到的不是我,而是我这位‘侠肝义胆’的好徒弟,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提着剑跟你去找刘屠户‘为民除害’了。”他话锋一转,带着点“祖师爷”的得意,“可惜啊,不巧你遇到了我。我柳某人混迹江湖,坑蒙拐骗的祖宗!你这点煽情的小把戏,洒洒水啦!”话音未落,他指尖一弹,一滴茶水如离弦之箭,精准射入小女孩眉心!
小女孩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软,“吧唧”一下伏倒在油腻的桌面上,昏睡过去。
江潭周身寒气四溢,声音冷得掉冰渣:“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原来方才女孩讲述时,柳翼止就在桌下用灵力将他定住了!
柳翼止打着哈哈:“先说好,解开之后不准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否则,不带你去找幕后真凶!”
江潭眼角狠狠一跳,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好!都听师父的!解、开!”
柳翼止满意地吹了声口哨,右手拇指与中指轻轻一撮——
“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仿佛有缕无形之火在指尖迸发又熄灭。江潭顿觉身上无形的束缚一松,灵力瞬间恢复流转。
他看向昏睡的女孩,沉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柳翼止脱下自己的青色外袍,将女孩像裹粽子似的裹好,轻松甩到肩上扛着。同时左手屈指一弹——
“啵!”
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响起,笼罩在雅座周围的、隔绝声音与探查的灵力结界悄然消散。
江潭了然,叹服中带着点自嘲:“连结界都布好了……看来你踏入这镇子就觉得不对劲了。”布局如此周密,反应如此迅速……这就是十六岁便晋升甲等灵师的天才吗?他自认资质顶尖,无忧岛百年难遇的乙等灵师……可现在看来,乙等与甲等之间,差的何止是灵力深浅?那是天堑鸿沟!
柳翼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扛着“粽子”轻松道:“嗐!没什么,不过是比你多踩了几年坑,多见了些魑魅魍魉。跟实力无关,纯靠……”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脑子!和眼力见!”说完,冲江潭一扬下巴,“徒弟,灵力还够用不?一会儿估计有场硬仗要打。论打架,为师这把老骨头可比不上你年轻力壮,到时候可全指着你冲锋陷阵了!”
江潭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掠过:“之前……你那位‘灵石朋友’帮我补满了灵力,够用。”
柳翼止扛着女孩往前走,闻言“哦”了一声,揶揄道:“看来你已经跟‘财主爸爸’聊过了?他叫英才。不过嘛……”他坏笑着眨眨眼,“你叫他‘财主爸爸’更合适!这样借起灵力来才顺风顺水,懂了吗?”
江潭:“……”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方才出事的街心。柳翼止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轻轻放在妇人尸体躺过的位置。他绕着女孩走了几圈,似乎在丈量什么。接着,从怀中珍而重之地掏出那颗晶光流转的灵石——英才。
丝丝缕缕精纯的灵力从英才中流淌而出,被柳翼止牵引着,在地面飞快勾勒出一个繁复玄奥的白色光圈!纹路大开大合,瞬间接通!
“徒弟!准备好!”柳翼止低喝一声,眼神锐利。
江潭早已横剑在手,沉声应道:“嗯!”
英才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华!地上的白色光圈瞬间亮如白昼!
光芒一闪而逝!
原地空空如也,只留下几缕逸散的灵力波动。
江潭只觉得眼前白光刺目,身体被一股巨力拉扯、旋转!待脚踏实地,视野恢复清晰时——
“噗——!”
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撅过去!
眼前赫然躺着一个赤条条、□□的男人!身材颀长,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但左胸口一道黑洞般狰狞扭曲的巨大伤疤,如同恶鬼的烙印,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江潭下意识低头看自己——呼!衣服完好无损!他松了口气,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回那狰狞的伤疤上,心头巨震!那是……无忧岛特有的刑罚——噬心印!专门惩戒叛徒!寻常人受此刑,非死即残。柳翼止是灵师,虽侥幸保命,但这伤疤……是耻辱的烙印!对于追求脱胎换骨、肉身无垢的甲等灵师而言,身上留着除不掉的丑陋疤痕,简直是奇耻大辱!
“徒弟啊……”一个懒洋洋、带着点无奈的声音响起,“你这么‘深情’地盯着为师的身体看……为师……很惶恐啊。”柳翼止慢吞吞地坐起身,一手捂着要害,一手举着光芒黯淡了些的英才,唉声叹气,“财主爸爸,你好歹给我留条裤衩遮遮羞啊!虽然为师脸皮厚赛城墙,但……它冷啊!”
英才的声音带着点无辜和诚恳:“阵法的启动、传送效果及落点状态,完全取决于施法者的灵力操控水平与熟练度。抱歉,这个……我无法预测和干预。”言下之意:江潭完好无损,那是人家本事;你裸奔传送,纯属学艺不精!
一件熟悉的青色外袍兜头扔了过来,正是柳翼止之前裹女孩那件。
柳翼止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一边心里嘀咕:这小子……反应够快!居然猜到那女孩是阵法媒介,还把可能成为“物证”的外袍顺道带了进来……心思够细!学得倒快!
两人迅速整理好衣着,这才定下神来,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方形空间。墙壁是冰冷的灰黑色石砖砌成,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腐臭和血腥混合的恶臭!仿佛置身于某种巨大怪物的肮脏腹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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