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白花花一片!
不是吓的,是无数张惨白惨白的纸人,如同归巢的雪片,“呼啦”一下糊了牙耳满头满脸!瞬间把他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只露俩鼻孔喘气的——木乃伊!
无数道污浊的暗红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狭窄的巷子里来回飞窜,带起阵阵阴风。它们掠过这坨突兀的“白粽子”,猩红的眼窝似乎疑惑地停顿了一下,又嘶吼着扑向别处。
“呸!”牙耳艰难地从纸缝里啐出一口带着纸屑的唾沫,声音闷得像从坛子里发出来,“衍和!你存心报复是吧?!”他试图挣扎,奈何纸人裹得比粽子叶还紧。
一只巴掌大的小纸人,慢悠悠地从他胸口的“纸堆”里拱了出来,叉着腰,发出衍和又急又气的声音:“不识好歹!要不是本姑娘反应快,用纸人替你挡了煞气伪装成‘死物’,你早被那些红眼鬼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喂!你在哪捡到我符包的?”
布包里的英才赶紧抢答,生怕这俩冤家再吵起来:“门口石墩缝里!衍和!先别管这个!你能操控纸人影响这里,说明你的术法对幻境有效!能不能……借囡囡的身体,从内部给这幻境凿开一道口子?”
“啊?”纸人衍和明显卡壳了,小纸片脑袋歪了歪,“我……操控她身体?怎么操控?”
“我猜,你们现在是一体双魂!”英才语速飞快,思路清晰,“在茅草屋里,受你那个‘归家阵’影响,囡囡的执念是主场,压制了你。但她毕竟只是个懵懂孩童,生前死后懂什么高深术法?离了屋子,你的修为就能占据上风!所以——试试用她的身体当‘媒介’,用你的本事,搅动这个幻境的核心!”
纸人衍和僵住了,小纸片簌簌发抖:“还能这样玩?!一体双魂搞不好会炸的啊大哥!”
她说的没错。一体双魂,高位压制低位是铁律。在这幻境,囡囡是当之无愧的“王”。可偏偏衍和是个精通符箓、专克魂体的硬茬子!这就导致了一个诡异的平衡:屋里囡囡做主,衍和当傀儡;屋外衍和清醒,囡囡的“王权”却鞭长莫及。
纸人衍和犹豫了一瞬,小纸手开始笨拙地掐诀——死马当活马医吧!试试能不能用囡囡身体当“炮台”,轰它娘的!
诀还没掐完,异变再生!
“囡囡——!!!”
那凄厉绝望的哭嚎如同魔音灌耳!红影一闪,那个被越千里甩在院外的女人,竟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巷口!她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被越千里护在怀里的“囡囡”,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扑了过来!
“连你也要离开我吗?!母亲不要我!父亲不认我!连我唯一的骨血都要抛弃我吗?!!”她哭喊着,枯瘦如爪的手带着千钧之力,一把攥住了衍和的胳膊!
衍和疼得倒抽冷气,一边挣扎一边吼:“我说了一百遍了!我不是你女儿!你们都死了!这里就是个坟场!我们走了对大家都好!没人抢你女儿!”
“胡说什么!你就是我的囡囡!”女人眼神涣散,力气却大得惊人,一边拖拽一边神经质地念叨,“我怀了你十个月零二十三天……生你那天下好大的雨……我疼了两天一夜才把你生下来……你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走!跟娘回家!回家就好了!”她拽着衍和,如同拖着一个破布娃娃,就要往茅草屋方向拉!
“牙耳!”英才在布包里急喊。
被裹成粽子的牙耳在纸堆里徒劳地蛄蛹了一下:“……” 动不了!根本动不了!
衍和心一横,在被拖拽的踉跄中,小手飞快地摸向腰间符包,猛地抽出一张空白符纸,指尖灵力一闪而逝,一个微小的纸人图案瞬间成型!她拼尽全力,在即将被拖进院门的刹那,反手将符纸狠狠拍在门框内侧!
紫光微闪,如同水纹般融入木门,瞬间消失无踪。
成了!白山红景姑姑抓鹿的“断后符”!贴上此符,目标只能前进,不能回头!只要这女人敢再把她拖进去,就休想再把她拉出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女人被符光一闪,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嚎,她不再拽女儿,反而一屁股瘫坐在地,拍着大腿,声泪俱下:“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啊!我十六岁就跟了你!为你生了四个孩子啊!一个两岁发高烧死了!一个五岁掉河里淹死了!还有一个……呜呜呜……走丢了找不回来……如今就剩囡囡这一根独苗……你还要跟我抢!我的孩子都没了……我可怎么活啊!!!”
越千里抱着“女儿”,气得浑身发抖,虎目圆睁:“你放屁!我越千里行得正坐得直!只有囡囡一个女儿!你疯魔了别在这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只是远远围观的、那些灰扑扑的街坊“背景板”,身上开始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污浊的暗红!他们缓缓地、僵硬地围拢过来,密密麻麻,将小小的院落堵得水泄不通!更恐怖的是,这些被染红的影子,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行弯月似的、鲜红的嘴巴,如同被刀刻出来一般!
无数张弯月红嘴开合,发出整齐划一、如同地狱合唱般的低语,层层叠叠,直钻脑髓:
“负心汉……还我孩子……”
“负心汉……还我孩子……”
“还我孩子……”
阴风骤起,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衍和看着眼前这噩梦般的场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布包里的英才灵石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在衍和心底炸开:“一体双魂?!不……难道是……一体双魄执?!这幻境有两个主人?!”
衍和魂儿都要吓飞了:“不是吧?!一个熊孩子就够呛了!再来个疯婆子?!这副本难度超标了啊喂!”
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那瘫坐在地、哭嚎的女人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消失!下一瞬——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一只沾满粘稠暗红、枯瘦如柴的手,毫无征兆地从越千里宽阔的后背穿透而出!掌心,赫然握着一颗还在微弱搏动的、热气腾腾的心脏!
鲜血如同喷泉,瞬间染红了越千里惊愕的脸,也溅了被他护在怀里的衍和满头满脸!温热、腥甜。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什……么时候……”衍和大脑一片空白。
“小心!!”英才的怒吼和爆发的灵力冲击波同时炸开!但,太迟了!
那女人——不,此刻她周身缠绕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污浊暗红,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疯狂、怨毒和诡异满足的笑容——猛地抽回血手!越千里高大的身躯如同断线的木偶轰然倒下,被她随手一甩,狠狠砸向那扇贴着“断后符”的木门!
砰!
木门应声碎裂!紫光符咒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崩解消散!
女人沾满鲜血的手,如同铁钳,一把掐住了衍和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脸上露出病态的狂喜:“回家了……囡囡……我们回家了……”
眼看就要被拖入那象征着意识囚笼的茅草屋!
千钧一发!
布包里,英才凝聚的最后一丝灵力轰然注入紧挨着他的、符包里仅剩的另一张空白符纸!
“衍和——!魂体离身!入符纸!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衍和操控的囡囡身体眼神瞬间失焦,一道极其微弱的紫色流光,如同离弦之箭,从她眉心激射而出,精准地没入符包里那张被英才灵力激活的符纸中!
与此同时,女人拽着囡囡的身体,一步踏入了茅草屋的门槛。
囡囡眼中属于衍和的灵动彻底消失,变得一片空洞呆滞,任由女人拉着转圈,发出咯咯的傻笑。
而院墙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符箓布包口,一只小小的、边缘闪烁着微弱紫光的纸人,艰难地拱了出来。它只有巴掌大,薄得像片叶子,一只小纸手还死死抓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灵石。
纸人衍和低头看看自己单薄的“新身体”,又看看手里沉甸甸的灵石,小纸片嘴巴夸张地咧开:“嚯!居然真行!英才哥哥你太神了!”
然而,灵石的光芒却异常黯淡,英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别高兴太早……麻烦大了。”
“怎么了?”纸人衍和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了。
呜——嗷——!!!
如同亿万冤魂在深渊中齐声尖啸!刺耳的、令人灵魂震颤的破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天空,浓稠如墨的黑云疯狂翻涌,瞬间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狂暴的飓风平地而起,如同无形的巨手,将茅草屋的屋顶“嗤啦”一声整个掀飞!枯草碎木如同暴雨般砸落!整个小院被一股森然、粘稠、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鬼气彻底笼罩!
纸人衍和被狂风吹得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死死抱住灵石才没被卷走。她看着眼前如同地狱降临的景象,画上去的眼睛瞪得溜圆,纸片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这、这这……幻境……要碎……塌了?!!”
我们都还在里面啊喂!!!
“不能让她彻底失控!”英才的声音在纸人衍和心底炸开,带着破音的急迫,“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快!”
纸人衍和死死抱着灵石,在狂风中飘摇得像片落叶,声音带着哭腔:“我、我现在就剩这点纸片魂儿了!她那边怨气冲天的,我这破纸人过去,怕不是当场就灰飞烟灭给她助兴了!”
就在这当口,那抱着囡囡身体的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怀里的“女儿”抖得如同筛糠,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色,眼神空洞涣散,眼白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只露出一点呆滞的瞳孔边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看就要厥过去。
“囡囡?囡囡?!”女人脸上的疯狂被惊恐取代,用力摇晃着怀中的小身体,“你怎么了?别吓阿妈!囡囡!”
纸人衍和也懵了:“她……她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灵石光芒急闪,英才的声音带着洞悉真相的沉重:“因为你的魂体离开了!她早就死了,全靠你附身才勉强‘活’过来,撑起这个幻境!你就是她的‘电池’!你现在跑了,她这点残存的执念和灵力,根本扛不住幻境的反噬!幻境不稳,她这‘幻境之核’首当其冲!”
“那……那意思我还得回去?!”纸人衍和的声音都劈了叉,“我刚逃出生天啊!黄花菜都没我命苦!回去还能出来吗?!”
“幻境一旦从内部彻底崩碎,我们都得陪葬!”英才的声音斩钉截铁,“回去!至少稳住核心!找机会!”
纸人衍和发出一声悲愤欲绝的长叹:“我这真是……上辈子炸了银河系才摊上这么个苦瓜命啊!” 说罢,那薄薄的纸片身体奋力一挣,试图朝囡囡那边冲去!
然后……
它就在原地,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
纸片边缘努力地蛄蛹着,速度堪比蜗牛搬家。
纸人衍和:“…………”
灵石里的英才:“……呃,你这……” 后半句的吐槽硬生生憋了回去。
纸人衍和也沉默了。片刻后,它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啪叽一下整个纸片“五体投地”地趴在了地上。
虫就虫吧!人都快要做不成了,还讲究什么姿势优雅?!爬!
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纸片衍和开始在狂风卷起的枯草碎石间,顽强地、一拱一拱地朝着那对母女蛄蛹前进。姿势之惨烈,速度之感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女人正抱着“女儿”哭天抢地,完全没注意到脚边有个正在“匍匐前进”的纸片勇士。借着女人捶胸顿足带起的一阵风,纸片衍和终于蛄蛹到近前。它用一只小纸手,极其艰难地沾了点地上越千里溅出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看准囡囡紫色小袄的下摆,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一“扑”!
沾血的纸手,牢牢粘在了布料上!
就在这一瞬间!
嗡——!
一道极其微弱的紫色流光,如同被唤醒的萤火,瞬间从纸人身上沿着那点血迹,闪电般窜上囡囡的身体!眨眼间没入她的眉心!
“嗬——!” 怀中的小女孩猛地倒抽一口巨大的冷气!原本上翻的眼白骤然回落,瞳孔重新聚焦,虽然还带着惊魂未定,但那熟悉的、淡紫色的琉璃眼眸,重新亮了起来!
“囡囡?!你没事了?!” 女人惊喜交加,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哪里不舒服?告诉阿妈!”
衍和一睁眼,就对上一张涕泪横流、粉白脂膏糊成一团的扭曲大脸,吓得差点又厥过去!好在她立刻反应过来,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没、没事!阿妈,你先放开我……”她试着挣扎。
女人松开手,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钉在她脸上,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眉头却死死拧着,透着股令人心头发毛的审视。
衍和心里咯噔一下。她刚才魂体归位的瞬间,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原本徘徊在这具身体深处、属于小女孩囡囡的微弱魂息……彻底消失了!
怕是被女人亲手“弑夫”的刺激,加上幻境崩溃的反噬,直接把这本就脆弱的小魂儿给冲散了!
现在的幻境,完全由眼前这个疯魔的女人在支撑!她就是唯一的、彻底失控的“王”!
衍和心虚地往墙角瞥——她的符包!她的灵石!她的希望!
这一瞥,立刻被女人捕捉到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越千里倒下的地方。女人的脸瞬间阴云密布!
“你果然还是向着他!”她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你这个没心肝的白眼狼!我才是你亲妈!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你!你怎么就不跟我一条心?!啊?!” 她越说越怒,抄起手边一个陶罐就狠狠砸在地上!
砰!碎片四溅!
衍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女人下一个目标就是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符箓布包,她小身板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死死挡住布袋,声音带着哭腔:“阿妈!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认你!我真的认你!你别砸了!求你了!好不好?”
这话似乎戳中了女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砸东西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狰狞的怒意稍缓,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的柔和,似乎想靠近。
就在这时,衍和的目光又不自觉地、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口越千里的“尸体”——纯粹是担心他挡路。
就是这一眼!
女人眼中那点刚冒头的柔和瞬间被更炽烈的怒火烧成了灰烬!她猛地转身,如同一头发狂的母狮,蹭蹭蹭冲进越千里打铁的那间屋子!
衍和心知不妙,趁这电光火石的间隙,一把捞起地上的符箓布包,死死塞进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内袋!拔腿就往院门口狂奔!
然而,越千里高大的身躯如同一道染血的闸门,横亘在唯一的出口。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毫无生气的脸,衍和脚步一滞。该死的心软!
她一咬牙,俯下身,试图把这沉重的“人形路障”拖开一点,至少清出条道。
刚拖了半尺——
“你在干什么!!!”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在身后炸响!女人去而复返,手里赫然提着越千里那把黝黑沉重的震天锤!她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女儿”正“拖拽”越千里“尸体”的动作,脸上是彻底崩塌的疯狂和怨毒!
“小心!”英才的警告在心底响起!
衍和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松手,猛地转身,脸上瞬间切换成惊恐无助、泪眼汪汪的模式:“阿妈!我……”
“闭嘴!”女人提着铁锤,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衍和的心尖上,声音淬了毒般阴冷,“你以为他真的疼你?他心里只有炼器!只有那些狗屁灵师!带着你,不过是为了多讨一份可怜,多要一块灵石!以前你小,我不跟你说这些腌臜事!现在你大了,翅膀硬了,就学会忤逆亲娘了?!”
她走到越千里的“尸体”旁,用锤头狠狠指着他,恨意滔天:“我十七岁就瞎了眼跟了他!为他累死累活!他呢?整天醉心这些破铜烂铁!家不管!孩子不顾!我生你的时候,九死一生!他抱过你一次吗?!啊?!”
“他骗我!说做出让灵师满意的宝器就能过上好日子!我信了!我一个人忍着刀口疼带你!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你呢?!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她猛地转向衍和,铁锤几乎要戳到她鼻尖,“我为你付出了一切!你呢?!他带了几年,你就忘了是谁生的你?!我是你亲妈啊!!你怎么就不能认我?!怎么就不能只认我?!!”
女人的嘶吼如同魔音灌耳,带着摧毁一切的怨毒。衍和脑子嗡嗡作响,感觉CPU都要烧干了。
“顺着她!别刺激!我在找出口!”英才急促的声音像救命稻草。
衍和强行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恶心,挤出这辈子最“乖巧”的表情,声音又软又糯:“阿妈……我认你的……我一直都认你的……”
女人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分辨真假。
“我听你的话……以后都听你的话……”衍和小心翼翼地补充,心脏狂跳。
女人紧绷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一丝丝,但眼中的疯狂并未褪去,声音依旧尖利:“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跟我一条心?!”
“我听!我听!”衍和立刻举手投降,小鸡啄米般点头,“阿妈说什么我都听!”
这卑微的顺从,终于让女人眼中那骇人的凶光稍稍退却。她丢开沉重的铁锤,脸上努力想堆砌起一点母亲的温柔,却显得无比僵硬扭曲:“囡囡……阿妈都是为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为了生你,阿妈吃了多少苦头……你阿爸那时候穷得叮当响,是我跟着他走街串巷,是我给他买铁买炭,这房子……也是阿妈一块砖一片瓦操心建起来的……”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衍和的脸:“你要跟阿妈一条心……我是你亲妈啊……是拼了命把你带到这世上的亲娘啊……我能害你吗?嗯?”
衍和强忍着躲开的冲动,任由那冰冷粘腻的手抚上脸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阿妈……我知道你辛苦……”她声音发颤,努力挤出一点“心疼”,“你别生气了……我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惹你生气……我们先回房休息……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提议,只想赶紧把这疯婆子哄离这个修罗场。
女人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最终,那股疯狂暂时被疲惫和一种病态的掌控欲压了下去。她点点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好……回房……跟阿妈回房……”
衍和如蒙大赦,赶紧扶着走向那间属于女人的卧房。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菜叶、陈旧汗味和廉价脂粉的酸臭气味扑面而来,熏得衍和差点当场去世。
房间昏暗逼仄。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一个歪斜的木头脸盆架,一张堆满杂物的旧桌子。桌上、地上、甚至床上,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盆碗锅瓢,里面是早已腐烂发黑的瓜果蔬菜,各种瓶瓶罐罐东倒西歪,油污和不明粘液到处都是,几乎无处下脚。
衍和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苦瓜命又升华了。她在心底绝望哀嚎:“英才哥哥……救命……你能‘看’清东西的具体位置吗?出口在哪?”
灵石紧贴着她的心口,英才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凝重:“只能模糊感应到就在这间屋子里……范围太大,干扰太强……具体位置……感知不到。”
衍和看着眼前这片如同被飓风扫荡过的垃圾场,再想想外面那个随时可能再次发疯的“亲妈”,内心的小人早已泪流成河,仰天长啸:
“苦瓜命……也、不、要、太、苦、了、吧!!!”
女人在垃圾堆里扒拉半天,终于从某个麻袋底掏出几颗皱巴巴的红果,指甲缝里还带着泥,胡乱剥了皮。又翻出小半包不知何年的玉米粒,混着红果肉在掌心碾成糊状,啪叽拍在张半生不熟的煎饼上,殷勤地递过来:“喏,你最爱的红果玉米饼,快吃!”
那玩意儿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馊混合着土腥气的味道。衍和胃里翻江倒海,硬着头皮接过,干巴巴道:“……谢了。”
女人脸一沉,脂粉簌簌往下掉:“怎么跟我还客气?”
衍和头皮一炸,立刻换上谄媚甜腻的调调:“阿妈,我这不是心疼你辛苦嘛!” 心里的小人疯狂呕吐。
女人这才满意,转身继续在垃圾山里刨她的“宝藏”。
怀里的灵石微微发烫。英才的灵力如同无形的丝线,细细探出,在污浊粘稠的空气里艰难穿行。那微弱的牵引力最终……竟指向门外越千里倒下的位置?!
就在这时!
“啊——!!!”
女人突然发出一声能掀翻屋顶的尖叫!伴随着“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衍和猛地抬头——是那把黝黑的震天锤!它不知怎么从杂物堆里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失去了往日慑人的灵光,像个蒙尘的废铁疙瘩。
女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她指着那锤子,浑身发抖,声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又是它!又是这个丧门星!!这破锤子到底有什么好?!好到让你听不见我说一个字?!好到让你看不见这个家?!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她彻底疯了,抄起手边能抓到的任何东西——破碗、烂瓢、发霉的罐子——劈头盖脸地朝四面八方砸去!
碎片像暗器般四射!衍和抱头鼠窜,本能地往门口缩。
“你要去哪?!!” 这动作如同点燃了女人最后的引信,她猛地转身,眼中血丝爆裂,状若疯虎地扑上来,枯爪般的手死死钳住衍和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你也要丢下我是不是?!是不是!!!”
衍和疼得龇牙咧嘴,强忍着一个符咒糊她脸上的冲动,声音都变了调:“没、没想走!躲、躲碎片!撒手!骨头要断了!”
“你真不离开?”女人死死盯着她,眼神癫狂又脆弱。
“不走!不走!你先冷静!砸东西能解决问题吗?!”衍和忍着剧痛哄道。
“解决……问题?”女人眼神茫然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偏执取代,“我没问题!是你!定是你又听你那个废物阿爸的鬼话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他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不养家!不顾崽!整天钻在那些破铜烂铁里做白日梦!囡囡!你是我唯一的指望了!你要听话!要给我争气!!” 她摇晃着衍和,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衍和被晃得头晕眼花,憋了半天的火终于没压住,脱口而出:“你都把他捅了个对穿了!还想怎么样?!”
女人动作猛地一僵,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平静,甚至带了点隐秘的得意。她松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从油腻打绺的头发里摸索,竟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沾满污垢的同心锁!锁芯处,嵌着一颗黯淡无光、布满血痂的浑浊石头。
“他死不了的,”女人声音轻柔得可怕,带着病态的笃定,“我有‘浊心’呢。往他心口一放,他就活过来了……每次都是这样的……”
“就是它!”英才的声音在衍和脑中炸响,“幻境出口的钥匙!”
机会!
衍和眼中精光一闪!趁着女人沉浸在她扭曲的幻想里,猛地发力一挣!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一把将那沾着血污油腻的“浊心”锁夺了过来!转身拔腿就冲向紧闭的房门!
踹!砸!撞!
那破木门纹丝不动!如同焊死了一般!
身后,女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囡囡,又调皮了?那东西你不会用,也拿不稳的……快还给妈妈。”
衍和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攥紧手里的“浊心”,心脏狂跳:“你要真想一家人和和气气,就该放下对越、阿爸的偏见!”
“偏见?”女人歪着头,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对他还不够好?我供着他的炉子,给他买铁,管他吃喝拉撒!还要我怎么伺候?!当祖宗供起来吗?!”
“也许……”衍和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也许他根本不需要你做这些!没你,他可能活得更自在!”
“放屁——!!!”女人的脸瞬间扭曲成恶鬼,“他连饭都不会煮的废物!离了我他怎么活?!他怎么活!!!”
“别激怒她!”英才急声警告。
衍和立刻变脸,挤出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对对对!他离不开你!没你他早饿死了!”
女人脸上狰狞稍缓,一步步逼近,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蛊惑:“囡囡乖……把‘浊心’给妈妈……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衍和心里骂翻了天:跟你过?怕不是活不过一刻钟!
就在那沾着不明污垢的枯爪即将碰到“浊心”的刹那——
衍和猛地一矮身!像个泥鳅般从女人腋下钻了过去!
“砰!”
女人的利爪狠狠拍在门板上,腐朽的木板应声碎裂!露出了门外越千里倒卧的身影!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那本该死透的“尸体”竟猛地暴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濒死的猛虎,狠狠将扑过来的女人按倒在地!他双目赤红,冲着呆住的衍和嘶声咆哮:
“把‘浊心’……丢进器炉!!快——!!!”
女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乌黑油腻的长发如同无数毒蛇,瞬间暴涨,将压在她身上的越千里狠狠掀飞!带着滔天的怨毒,直刺衍和后心!
“丢!”英才厉喝!
千钧一发!
衍和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沾满污秽的“浊心”锁朝着熊熊燃烧的器炉口猛掷过去!
同一瞬间!紧贴着她心口的灵石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光!英才的意念如同弹弓上的石子,借着那“浊心”脱手的力道,将自己这块“灵石”狠狠弹射出去,精准地撞在追袭而来的发梢上!
叮!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发梢被撞得一偏!
那枚承载着女人所有扭曲执念的“浊心”,划过一道带着血污的弧线,“噗通”一声,掉进了烈焰翻腾的器炉深处!
“不——!!!”
女人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绝望尖啸!她完全放弃了衍和,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一头撞向那吞噬了“浊心”的烈焰!
轰——!!!
炽白的火光冲天而起!仿佛要焚尽这污浊的天地,撕裂这虚假的牢笼!
火焰疯狂舔舐着炉壁,发出刺耳的爆鸣。片刻后,火光渐收,一柄通体流淌着温润白光的铁锤,静静地悬浮在炉口之上,光晕流转,涤荡尽所有污秽。
衍和瘫坐在地,看着那柄纯净的白光之锤,喃喃道:“原来……‘献祭’是这么个献法……” 英才在布包里沉默,想起了越千里曾提过的“妻子献祭了武器”的只言片语。竟是这般惨烈又讽刺的真相。
一点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光点,颤巍巍地从锤柄飘出。光影摇曳,勉强凝聚成一个小女孩模糊的轮廓。
“囡囡?!”衍和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从符包里掏出几张还算完整的纸人,指尖紫光流转,“太好了!你还有残魂!快进来!我带你出去!给你找个新家!”
那小小的光影却缓缓摇了摇头。
衍和急了:“可你撑不了多久了!留在这里会魂飞魄散的!”
灵石微光闪烁,英才的声音带着灵力送出,清晰而温和:“越壮士此生所愿,不过是你平安喜乐。此地只是过去幻境,今日阴差阳错,改动了原有轨迹,前尘已了,你……大可另择新生。”
光影沉默着,在炽热的炉火与冰冷的现实间摇摆。良久,一个细碎得如同风中烛火的声音,带着无尽的不舍和依恋,轻轻飘散:
“我……怕……他……孤单……”
话音未落,那点微光如同扑火的流萤,义无反顾地投向那柄白光流淌的铁锤,瞬间融入其中,再无踪迹。
“不要——!”衍和扑到炉边,徒劳地伸出手。
炉口内,炽焰未熄!一只由纯粹怨念凝聚的、焦黑枯槁的鬼爪,带着焚尽一切的恶毒,猛地从火焰中探出,直抓衍和心口!快得避无可避!
完了!
就在衍和闭目等死的刹那——
当啷!
她腰间那面不起眼的铜镜滑落在地!镜面朝上!
红光一闪!
如同世间最精准的反弹!那只袭来的鬼爪,竟在红光映照下,以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扭曲到极致的角度,猛地反转!
咔嚓!
骨裂声清晰可闻!
鬼爪狠狠抓碎了自己的腕骨!带着一声不甘的凄厉尖啸,彻底崩散,跌回熊熊烈焰,再无动静。
衍和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指尖颤抖着摸起那面救命的铜镜——越千里之前送她的“绝地反击镜”。
咔嚓……咔嚓嚓……
细密的碎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冰面蔓延。周围的景象——茅屋、院子、街道、灰影——如同褪色的劣质壁画,片片剥落。脚下坚实的土地化作冰冷的潭水。
衍和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水里,茫然四顾,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出来了。”英才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这……就完了?”衍和还有点懵,不敢相信。
数片残破的纸人如同受惊的蝴蝶,瑟瑟发抖地飞回她身边,纸屑扑簌簌往下掉。
一股能将灵魂冻结的寒意自身后袭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
“牙耳!我没事!”英才的声音抢先一步炸响。
那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杀意骤然一滞。虚空一抓,衍和胸口的布包凌空飞起,灵石落入牙耳冰冷的掌心。
衍和呆呆地坐在冰冷的潭水里,望着牙耳那张万年冰封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像是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
“为什么啊……明明过得那么拧巴,像两条互相撕咬的疯狗……为什么还要死死绑在一起?”
灵石的光芒黯淡了一瞬,英才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或许……是总抱着能捏碎对方骨头、再按自己心意重塑的妄念吧。”
“捏碎?重塑?”衍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红景姑姑附体的尖锐讥诮,“人又不是泥巴!想搓圆捏扁就搓圆捏扁?!白山红景姑姑早说了——天底下最蠢的执念,就是指望别人活成你心里的模子!纯纯的互相折磨!损人不利己!”
这一次,灵石彻底沉寂了。
是啊。这世间所有的不甘心,都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人是何等脆弱,一点不如意就能溃不成军;人又是何等顽强,哪怕只有一丝烂透了的盼头,也能咬着牙在刀山火海里熬下去。
所以啊,怎么选,都是错。
怎么活,都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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