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浅水滩上,波纹不兴,却诡异地浮起一个身着白衣、脸覆黑面的人影,如同水底爬出的幽灵。
衍和汗毛倒竖,长枪一横:“谁?!”
一旁的牙耳双臂抱胸,眼神冷得像结了冰,死死盯着这不速之客。黑面人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声音带着点蛊惑的意味:“我是谁不重要。你想不想听听,那个小姑娘,最初的故事?”
衍和心头一跳:“啊,刚才幻境里……”
“那已是她的过往,”英才温声截断,语气却不容置疑,“我等介入,结局已生偏差。既已翻篇,何必再揭旧疤?”
“啧,”黑面人似有不耐,声音里带了点玩味的讽刺,“人各有志嘛,这位兄台。你自己心如古井波澜不惊,总不能拦着别人也跟你一样,年纪轻轻就活得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和尚吧?多无趣啊!”
牙耳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
黑面人立刻话锋一转,滑溜得很:“当然,前辈的金玉良言也是经验之谈,听听有益身心。总之,衍和姑娘,你若想知道,我便说与你听。”这话,几乎是把“快问我快问我”写在脸上了。
衍和眼珠滴溜溜一转,手指倏地指向旁边黑着脸的牙耳,狡黠一笑:“不如你先告诉我,他是谁?”
牙耳:“……”
英才:“……”
黑面人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哈哈哈哈!这个嘛……就算我知道,也不敢说啊。时机到了,你自然知晓。”他话锋一转,滴水不漏。
衍和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黑面人,水深得很!对五城秘辛了如指掌的,非权即贵;对民间奇闻如数家珍的,定是富可敌国;至于能把牙耳这种神秘边角料人物都摸个大概的……呵,搅动风云的幕后黑手没跑了。若在水底兴风作浪也就罢了,如今浮出水面……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暗藏的凶险,她非但不惧,心头反而蹿起一丝隐秘的兴奋。
将这死水般的世道搅个天翻地覆?又有何不可!
她唇角一勾,爽快道:“行,你说。”
黑面人果然满意地哈哈一笑,清了清嗓子,声音沉了下去:“那女人遇到越千里之前,裙下之臣不少,可惜都是些提上裤子不认账的货色。留下的孩子?她养不起,那些男人更是不屑一顾。偏生她生了副勾魂摄魄的好皮囊,越千里栽进去也不稀奇。有了女儿后,他是唯一肯认账养娃的,她便跟了他。”
衍和的下巴差点砸到脚面:“越叔……这心比海还宽啊?”
“宽?”黑面人嗤笑一声,“恰恰相反,他的心眼儿小得跟水坑似的。除了打铁、造甲,那坑里就只塞得下他女儿囡囡了。这孩子生来就是个病秧子,三岁前差点没熬过去。后来有个使行者路过他们那小破村,看中了越千里的手艺,用三颗灵石换了他所有家当,顺便‘好心’教了他引灵入体的法子。他对修仙没兴趣,只想守着火炉和闺女。谁知囡囡天天在炉子边转悠,竟阴差阳错通了点灵窍,引了点微末灵气,反倒把病根给压下去了。”
“根基不稳,”英才蹙眉,“魂体必然孱弱。”
“没错,”黑面人点头,“起初越千里乐坏了,巴不得闺女能跑能跳,一狠心把两颗灵石都喂给了囡囡。好家伙,四岁娃子硬是蹿成了七岁模样!寻常人哪受得了这个?那女人更是吓破了胆,以为生了个邪祟。夜夜等越千里睡死,就把孩子拖出来又打又骂,逼问她是何方妖孽。她发现囡囡伤好得快不留痕,又惊又怕又……隐隐兴奋。打骂成了习惯,囡囡懵懂,还当是娘亲陪她玩闹,竟也忍着不说。就这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熬着……直到越千里把最后一颗灵石融进铁锤,成了器!囡囡身上的灵力也耗尽了,被灵力强行压下的新旧伤痕,瞬间爆发——浑身青紫肿胀,破皮处溃烂流脓,惨不忍睹!”
衍和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越千里当场就疯了!求遍村中大夫,个个摇头,说这孩子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他想起那使行者,背着囡囡狂奔十几里寻驿站求救。等找到地方……囡囡半边身子已烂得见了骨头!”黑面人声音也沉了下去,“他背着那半副小骷髅回家……女人不见了,炉边只遗落一只绣花鞋。而他捶打了半年、融了灵石的铁锤,静静躺在那里,幽光流转——成了。”
衍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囡囡怎么变成魂体的?!”
黑面人沉默了,久到水滩边的风都带上寒意,久到衍和以为他要遁水而逃。他才缓缓开口,揭开那段更加黑暗血腥的序幕——
“囡囡!娘的乖囡囡!娘这就救你回来!”鬼母状若疯癫,枯瘦如爪的双手猛地插进地上女孩冰冷的胸膛!硬生生挖出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一团微弱的、淡绿色的魂体覆在心脏上,被她用锁魂瓶死死扣住!紧接着,她将早已准备好的九颗人头投入血池,口中念念有词,邪气冲天!血池翻腾,渐渐炼化出一具七岁孩童大小的躯体。她小心翼翼地将囡囡的魂体引入其中,红光爆闪,刺得人睁不开眼——阵法,成了!
“女儿!我的女儿活过来了!”鬼母狂喜,扑上去就想搂抱。
黑面人的声音冰冷地响起:“躯壳虽成,魂体脆弱如风中残烛。不想她立刻魂飞魄散,就别刺激她。”
鬼母猛地转头,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有没有办法……让她乖一点?只听我的话?这样就不会‘受刺激’了?”
黑面人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讶异:“你想把她炼成尸傀?”
“什么尸傀!”鬼母尖叫反驳,“她是我亲闺女!我只是……只是想让她听话点!这孩子从小就倔!你说她魂弱,我、我不让她听话些怎么办?”她语气又软下来,带着哭腔,“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们魂体相连,她就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黑面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亲娘?亲娘需要靠邪术手段才能让女儿‘听话’?若非你们魂体确实同源,我都要疑心这孩子是你拐来的了。”
鬼母立刻捶胸顿足,涕泪横流:“我生她遭了大罪啊!都是那挨千刀的越千里!当初看他老实有力,以为能过好日子,谁知他眼里只有那破炉子!我生囡囡时九死一生,落下病根……”
“打住!”黑面人不耐烦地打断,“没兴趣听你诉苦。想把女儿变尸傀?行。代价呢?”
鬼母哭声一噎,随即理直气壮地哭嚎:“我都这么惨了!你怎么还忍心问我要代价?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就剩女儿这点念想了!我只要她开心快乐地陪着我啊!”
黑面人沉默片刻,声音彻底沉入冰窟:“尸傀,是死物,没有情绪。你到底要她‘开心’,还是要她‘听话’?”
鬼母眼神闪烁,带着一丝贪婪的试探:“不能……又开心又听话吗?”见黑面人作势欲走,慌忙扑上去拦住,“开心!我要她开心!开心就行!”
黑面人似乎被这扭曲的母爱“打动”了,声音缓和一丝:“罢了。那就先稳住她的魂体。心神安稳,魂体不散,她便能维持生前模样。但你给我记住——”他语气陡然转厉,“人死为魂,生执成魄!若刺激她生出执念怨气成了厉魄,那些使行者嗅到味道,定会循迹而来,将你们母女当作上好材料收割干净!”说完,他双手掐诀,数道幽光疾射而出,精准点在石台四周。台上堆积的百余颗灵石嗡鸣飞起,盘旋如星河,最终汇聚成一道刺目光流,猛地灌入那具小小躯体的眉心!
女孩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神空洞,茫然。
鬼母狂喜扑上,搂着孩子心肝肉儿地嚎哭,抬头想再问点什么,黑面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着这失而复得的“女儿”颠沛流离,鬼母又惹上一个灵师,被关进炼器场做牛做马。囡囡魂体本就虚弱,日复一日的劳役和灵力压榨让她濒临崩溃。好在她聪明,两次找到机会想逃。
鬼母却死活不肯:“外面多危险啊!囡囡,你再死一次就真的没了!娘求求你,安分点吧!这里至少有灵力吊着命啊!”她甚至对灵师变本加厉折磨囡囡的行为视而不见。在她看来,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哪怕女儿被当工具使唤,已是天大的恩赐。她不断哀求囡囡“低头”、“认命”。
终于,当鬼母又一次犯错,惩罚的鞭子即将落到囡囡身上时,那具小小的魂体彻底爆发了!
“为我好?!”囡囡的声音尖利得刺破阴霾,眼中绿芒暴涨,“你所谓的‘好’,就是让我日复一日生不如死?!你听得到我的痛苦吗?!你根本不在乎!”
“你又发什么疯!”鬼母又惊又怒,压低声音斥骂,“我千辛万苦把你从阎王殿拉回来,让你‘开心’活着,你还不满意?!这点苦都吃不得?我活着的时候吃的苦比你多十倍!忍着点会死吗?!”
“你活着吃苦是我害的?!”囡囡笑得凄厉,“你死了还要拉着我一起吃苦?!你真是我娘吗?!我‘活’过来后,有一天是开心的吗?!每次挨打受罚,不都是因为你?!你什么时候为自己做的事担过责任?!”
“你、你这个孽障!”鬼母气得浑身发抖,“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恩人把你炼成尸傀!省得现在气死我!”
“尸傀?”囡囡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原来你拼死拼活复活我……就为了要一个无知无觉、任你摆布的尸傀?好!好得很!”
“你去哪儿?!”鬼母见她转身欲走,慌忙去抓,“又想闹什么幺蛾子?!明天!明天我就去找恩人!让他把你变回尸傀!以后你爱死哪儿死哪儿去!我不管了!行了吧?!”她气急败坏地嘶吼。
囡囡猛地停住脚步,缓缓回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鬼母,里面的怨毒和冰冷让鬼母心底发寒。
“你……你这什么眼神?我是你娘!我能害你吗?是你自己不听话!总伤我的心!”鬼母色厉内荏地叫嚷。
囡囡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极致怨毒又嘲讽的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呵……怪不得,阿爹他……不、喜、欢、你。”
“你说什么?!!”鬼母如遭雷击,瞬间面目扭曲,尖叫声几乎撕裂耳膜,“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年多少青年才俊追我我都看不上!是你爹!是你爹死缠烂打求着我!是他没用!挣不来家业!害我跟着他吃糠咽菜!我生你坏了身子,虚弱得什么都做不了!那没良心的废物就嫌弃我!我恨得跳了剑炉!都是他逼我的!”
“那你跳的时候,”囡囡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可曾想过我?我被你‘忘’在剑炉顶上,活活蒸熟烤焦的时候……你可曾……看过我一眼?”
鬼母的尖叫戛然而止,脸上血色褪尽,眼神慌乱地躲闪:“那……那不能怪我!是你爹没用!而且……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在炉子上!谁让你爬上去的!这、这要怪你自己!总是不听话!活该!”
“哈哈哈哈哈……”囡囡爆发出癫狂的大笑,笑得魂体都在震颤,“不听话……对,什么都是我不听话!好的坏的,全是我活该!”
“别闹了!”鬼母强行压下心虚,声音带着疲惫的哀求,“我们娘俩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的地方,有灵力续命,不用担心被别的灵师抓去抽魂炼魄……你就不能……安分点吗?听话……听话啊……”
囡囡低下头,长发遮住了脸,只有那冰冷彻骨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洞穿一切的绝望:
“在你心里……我从来不是女儿……他也不是丈夫……我们都只是……你用来遮掩自己无能和怨恨的……挡箭牌罢了。”
“你说什么?!”鬼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尖利刺耳,“你这白眼狼!你知道我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代价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诛心的话来伤我?!!”
连日来的疲惫、困惑、无解的愤怒,如同无数根淬毒的细针,将囡囡本就摇摇欲坠的神智彻底扎成了筛子。与鬼母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过后,趁着看守捏着鼻子骂骂咧咧去茅房的空档,她化作一缕稀薄的青烟,硬生生从栏杆的缝隙里挤了出去,逃了!
飘荡。漫无目的地飘荡。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容得下她这抹孤魂。
她尝试靠近活人——卖包子的妇人会突然打个寒噤,拢紧衣襟嫌恶地绕开;嬉闹的孩童会莫名停下,茫然四顾喊着“有风好冷”;连醉醺醺的酒鬼撞过来,都会一个趔趄,揉着胳膊骂骂咧咧:“邪了门了,哪来的阴风?” 她像个行走的霉运,活人看不见,却本能地避之不及。
路边,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正埋头在垃圾堆里翻找。一个路人经过,狗子立刻抬头,尾巴摇得像个破风箱,乌溜溜的大眼睛盛满了卑微的希冀。可惜,那点可怜的讨好只换来一声粗暴的咒骂和狠狠一脚:“滚开!碍眼的脏东西!”
狗子夹着尾巴,呜咽着逃窜进阴影里。
囡囡僵在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凉瞬间攫住了她。自己与那条狗,又有何异?都是这世间不被接纳、被随意践踏的存在。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巨大的嗡鸣声在颅内炸开,周围的喧嚣、光影,一切都飞速远去、模糊……她感觉自己正沉入一片死寂的深海,无边的窒息感勒紧了她的“喉咙”——虽然魂体并无此物。
魂飞魄散?她不知道,只觉意识在飞速抽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一个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冰面,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在她“耳”边响起:
“囡囡?……是、是你吗?”
这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个高大却佝偻的身影闯入。满脸的胡茬掩盖不住深重的憔悴,眼窝深陷,但那浑浊疲惫的眼底,在捕捉到她存在痕迹的刹那,竟噼里啪啦炸开了点点星光!
是阿爸!是越千里!
“阿爸——!!” 积蓄的委屈、恐惧、绝望瞬间决堤,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囡囡用尽全身力气,像归巢的倦鸟,猛地朝那温暖的源头扑去!
——然后,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狼狈地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越千里的视线依旧茫然地落在前方空处,脸上刚燃起的星火瞬间黯淡。他看不见!他还是看不见她!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囡囡仅剩的意念。完了……连阿爸也……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越千里腰间悬挂的那柄古朴铁锤,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那光芒如有生命,瞬间将囡囡笼罩其中!越千里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锤子,再顺着光芒的指引缓缓移回目光——这一次,他的视线,真真切切地、牢牢地钉在了那团淡绿色的、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上!
那一刻,他灰败的世界,重新被点亮。
越千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直奔驿站。得到了一个能容纳魂体的特制布包,以及付出的代价——他从此成为驿站拴在裤腰带上的打手,指哪打哪,不可违背。
卖命又如何?只要他的囡囡能安稳地栖息在布包里,陪在他身边,刀山火海他也能趟平了!这便是越千里的“过眼云烟”。
而鬼母岂能甘心?循着那点微弱的魂力联系,她像条阴冷的毒蛇般追了上来。当看到囡囡竟真的回到了越千里身边,那布包在她眼里简直比淬了毒的针还要刺眼!更巧的是,越千里刚接了驿站的任务:剿灭一个据说藏匿了“宫家灵石”的百余人村落。人手不足,得用“特殊手段”。
领头的灵师捻着山羊胡,笑得像只老狐狸:“村里拢共十三个小崽子。想法子引出来,剩下的大人自然会像没头苍蝇一样追出来。沿途布好陷阱,再用小崽子当‘肉盾’一逼,保管他们乖乖束手就擒!”
“谁去当这‘诱饵’?” 老狐狸环视众人。
这活计吃力不讨好还容易翻车,众灵师眼观鼻鼻观心,个个装聋作哑。
鬼母躲在暗处听得真切,半夜就摸到了越千里的床边,毛遂自荐,声音激动得发颤:“我去!我去引那些孩子!他们看不见我!我最合适!”
越千里差点被她这阴魂不散的架势吓得魂飞魄散,定了定神,斩钉截铁:“滚!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灵师堆里晃?找死也别拉上囡囡!”
鬼母立刻拔高嗓门,尖利刺耳:“我这都是为了谁?!为了谁啊?!你们这群怂包!都怕死是不是?我不怕!他们抓不住我!我能帮你完成任务!!”
越千里眼神冰冷:“你到底想要什么?”
鬼母的声音瞬间“温柔”下来,哀戚道:“我……我只想陪着女儿……”
越千里:“……”
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烦闷涌上心头。他恨这女人的纠缠不休,可那句“陪女儿”……他又一次,可耻地心软了。
计划进行得“顺利”得可怕。鬼母只用了一群闪着幽光的萤火虫,就把村里十三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像牵羊一样引进了黑黢黢的林子。
村里大人发现孩子不见,先是派了五六个汉子出来寻。他们踏入布满了阴毒箭簇和淬毒兽夹的密林,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几声短促的闷响和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中,身首异处,血染枯叶。
越千里握着还在滴血的铁锤,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锤柄。胃里翻江倒海,第一次杀这么多人……
“老越,稳住!”旁边同伴低声提醒,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才哪到哪?开胃菜罢了。”
紧接着,第二批十几个拿着简陋武器的村民追来。他们更谨慎,但在早有准备的伏击和陷阱下,依旧如同待宰的羔羊,很快也倒在了血泊里。
第三批,几乎是村里剩下的所有青壮,带着拼命的架势冲了进来。人数相当,短兵相接!越千里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短板。一个分神,冰冷的枪尖带着破空声,狠狠捅穿了他的腹部!
剧痛席卷!他眼前一黑,半跪在地,铁锤脱手。
对方狞笑着,长枪再次举起,直刺他心口!
“阿爸——!!!” 布包里,囡囡的尖啸撕裂空气!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的怨念与恐惧混合着对父亲的本能保护欲,让她魂体爆发出刺目的绿光!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那致命的枪尖撞去!
“铛——!”
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那杆长枪竟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撞飞!
千钧一发!囡囡自己都懵了——她,一个魂体,居然能引动如此实质的灵力了?!
有了囡囡这出其不意的“鬼助”,战局瞬间逆转。剩下的村民很快被屠戮殆尽。
其他灵师看不见囡囡,只看到越千里的锤子自己飞起砸飞了长枪,又神出鬼没地收割人命,纷纷围上来,拍着越千里的肩膀(,啧啧称奇:
“老越!深藏不露啊!”
“你这锤子成精了?好家伙,自带器灵?”
“牛!以后你就是咱们队的秘密武器了!”
越千里捂着剧痛的腹部,看着囡囡魂力消耗过度、缩回布包里变得黯淡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只能含糊地点头应付。
最后,这群“秘密武器”冲进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的村落,如同虎入羊群……一夜之间,除了一个据说外出找什么“宝贝”的铁面小子,村落上下,鸡犬不留。
鬼母也借着这次“铁锤器灵立功”的由头,成功说服越千里,将自己那点阴魂不散的魂体,寄生到了那柄沾满血腥的铁锤之上。
黑面人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瞥了衍和一眼,语调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戏谑:“喏,故事就到这儿了。后面的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衍和沉默了许久,久到水面都似要结冰。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我以为……幻境里看到的结局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在那结局之前,他们早就……惨得千疮百孔了。”
黑面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难得正眼打量她,语气充满惊奇:“哦?你居然在同情他们?小鬼,脑子没被门夹吧?你难道忘了,那个叫越千里的,可是实打实想要抽干你的魂魄,塞进他女儿那破布包里,给他闺女当新壳子的!”
衍和当然记得夜林里的惊魂。虽然记忆模糊,但怀中铜镜的冰冷触感,以及事后英才等人对越千里之死的讳莫如深,足以拼凑出真相。只是那时,她对越千里其人一无所知,加上自己囫囵个儿地出来了,那份被觊觎的愤怒和后怕,远不及此刻听完这漫长前尘后的……难受。
她的人生太顺遂了。初出茅庐,身边跟着的是英才这样温吞讲理的老好人,连那个处处跟她不对付、活像谁欠了他八百吊钱的牙耳,每次真遇到要命关头,第一个出手解决麻烦的,往往也是他。
“说我完全不介意那是假的,”衍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闷闷的,“但……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了。囡囡是他活着的唯一念想,是他沉沦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光。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变成一缕孤魂,无人看见,无人理睬,朝不保夕,随时可能消散?换了我……我可能也会疯……” 她小声嘀咕着,带着点初入江湖的天真和共情。
“嚯!”黑面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没看出来啊,小鬼头还挺有‘圣母’潜质?心胸宽广得能跑马!既然你这么乐于助人,这么喜欢奉献,不如——把你这条小命直接送我如何?省得我惦记!” 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森然恶意。
衍和瞬间炸毛:“呸!你谁啊!我认识你吗?凭什么把命给你!!”
黑面人语速飞快,字字如刀:“那你凭什么要把命‘理解’给越千里?嗯?他可怜,他女儿可怜,他们一家都惨绝人寰,所以你的命就活该被他们拿去垫背?好成全他们的父女情深?!”
“我没说要给他命!!”衍和气得跳脚,脸涨得通红,“我只是……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感同身受?觉得情有可原?”黑面人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语气充满了过来人的嘲讽和尖锐,“小鬼,你才见过几个人?经历过几段人生?听过几个悲惨故事?就这种烂大街的苦情戏码都能把你忽悠得找不着北,恨不得以身相替?就这点道行,你还敢出来闯荡江湖?趁早收拾包袱滚回家,抱着你娘哭鼻子去吧!至少能活得长点,省得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灵石!”
“你——!!”衍和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黑面人鼻子,“你哪位啊!藏头露尾连脸都不敢露的鼠辈!也配在这儿教训我?管得着吗你!”
一直沉默旁观的英才,此刻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清晰地压过了衍和的怒火:
“也许……你该听他的。”
衍和满腔的愤怒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英才,委屈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怎么连你也……”
英才看着她,眼神复杂,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包容万物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清醒:“衍和,你的路还很长。这世间的复杂、人心的诡谲、是非的难辨,远非你此刻所能看透。过早地被这些激烈情绪裹挟,只会让你做出日后追悔莫及的抉择。回家去……沉淀几年,再出来游历,对你更好。”
衍和愣住了,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慌,她下意识追问:“那……那几年后,我还能遇见你吗?”
英才对上她澄澈又带着依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移开视线,望向远方苍茫的水面,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应该待不了那么久。”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旁始终环抱双臂、冷眼旁观的牙耳,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坚冰般的外壳下,悄然碎裂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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