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今年入冬早，也比往年要冷些，十二月份刚刚过半，已经下了三场大雪。陆问平在棉厂家属院门口的豆浆店打工，下午五点多店里没人，外面正下着第四场大雪，雪花平整地铺在门口台阶上。
“问平，来喝杯热水。”老板娘待他和善，见陆问平擦完桌子的手通红，给他端了杯水。陆问平道了谢，正要喝，瞧见门口的积雪被一只脚踩得乱七八糟。
玻璃门被推开时冷风见缝插针可劲往屋里钻，坐在门口的陆问平直接中招。他怕冷，瞬间打了个寒战。进来的男孩把身上背的东西叮铃咣当往桌子上一放，搓着手跺着脚喊：“老板来碗豆腐脑！”
这个点谁来喝豆腐脑。陆问平扫了一眼被堆满的桌子和才出雪脚印的地板，放下水杯说：“不好意思，现在没豆腐脑了。”
“啊？”那人一身学生打扮，校服袖子上也不知道沾了些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没有凌乱美，只显得邋遢。“没了啊，那豆浆有没？”
“豆浆有。”老板娘从屋里钻出来朝陆问平招手，“还要饼吗？”
“不了谢谢。”男生开始捣鼓他那一摊东西。陆问平端来豆浆，见桌子上摆满了画板素描纸铅笔橡皮，一时不知道豆浆碗该往哪里放。
“这儿这儿。”男生扒拉出一小块地方，陆问平没忍住出声：“小心洒了。”
“没事儿我——哎呦我日。”男生皱眉拎起在豆浆里泡了一个角的素描纸，动作幅度过大导致豆浆飞出一道弧线，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陆问平刚扫干净不久的地。
他不再去看地板，站起来说：“我再给你倒一碗。”
第二碗端过来时陆问平连着碗一块被弯腰捡橡皮起身的男生撞个正着，半碗豆浆洒在了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的错。”男生手忙脚乱找不到卫生纸，把刚才湿了一角的素描纸呼在他胸前擦了擦。陆问平低头见那只手很白，手指细长骨节分明，适合拿画笔，适合弹钢琴。
但不适合照顾人。
他木着脸抽走了素描纸扔进垃圾桶，老板娘闻声出来，哎呦一句：“怎么弄的这是？问平你来擦擦，先回家去吧，换身衣服。”
男生抬眼瞄他，眼巴巴的。陆问平无声叹口气：“那我先走了，阿姨再见。”
他家离棉厂五分多钟路程，陆问平只在周末来，周末谭晓不在家，不知道他打工的事。雪还在下，陆问平到单元门口时头上肩上都是雪花，他跺跺脚，一楼的感应灯亮起来。
墙壁上有很多小孩画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图案配上下面“×××是大笨蛋”等铅笔字，幼稚好笑。陆问平家门口有个“韩听江大笨蛋”，作者不可考，韩听江是谁他也不知道。
不过对门家男主人似乎姓韩。陆问平回去的时候对门又在吵架，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韩海你要不要脸啊！”
“我要脸？！”男人声音虽大但缺少中气，“我要脸，你能吃穿不愁？！你看看你这些化妆品——”
陆问平皱着眉开门，手扶在外头的铁门上，想用力甩上门，最好能哐当一声把对面的争吵甩回去。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正常关门进屋了。
从他们八月份搬到这里来，对面一家就时不时爆发一阵争吵，往往声音很大，内容没有逻辑，伴随着摔打东西，已经成为一单元主要的噪声来源，对陆问平最大的精神污染。
他想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这么一家邻居，是运气多背才会在大冬天打工的时候被豆浆淋了半身，回家还发现洗衣机坏了，并且他不会修洗衣机。
他认命地手洗了棉服，带着一身冷气钻进被窝里。谭晓发短信说晚上上夜班不回来，让他记得吃饭。陆问平回了短信，瘫倒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瞧。
屋里很安静，对门的争吵声模模糊糊地传来，像潮汐涨落扑在耳边。等他闭上眼，潮汐变成裹挟着雪花的冷风，他置身于阳光照射的新雪上，绵软的雪被压出人形轮廓，雪花在他脖颈上化成水，冰凉地沾湿衣领。
陆问平想起他在豆浆店见到的，那个衣袖脏兮兮的男生将一打素描纸放在桌上。湿了一角的纸被他扔进垃圾桶，下面的画露出来。
雪地平整干净，突兀出现在画面中央的人躺在雪上。四周没有脚印，他就像凭空落在雪里，孤独地将飘然落下的雪花接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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