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例行升旗演讲,九班班主任老胡会在后门和西楼梯口抓迟到,顺便盯着想从东楼梯口溜上楼的理科生。要不是确定站在那儿的是老胡,陆问平都以为自己进错了班级。
因为班里生面孔太多了。
他高三才转来东城一中九班,这是个艺术生占了一部分的普文班,刚转来时班里统共三十一个人。陆问平独自一人坐在靠后门的角落里,前桌没人。
而今天他前面多了个背影,背影校服后面用黑笔画了火影忍者,衣领竖起来,顶着后脑勺稍长的头发。
背影估计也是刚到,书包随便往桌洞一塞就趴在了桌子上。把陆问平的桌子顶得一斜,桌子腿吱吱啦啦在地上往后蹭了一截,他摞整齐的一摞资料前后晃出了层次感。
周围有生面孔往他这里扫了两眼,然后该补觉的补觉,该聊天的聊天。陆问平才想起来似乎是美术生联考完回来上文化课,十几个生面孔都是九班除他之外的老同学。
“睡!”陆问平刚整齐了资料,被突然出现在后门一声大吼的老胡吓得一哆嗦。老胡从他后边挤进来,一巴掌拍在背影后脑勺上,“韩听江,回来你就睡!”
背影——韩听江摸着脑袋站起来,火影忍者俯视着心有余悸的陆问平。
“高三快过去一半了同学们!”老胡敲敲另一个生面孔的桌子,“你们还能在学校里过几个周一!尤其是出去培训的同学们,家长拿了这么多钱,你们还不好好补补文化课,高考怎么办?以后怎么办?有些同学,你睡觉能睡出花儿来吗?能睡出你们的创作灵感还是能把课本知识都记住啊?”
陆问平以前的班主任没这么一惊一乍还唠叨,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的,可还是免不了被老胡的声音分去心神。事实上他总以为自己可以很快习惯一些事,直到后来他才逐渐发现,他只是逼着自己表面上看起来习惯罢了。
升旗铃打断老胡的长篇大论,班里同学站起身,陆问平也站起来。背影比他高一点,在座位上晃晃悠悠没个正形,把自己晃到墙上斜拉拉倚着,半张脸落在陆问平眼里。
他认出来这个背影属于昨天在豆浆店见到的男生。陆问平按着“韩听江”的读音找字,思路顺利滑到了他家门口那个“韩听江大笨蛋”上。
……要真是本人,也确实挺符合。毛毛躁躁的,不过画画很好看。
毛毛躁躁的韩听江指间夹着笔转,眼珠也转,转到陆问平脸上顿了一顿。随即那张在这个班级里显得过分突出帅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微惊诧的表情:“欸?你不是那个卖豆浆的吗?”
陆问平的目光落到他的校服袖子上,很干净,不是昨天花花绿绿的那件。韩听江扫了一眼站在前门的老胡,向后靠着陆问平的桌子,“你新转来的?”
陆问平嗯了一声。
“你叫什么?”韩听江问题一个接一个,“你怎么不坐前边啊?你干嘛转九班来?文尖也收转校生啊,你怎么不转文尖?你为什么不学理?一中学文没前途啊……我操演讲怎么还没讲完……你叫什么?”
陆问平面无表情地将被韩听江再次拱歪歪的书本扶正。
他的桌子是整个九班摆得最满的一张,资料,课本,习题册,满满当当,整整齐齐。他没少因为这个被其他同学讽刺,和韩听江问的一样,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去文尖学习,而不是在九班当鸡头。
陆问平垂眸保持沉默,这种问题太多,没人以为他会在一中普文班创造奇迹。他不反驳也不认可,同学私下说他傲,不爱搭理人,不正眼看人。拽,学习看起来很努力,空降到九班当第一。是讨老师喜欢的那一挂,但不招班里人待见。
韩听江似乎是个例外,没收到回复也不恼,升完旗扭头认认真真给他道歉:“对不起啊,昨天把你衣服弄脏了,要不我赔你?”
“赔什么啊江哥。”一个生面孔跳过来揽住韩听江的脖子拉着他往外走。“我还没问你呢,联考咋样?我日我跟你说那题真他妈狗,难死我了,屁都画不出来……”
“啊?”韩听江踉跄两步,手拍在陆问平的书上,“不是有手就能画……陆,陆什么?”
书皮掀到一半落了下去,陆问平瞥了眼不甘心扭头望向他的韩听江,嘴唇动了动:“陆问平。”
韩听江听见了,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事实证明韩听江确实是个例外。一上午上课不听,大课间突然转身将一张纸拍在陆问平桌子上:“给。”
是素描纸,陆问平几乎低头的瞬间就被攥住了目光。韩听江两节课时间完成的一副素描,是低头整理书的陆问平。韩听江的眼睛像是相机一样把陆问平身上突出的点准确抓住,包括露出的一双细瘦手腕,将脖颈捂得严严实实的高领棉服,向上略尖的下巴、微抿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半垂的眼睛,以及长过眉毛的柔软额发。
陆问平像是才知道自己长这个样子,怎么看都觉得过于秀气了。韩听江压在纸上的手指点点画面,又指指陆问平,他说话语气带着点试探:“赔礼,两清了啊?”
“呦,江哥的画啊?”早上拉着韩听江出去的男生就坐在过道对面,蹭过来抻着脖子打量。“挺像。同学你新来的?我跟你说昂,我们江哥一画难求——我□□别拐我腰!”
“你有个屁的腰。”韩听江把男生踹回座位,转身之前再次确定般地把画往前推了推:“两清了啊。”
陆问平点点头。他抽出一个新的文件袋将画放在里面,折也不折。不过韩听江没看见,他转身很快,推搡开想拉他出去玩的男生趴下睡了,搭在脑袋上的右手小指上沾了不少铅笔灰,黑漆漆一片。
陆问平敏感地察觉到,韩听江似乎对自己的画没什么自信。这份花了一个半小时多画出来的赔礼在韩听江的认知里抵不过被弄脏的衣服,他画画的功底、花费的思考和笔墨抵不过陆问平洗衣服花的那点水电费。
韩听江一直睡到上课铃响才醒,也没管陆问平怎么处置那副画,左手撑着脑袋,右手在本子上涂涂改改。
九班课堂纪律一向松散,老师讲自己的,学生玩自己的。美术生们回来之后发生的变化只有陆问平投向黑板的视线里多了几个交头接耳或偷偷打盹的脑袋,以及前桌半个爱晃悠的身子,和时不时出现在视线里的火影忍者。
相比九班大部分人来说学习稍稍努力的那几个都集中在前排,九班第一名缩在角落里。陆问平也不爱听老师讲,这里的老师水平也不如他之前在的中学,讲着讲着就会闲侃,侃几句再讲,前言不搭后语。
太差劲了。他宁愿呆在角落,呆成同学眼里孤傲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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