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的风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大过，狂风带着呜咽般的声音，如有实质一样从天空砸向大地。窗户在颤，街边的广告牌在抖，在黑夜里荡出一圈圈回音。
陆问平睁开眼时，天是亮的。他坐在床边，屋外传来女人嘶哑的质问。他茫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支笔。
“晓晓，你没必要这样。”陆晋语气充满了无奈，在知情人听来虚伪至极。“是我有错在先，该给的赔偿我一分不会少。你自己带着问平去东城那种地方，一分钱不要，你们怎么过日子？”
“不用你假好心陆晋。”谭晓冷笑，嗓音还带着怒吼之后的沙哑，只是人平静了很多。“你这些钱攒上个几十年，留着到时候给你们一家买棺材吧。”
“晓晓。”陆问平知道陆晋肯定皱了眉，眼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你怎么这样说话，问平还在屋里，别教坏孩子。”
“你也太要脸了吧陆晋，你不怕你教坏我儿子？！”谭晓的音调一再提高，几乎要破了音时又陡然降下来，低沉着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陆晋，你可真要脸。”
陆问平垂眸盯着手中的笔，他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了。他本来应该在做完这套题之后出去给陆晋送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一家人昨天说好了一起出去吃晚饭，去之前他们常去的拉面馆。
“好了晓晓，这套房子留给你，问平的抚养费每个月我都会打给你。”陆晋抬脚往他房间这里走，“是我对不起你们俩，你——”
门被推开的瞬间，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将所有人吞没，陆问平反常地睁大了眼，只在白光中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影子。
一直到他眼睛发干发涩，忍不住眨了一下之后，他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飘落，脸颊和肩膀都有些痛，陆问平低下头，入目是一地的碎纸片。
“你写这些有什么用！”谭晓离他两步远，面色苍白，表情扭曲，一双形状漂亮的杏眼眼眶通红眼珠无神，死死地盯着他。“陆问平，我辛辛苦苦供你吃喝上学，你就给我写这些东西？你写的这是什么？你才多大就想着谈恋爱了？”
陆问平动动嘴唇，谭晓猛地一扭头，挥手将一打纸甩在他身上。
“陆问平，你非得学他吗？”
明明他写的不多，但碎纸片却好像扔不完一样，纷纷扬扬落下的样子竟然有些像东城2009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陆问平感觉到了凉意，他被雪花裹在中央，谭晓气愤扭曲的脸被阻隔在外渐渐远去，世界归于空白，所有声音一并消失，最终连纸片都不见了。
陆问平是在一声巨响之后惊醒的。
他有十一点半前必须上床睡觉的习惯，惊醒之后平复了剧烈的心跳摸到闹钟看了一眼，不到半夜十二点，也不知道谁家搞出的动静。
暖气蒸得他有些口渴，陆问平还陷在梦里没完全脱身，也不像之前那样半夜宁愿渴死都不愿意下床了，脚步虚浮地出门去厨房倒水喝。
来自对门邻居家的争吵声解释了巨响的来源，估计是大门被大力推开又合上发出的。对面女主人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间或几声男人的反驳。陆问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下意识看了一眼谭晓的房间。
谭晓夜里睡得早，也睡得沉，倒是没有被惊醒。
陆问平松了口气，倚着厨房窗台仰头喝水。窗边稀薄的月光勾勒出少年的身影，挺直的鼻梁和下颌锋利的线条，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梦里的一切都被一杯水冲淡了，陆问平捏着杯子站了一会儿，揉揉眉心走回卧室。
“画那破画有什么用！”陆问平脚步一顿，偏头朝向家门方向。女人又吼了一声：“光画画花了多少钱！谁看得懂你画了些什么！考试成绩出了没？你就知道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听这内容，被骂的绝对不是对门男主人了。
鬼使神差地，陆问平没动。他像个半身融在夜色里的影子，静静等待了几分钟，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某人顶嘴。对门从女人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渐渐没了声音，客厅的钟表咔哒咔哒地走，时针逐渐指向数字十二，然后分针指向了数字三。
我在干什么。陆问平将手指捏得咔吧一声，皱眉低声说了句：“半夜不睡……”
有人半夜不睡，从家里跑出来吹风。
小区楼房的门有两扇，外面一扇铁门里面一扇木门。年岁久了铁门打开时难免动静大些，尽管动作再轻，还是能落到有心人耳朵里。
有心人陆问平也搞不懂自己是不是做梦做掉了脑子，他半夜不睡不会房间，居然打开家门隔着一扇铁门看那个蹲在台阶上吹风的人。
韩听江就在这时回了头，他蹲在最高一层台阶上，离陆问平家门口很近，抱着胳膊缩成很大一团，幽幽地和陆问平对上了眼。
“好巧。”韩听江小声说，“晚上好。”
陆问平：“……”
陆问平只穿了睡衣，几乎是开门的一刹那就被冻透了。他搓搓胳膊：“不睡觉？”
“我在让自己冷静。”韩听江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哆嗦，“一会儿就睡了。”
“……哦。”陆问平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向后退了一步关门，从门缝里挤出一句话：“晚安。”
韩听江的“晚安”从外面挤进来，很轻地落在室内一片黑暗中。
过了十秒，门再次打开一条缝。陆问平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干巴巴地对韩听江说：“小心冻感冒。”
“知道啦。”韩听江头也不回朝他挥挥手，“晚安啦学霸。”
对于高三生来说，夜晚的时间过得尤其快，仿佛疲惫的双眼刚刚闭上，闹钟就会立刻把人从被窝里拖起来。陆问平早上起床时只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两场梦，第一场是他恨不得不曾经历过的往事，第二场是他莫名其妙干的半夜开门碰到韩听江还和他互道晚安的傻逼事。两场梦都太过真实，导致陆问平在上学路上反省了一番自己最近是不是心思太乱。
等他进了教室坐在座位上，书翻到一半才突然发觉前边有个火影忍者。忍者今天来得格外早，正趴在桌子上补觉。付虎半个身子横在过道上抻着脖子对忍者说：“老胡！”
韩听江猛一激灵，身子还没弹起来，一个喷嚏先打得自己人仰马翻。
陆问平的桌子被他仰得一晃，正要不耐烦地往后拖桌子，就见前面的那位转过头，挂着俩黑眼圈冲他笑：“早啊学霸，昨天睡得怎么样？”
陆问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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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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