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浆店早上客人比较多,棉厂家属院里上班的不上班的大多都会来这里吃早餐。陆问平一早就去了,一直忙活到九点多才有了歇息的空当。
在这里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帮忙看店,擦桌扫地,一天下来工资只有四十,并不算很多。不过陆问平很喜欢呆在这里,看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不同的衣着神态动作语言,等不忙的时候坐在靠柜台的那张桌子前,把这些都写在本子上。
老板娘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写作业,后来发现作业和男孩手下明显精心呵护的本子不一样,打趣问过:“这是写日记吗?”
“算是吧。”陆问平微微弯起眼睛,“随便写写。”
“萌萌高中也喜欢写东西。”老板娘谈起自己女儿时脸上笑容更大了些,“她学的理,语文很好,高考完还跟我说托了她写的那些文章的福。”
陆问平手中的笔顿了顿,轻笑一声:“您看来挺支持姐姐的。”
老板娘说:“她喜欢就写嘛。”
很轻的一句话,落在耳边就像风一样很快就散了。陆问平却似乎能感受到实质的重量一样,握笔的手逐渐用力,骨节泛白,掌骨在手背上顶出苍白的轮廓。
推门声打断他的思绪,陆问平抬起头,见进来的人搓着手蹦跶两下,对他打招呼:“嗨。”
陆问平:“……嗨。”
“你居然真的在这里。”韩听江蹿到他对面坐下,“你家里没人,我敲了好久的门也没人应。正好不想在家呆着出来玩,顺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缘分啊!”
陆问平心想缘分不背这个锅,他还没开口,韩听江自顾自对着听见动静出来看的老板娘要了一碗豆浆,随后转脸托着下巴说:“我画笔落你家了。”
“我正想周一给你带过去。”陆问平起身去端豆浆,随口问了句:“今天不画画?”
语出两人都是一愣,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就好像问“吃了没”一样。内容却是韩听江今天画不画画,这样陡然在无形中拉进了两人的距离,画画就像是联系他们俩的一个纽带,别人都没有。韩听江画,陆问平看。
“……不了。”韩听江挠挠头,“没什么想画的。”
陆问平进屋去给他端豆浆,没听见,出来时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过。他收拾了自己摊在桌上的本子,写得密密麻麻的试卷让韩听江一阵咋舌:“我天,你手不累吗。”
“没感觉。”
“我看见文综我就头大。当然,看见数学头更大。话说,学霸。”韩听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学霸?”
“嗯?”陆问平在出神,可能是昨晚做了乱梦的缘故,今天他有些混沌,反应慢半拍,“干嘛?”
“你啥时候回家?咱一块回去呗,我拿我的笔。”
“……好。”陆问平看韩听江吹豆浆边缘的泡沫,不像吃饭更像玩,估计他一时半会没法尽兴,干脆对起了试卷的答案。“我中午回去。”
这还是陆问平头一回回家带个尾巴。尾巴个很高,抄着兜在他身后踢踢踏踏地走。陆问平回想了他遇见尾巴之后的事儿,发觉自己在短短一周的接触里态度变化挺大,明明一开始和对待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现在却总是似有若无地偏向熟识朋友之间的亲近。
他把一切归因于韩听江的画。陆问平也挺喜欢画画的,就是没那个天分,学霸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俗称手残的短板。
谭晓今天不在家,陆问平开门叫了韩听江一块进来,结果正好撞见从卧室拿了一堆衣服的谭晓。
陆问平一瞬间心跳加重加快,张张嘴一时没发出声音,过了几秒才艰涩地喊了声:“妈。”
“啊。”谭晓视线挪到他身后,“这是……小韩吧?”
“……嗯。”陆问平悄悄动动脚,脚跟撞在韩听江鞋尖上,“他来找我,借书。”
韩听江情商爆发,顺利接收信号搭上了线,忙不迭点头:“啊,是的阿姨,我来找陆同学借、借数学课本!”
一个谎撒得并不高明,陆问平没对母亲撒过谎,心里兵荒马乱,脸上也绷得紧。谭晓点点头,语气和缓:“行,让平平给你拿去,小韩来坐会儿。”
“不了不了阿姨。”韩听江摆摆手,向门口退了一步,“我就在这儿等着就行,就一本书。”
陆问平进屋拿了数学课本,课本里夹了一支画笔。
韩听江走后他的心才真正悬起来,想起母亲之前对他说过的话,陆问平有些头疼,他了解谭晓的脾气,这事儿才刚开始。
果然谭晓放下手里的衣服,直接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按在沙发上:“平平,你怎么回事儿,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少跟对门那小孩来往吗?怎么还把人领家里来了?”
陆问平斟酌着词句,他第一次在和母亲对话时感到压迫和无力,“我……和他是同学,又是邻居,他只是借本书……”
“借书你就给啊?你的书上多少知识,随随便便借给人?再说他学不学?一个艺术生,文化课随便考考完事,他能好好珍惜你的书吗?”
“妈。”陆问平抬头看着谭晓,“艺术生不是都——”
“都怎么?”谭晓声调拔高又被她硬生生压下,她整个人的情绪激动起来,像是被盖子盖住了的沸腾的水,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我跟你说平平,你这个年纪最容易被人带坏。妈妈不是不让你交朋友,你也要看看你交什么样的朋友。像对门那样的,你以为能教出什么好孩子?艺术生……艺术生就是——”
“妈。”陆问平站起身,“您先坐下歇歇。”
他已经比母亲要高了,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和谭晓调换了位置。谭晓长相精致,但毕竟年纪过了四十,在化工厂的工作并不轻松,她看起来比对面韩听江母亲要憔悴许多。陆问平知道母亲心里的结每天都会磨得她心疼,他做不了什么,只能用最大的顺从和纵容让她好受一些。
“妈,对不起。”陆问平蹲下身握着谭晓的手,“我没有跟你说,韩听江是我前桌,平时免不了要说话的。借书是因为……月考题出到了补充在书上的知识点,他看完就会还我的。妈,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怎么分辨是非。”
“你知道什么!”谭晓抽出手按着眼角,眼眶发红,皱纹堆叠在年轻时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你妈我都看走了眼,你这么小……”
陆问平无声叹了口气。从暑假那一天之后,谭晓和他之间的沟通就如同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很薄,却也真实存在着。陆问平有时也会觉得委屈,他把委屈埋下,更加听话也更加沉默。
“算了。”谭晓抹了把脸,手指和嘴唇都在颤抖,“以后你记住妈妈说的话,平平,妈妈只有你了,你不要让我失望。”
“嗯。”陆问平说,和之前收拾那些被撕掉的书本面无表情地将它们封死在纸箱里时一样,平静地应下要求,“我知道了。”
大概还是没有缘分。陆问平想着,又摇摇头。算了,缘分不背这个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