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问平的脸比锅底还要黑。
他毛了。韩听江心想。应该是我惹的。
以前韩听江他妈就说过他这小孩嘴欠手贱，脑子还缺根弦，凭实力得罪人。韩听江对于别人情绪的感知总会慢一步，说白了就是不会看脸色。不过这回陆问平的脸实在是黑，身上好像还能冒冷气，不瞎都能看出来他心情极差。
韩听江动动他生锈的小脑瓜，回忆起陆问平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桌子和一丝不苟的穿着，恍然大悟：他很可能是有强迫症或者洁癖，或者二者都有。
“……Sorry。”韩听江把倒了的水桶扶起来，好在水不是太多，在地上淌了五颜六色的一滩。“那个，我给你擦地吧？”
陆问平机械地迈着步子走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用。”
韩听江利索地收拾画具：“我给你腾地方！”
陆问平：……我谢谢你。
最终还是陆问平拖了地，韩听江把桌子擦了一遍，两人折腾到快九点半才收拾干净。韩听江画架没收，画还在上面贴着，陆问平扫了一眼。
是水彩，东城大广场那里的景。视角像是躺在地上向上看，广场中央的雕塑、四周的楼房、路灯，树木将一片瓦蓝的天围绕在中间。
或许是因为色彩和笔触关系，画面带了些童话味道。仿佛是误打误撞掉进了一颗壁上画了楼房的玻璃球，只有最上面的天空才是唯一的出口。
“我上午去广场玩了。”韩听江见陆问平盯着自己的画看，语气带了些兴致。“躺在操场草坪上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
“这是你想象的吧。”陆问平指了指雕塑，“从草坪上躺着仰视是看不见这个雕塑的。”
他一扭头，正对上韩听江探寻的目光。陆问平心里一突，抿抿嘴收回手，板着脸说：“看什么？”
韩听江扬起眉毛：“你怎么知道？”
陆问平卡了壳，开始装哑巴。
“你怎么知道？”韩听江不依不饶，“难道你也躺过？喔——”他夸张地拉长了调子，像个捏住别人尾巴恶作剧的小孩，不看他那张长得偏向稚嫩的脸，很难把他这个调调和他一米八多的身高和直逼十八岁的年龄联系在一起。
“陆哥，学霸，你也会跑去操场上躺着吗？我以为这种傻逼事儿只有我会做。”
做过同样傻逼事儿的陆问平闭了闭眼，眉心皱起一条纹路：“我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这样看看不到雕塑？”
“我算的。”陆问平开始胡扯，“学霸会算。”
韩听江一脸稀奇：“拿什么算？”
陆问平继续胡扯：“三角函数，勾股定理。”
韩听江吃了没文化的亏，也没意识到陆问平在睁着眼说瞎话忽悠自己。他撕下胶布把画卷起来，收好画架，起身朝陆问平摆摆手：“那我先走啦，再见学霸。”
陆问平松了一口气，等韩听江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对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以及女人的斥责。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捻着指尖，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草坪上积雪的触感。
他不擅长掩饰，也不擅长剖白。很难和刚接触不久的韩听江说他曾经疯了一样跑到雪地里打滚，也很难在说漏嘴之后滴水不漏地圆回来。直觉上陆问平会认为韩听江和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陆问平从不靠直觉和人交往。
韩听江所说的傻逼事儿他是不久前做的，那时候韩听江还没回来，东城刚下了第一场雪。陆问平的父亲来找他，问他和谭晓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陆问平对他生父陆晋有着难以掩饰的厌恶，陆晋将之看做是青春气叛逆少年的正常表现，依旧端着和蔼却带着些高不可攀的俯视感对待他认为倔强要强的儿子，“没有在市里好吧？这里的教学水平也没办法和那里比，问平，只要你愿意，爸爸可以帮你。”
“不用了。”陆问平干脆拒绝，“你没资格。”
他不再去管男人的脸色，转身就走。陆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被寒风裹挟着砸在他身上。“问平，你怎么跟你妈妈一样倔。”
陆问平头也不回，凉凉地嘲讽回去：“你脸皮怎么跟城墙一样厚。”
他那天本来是要去豆浆店里打工的，被男人半路拦下也不想去了。给老板娘发了短信之后，陆问平站在路口，前方红灯正亮着，在阴沉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转头趁着另一边绿灯没变，跑去了广场。
刚下过雪，广场上没人。陆问平走着走着就开始跑，耳朵被冻得刺痛不已，他忽略了疼痛，跑到被雪覆盖的草坪上就地一滚，沾了满身细碎的雪花。
这时候的草坪上都是枯黄坍塌的草，厚厚的雪层盖在上面，很凉很软。陆问平滚了几圈，把完璧般的雪地破坏了一角之后仰躺着，呼出一团又一团白色的雾气。
他看见天幕呈圆形盖在地面上，四周围绕了楼房、路灯和光秃的树木。作为标志性建筑的雕塑是看不到的，扭头才会看见铜黄色雕塑像是翅膀一样张开的顶端。
那场景和韩听江眼里的不同，韩听江眼中，起码是画里的世界纯净透彻，陆问平自己刻意留意时总是灰沉的。他承认韩听江的画会让他眼前一亮，心里也跟着亮堂一些。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厌恶的烦躁的事情会被画面清空，他走进画里的世界，想象出一个与之相符的故事。
闹钟又响起来，是他该洗漱上床背单词的时间了。陆问平惊觉自己在门口站了好久，揉了揉眉心走回房间，路过客厅时瞧见茶几上落了一支画笔。
是韩听江的。画笔被挤进了茶几上一叠报纸下的缝隙里，估计是没看见，忘这儿了。
陆问平在明天敲门给他送过去和周一给他带过去之间纠结了几秒，果断选择了后者。
当然，他忘了第三种情况，就是韩听江会自己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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