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和平宁的事不过是周明懿生活里的一个小小插曲，可能连个插曲都算不上，转头就给抛在了脑后。
眼下她面临的可是一堆久未见面的皇室宗亲的“关怀备至”。
“襄宁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父皇也真是的，便是再心疼你，也不能不顾满朝文武，这么快将你接回来！”
说话的是睿亲王，是周明懿那已经仙逝多年的皇祖父的亲弟弟，就是她爹在这位跟前那也是得乖乖挨训的人。
不过周明懿是什么人？她爹敢的，她敢，她爹不敢的，她也敢。
“七爷爷，您还不知道吗？那冯溏可是王楚瑶的儿子，若是没有我，恐怕那欺君罔上的人还在朝堂上享受百官的敬仰呢。怎么您不夸我，反倒向着那些罪人说话？”
周明懿夸张地回答。
在场的谁不知道，这睿亲王的老妻是谢家人，王谢两家从她皇祖父那代就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得，而且，这些世家们多有联姻，睿亲王的母族甚至能和范阳卢氏挂上钩。
此次王氏倒台，被牵连的可不止王氏一族，因此近日朝中其实颇有些怨言。
周明懿面上还带着笑，可那双眼睛却沉了又沉。
这些世家传承百余年，根系甚广，其势力更像是根植在大周的一棵苍天巨树。从先帝时期朝政大权便一直隐隐被这些世家组成的势力所掌控，直到她父皇继位，先是扳倒世家出身的王皇后，后广开恩科，扶持寒门学子，改立母后这么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为后，世家的势力扩张才有所减缓。
周明懿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人，人生中吃的为数不多的亏，也都是在这些世家后人身上领教的。因此世家的存在，无论是对于大周朝廷还是周氏皇族来说，都是必须扫除的障碍。
所以睿亲王这样的态度，让周明懿十分不满。
睿亲王早已年过七十，原本这种宴会早就不参加了，今日出现在这里除了兴师问罪，周明懿想不到别的理由。
为了给爹娘少添点堵，周明懿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善良一点，提醒一下周家这位辈分最长的老头一句。
“七爷爷，您是上了年纪，可不是脑子糊涂了，此事可是涉及到皇祖父的遗命，王氏欺君，欺的可是我周氏两代君王。这其中的轻重，您还是掂量清楚再开口，别什么人的话都听，免得临到了了，还给自己惹得一身骚，连累了子孙……”
周明懿嘲讽的眼神落在那满头花白的雍容妇人身上，见她一脸怒气的看着自己，却一句话都不敢说，轻哼了声，没再看过去。
一群欺软怕硬又忘恩负义的东西，看了脏她眼睛。
睿亲王毕竟不是个蠢的，在家被人撺掇着，想着自己毕竟是长辈，即便皇帝不高兴，也不会不给他面子，让他下不来台。
可今日襄宁这丫头的话虽说难听，却也点醒了他。
他毕竟姓周，先帝对他也十分优厚，且母族那里也没几个亲近的人了，何必为了他们辜负了先帝，去给他的孩子没脸呢？
至于老妻……想必她会体谅他的，况且这么些年为了他们谢家，他付出的也够多了，如今一只脚都要踏进棺材的人了，总得多给孩子们想想。
周明懿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再开口，若睿亲王还没有太笨，就知道稍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没一会，就听殿前的宫人高唱，“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周明懿起身，恭敬地弯下腰行礼。
而周围的人，除了睿亲王，纷纷下跪行礼，这是规矩。
“都起来吧！今日中秋佳节，众位不必拘礼。”
皇帝高坐龙椅，一眼望尽下面的所有人，眼眸略带深意地从几个人身上划过，这才笑着开口。
话音一落，早就备好的歌舞、酒菜纷纷上了桌，一时间大殿内倒是显得十分的热闹。
不断地有大臣和诰命夫人上前敬酒，周明懿挑了几个喝了几杯，便不再动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怎么看不出来这位殿下是嫌烦了，便悄悄走远了些，没一会，周明懿周围就空了下来。
“殿下，你可终于回来了。”
周明懿正喝着流沁给她准备的茶水，就见朝她笑的灿烂的平宁郡主走过来了。
“殿下不在长安的这段日子可无聊死我了。”
平宁郡主知道这位的忌讳，也没敢坐在周明懿身边，只是站在她身侧，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
“我看你玩的倒是开心得很。”
周明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直把平宁看的浑身发毛，才移开了视线。
“说说吧，你那个未婚夫，怎么回事？”
指尖轻叩桌面，声音不大，却让平宁心跳如鼓。
“还不是燕鸿安那个纨绔！竟然又看上了个商户女子，追着人追到兖州，就是你刚去兖州那段时间，他把人带来了长安，还帮着她见了不少人，在长安开了不少的铺子，这不是下我面子吗？我就让人小小的教训了一下那个商户女子。”
平宁的表情生动极了，一开始愤愤不平，后来又有些心虚。毕竟她能有今天，还是依靠襄宁的青眼，那些巴结她的人，也是为了能借她靠上襄宁罢了。
这次也算是利用了襄宁一次，所以面对正主，还是有几分心虚的。
“哦？那个女子是兖州人？”
周明懿有些好奇，这倒是巧了。
“对，听说在兖州生意做的还挺好的，殿下你没听说吗？”
周明懿想了想，兖州最大的商行就是柳记商行，当时她初入兖州，好奇柳记的那些新鲜玩意，本想见见那位柳掌柜的，不过不巧，人不在兖州，便就作罢了。
没成想竟然在宫里见了……
“流沁，你去安排，过几日我要见一见这位柳掌柜。”
周明懿对兖州柳掌柜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听说这位柳掌柜当初以十几岁的年纪从父兄手中夺权，后为了稳固自己地位，在柳氏宗亲面前发誓此生不嫁，这才牢牢坐稳了柳家掌门人的位置，将原本岌岌可危的柳氏布行经营到兖州首富的位置，可见其手腕。
“殿下！”平宁不满地晃了晃周明懿的胳膊。
殿下可是跟她站在一边的人，怎么能去见柳如烟那个女人！
周明懿只是看了她一眼，看的平宁郡主有些胆怯的放开了她的衣袖，这才移开视线。
等平宁悻悻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周明懿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平宁还是太幼稚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的同盟？
周明懿眼看宴会进行的顺利，睿亲王等一众皇室宗亲嘴巴闭的紧紧地，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宴会总是繁琐而又无趣的，周明懿并没有多喜欢这样的场面，只是这样的场合，还不是她能说走就走的。
“陛下，听内侍省的人说，今日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烟花表演，咱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等歌舞退场，皇后看着下面热闹的官员，看着身边的皇帝提议道。
“好，那就去观星台看，正好今日中秋，咱们也一同赏赏月。”
皇帝向来给皇后面子，大手一挥，便有训练有素的宫人动作极快地布置好观星台上的桌椅吃食。
等众人安坐，皇后看了眼身侧的宫人，点了点头。
不一会，就见远处漆黑的夜幕升起朵朵星点，又倏而在半空炸开，这时众人才惊奇的发现，那竟然是条龙的形状。
一时间，观星台上的人，纷纷惊呼出声。
这等烟花制作的手艺还真是闻所未闻！
皇帝看着那烟花眼里异彩连连。
“阿文这烟花放的好啊！”
皇帝握着皇后的手轻拍了拍，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温情和惊喜。
“皇上喜欢就好。”皇后轻笑了笑，并未在意皇帝在众人面前唤她乳名。
周明懿看向那不断飞上夜空的火花，眼里异彩连连。旁人只道这烟花手艺难得，可她自幼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研究颇深，这可不是简单的烟花制作的问题……
“母后，这烟花是何人所做？”
周明懿问出了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听闻，是一位从兖州而来的女子所做，林修，不是说那姑娘今日也在吗？让她出来，给公主瞧瞧。”
皇后笑看着自己的女儿，哪里不知道她这是对这制作烟花的匠人感兴趣了，也不用周明懿开口，主动将人带到她的面前。
没一会，林修这位内侍省的大太监总管就将一个十分眼熟的女子带了过来。
“民女柳如烟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柳如烟一个女子，跪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下，但是表现得毫不慌张，皇后惊奇的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想到这女子这么年轻。
“起来吧，你的烟花朕的皇后，公主还有大臣们都很满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今日都能满足你。”
皇帝摸了摸自己刚长出来，没多长的胡须，笑得十分温和，倒像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中年大叔。
柳如烟心想，这位皇帝不愧是民间评价十分谦和温润的帝王，看起来还没他的妻子和女儿来的有威严。
“回禀陛下，民女本是一介商女，若非陛下登基之初颁布律法，允许女子外出经商，也没有今日的臣女。因此，臣女斗胆，想向陛下求一副墨宝，日日悬挂于家中，时刻提醒臣女不忘初心！”
柳如烟一脸的尊敬和感激，算是把一个君王治下，拥君爱国的百姓淳朴的心情给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明懿在一边看着，心里倒是对这个柳掌柜印象更深刻了一些。
“好！冯大山，拿笔墨来！”
“奴才这就去！”
宫里的人手脚都很快，没一会皇帝面前的桌案就布置好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皇帝沉思片刻，提笔下了四个字，“朝乾夕惕”。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是易经的卦辞，朕却觉得意外的适合你。世道多磨难，女子更为不易，朕望你日后能时刻谨记你今日所言，不忘初心，勤奋谨慎，无有灾祸。”
皇帝和蔼又包容的目光看向柳如烟，看着她震惊的眼神，鼓励的笑了笑。
“还不过来拿？”
柳如烟还在震惊皇帝对她真正意图的洞悉却又十分包容的态度中，周明懿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一把将人从地上扶起来，推到皇帝跟前。
“我父皇可轻易不会给人赐字的，还不赶紧拿着，愣着干什么！”
柳如烟将那薄薄的一张宣纸拿在手里，低头看着，心里却觉得沉甸甸的，仿佛那纸上有千金的重量。
“好了，回去落座吧，今日是中秋佳节，共赏一轮明月才是今日的正事。”
皇帝笑着看了柳如烟一眼，拉着周明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柳如烟望向那父女俩的背影，还有不远处笑容满面、安静的等着他们的皇后，瞬间觉得人间温情，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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