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渐到尾声,此时已经很晚了,大臣及其家眷陆陆续续的告辞离开,淳仁帝坐着步辇,快到昭阳宫时,他摆了摆手,独自走了过去。
“皇后娘娘,陛下来啦!”桃蹊兴奋地跑过来,一旁的月舒还带着一碗汤药,顾唤接过汤药,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啧,这药真苦。”顾唤嫌弃般皱了皱眉,然后随意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去接驾了,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殿上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再加上皇上的生辰正是必须与自己同寝的日子,这次就待他回来再睡吧,顾唤想着,干脆开始等人。
“皇后平身吧,”淳仁帝酒喝多了一点,头有点晕,但还是比较清醒的,他的眼睛十分复杂地看着她,瞬间,夫妻间多年培养的默契让顾唤想到了什么,但偏偏又不愿相信和接受,整个人都僵住,被皇上半扶半抱回了房,手不自觉地攥紧帕子。
皇帝摒退众人,将顾唤放在了椅子上,她就顺道给皇帝沏了一杯茶,“陛下先喝点茶醒醒酒,再与臣妾说罢。”顾唤看着他缓缓的喝了口茶,一边无声安慰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梓潼,朕没想到这一天来的是如此之快。”安延已经尽可能很委婉地说话了。
顾皇后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个晃神就拿不稳了,洒了些到手上,由于茶水过烫,她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茶杯也随之落在桌上,发出“叮叮”般的脆响。
“这一天,终是要来了吗?”顾唤看他着急地拿着一旁的冷茶往她手上一浇,又拿着帕子轻轻擦着,喃喃自语,她不觉手疼,只觉心疼。
安延静静地摩挲着她的手,也不说话,变相的默认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然而胸中烦闷却如何都舒展不了,哈刺恐怕早就有预谋,“可有回旋的余地?”她听到了自己虚弱的声音,像是对已定结局的最后挣扎。
“这次来的是哈刺的三皇子,礼数做的面面周到,再加上众卿接二连三地怂恿,朕只好先应付着,估计……”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顾唤的身体感觉更难受了,她颓然般瘫在椅上,喉咙跟吞过刀片似的,连呼吸都觉得比吃药前更热上几分,“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可以把他们的公主嫁到我们这里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接着往下说了,他们都心知肚明,要是宁国的军事实力比哈刺强,哪还会轮到他们走到自己面前谈条件。
哈刺人大多生性野蛮狂放,也不知那个尉迟谙是不是那种正人君子,若是还好,若不是……那嫁到那边的公主的境地可想而知。
空给一个正妃的头衔,指不定外面养了多少个,加上哈刺的都城晴翠城和宁阳一个北一个南,隔了不知道有多远,想见一面都很难,公主在那边受了委屈都没处说。
若是在先帝统治时期就好了,那时候的宁国国力强大,无国可以与之一战,向哈刺提出让他们嫁一个公主过来这种要求他们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福分。
当时先帝野心勃勃,只想着吞并哈刺,自然不会考虑和亲这种方法,要不是突然出了那种事使宁国实力大削,让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自己也无法这么快就成为皇后,国家还能再繁盛一会儿。
自从自己丈夫登基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大施拳脚,展示自己的政治才能,直接二话不说就把之前很受先帝重用的那几位大臣随意发配到任何不起眼或者条件艰苦的地方当官,好比霍家,几乎全员都去了燕城,独留一个儿子霍筠野和几位家仆在宁阳待着,还有前丞相,不知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当官,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
然后安延将朝廷上那些空缺的位置全部换成之前跟随着自己的臣子,制定了几个令人发指的政策,并且没几个人会反驳他,还得到了大力的推行,不然现在宁国根本不可能被他搞成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原本繁荣昌盛的宁国被安延这么一通乱搞之后,那被别的国家所称赞的强大又缜密团结的官场顷刻间土崩瓦解。
果然,越想急切的证明什么,越容易失去什么。顾唤内心波澜不惊的想。
安延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不是白当的,再加上自己对皇后的了解,几下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怎么,要不是我当上了皇帝,你还能有今天这般好日子过?”淳仁帝直接松开了牵着她的手,那帕子随之落地,被一只绣着龙纹的黄靴踩住,然后狠狠一碾,那白帕瞬间脏了一大块,再不复先前的洁白。
其实顾唤说出那句话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但她偏偏就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人有时就是要承认自己的缺点,顾唤最看不惯这种没能力还不承认又不改进的人了,更何况是自己的丈夫?
“呵,好日子?自从我当这六宫之主后一天都没好日子过,那些你选进来的莺莺燕燕给点宠爱她们就嚣张地蹬鼻子上脸,丝毫不把我这皇后放在眼里,还有那些你刻意拉好关系的大臣,他们那些人的女儿更是无法无天,恨不得用鼻子看人,每天看她们斗来斗去,时不时就来找我主持公道讨个说法,我又不是大理寺的我没办法每件事做的公平公正,更何况我还得考虑她们背后的势力,连一碗水端平都做不到,你管这叫好日子?”
顾唤十六年前便嫁给当时的四皇子安延,本以为她嫁对了人,可以幸福美满的度过这一生,没想到连两年时间都不到。
先帝的遗嘱竟是立他当新帝,而不是当时更得民心的二皇子安绥,她略感吃惊,但也为他感到骄傲,可之后安延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对她忽冷忽热,广纳嫔妃,虽然她早就心知肚明,可心里难免有点吃味。
开始两年还好,可后来他逐渐提拔壮大其他几股势力,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也随之开始动摇,偏偏他还熟视无睹,她能不气不委屈吗。
顾唤气得不轻,原本想把手中的茶盏直接砸在安延身上,可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
自己背后是将门顾氏,乃是目前受皇上信任的武将势力,连昔日与先帝并肩作战的将门霍氏都无法与之相较,是武将中望尘莫及的存在。
切不可因小失大,她想。
于是她把茶盏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并把那些更现实且伤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越想越生气,偏偏又无处发泄,看到皇上头也不回就离开,顾唤终于绷不住哭了出来,但一丝泣音都未泄出。
许是心有所感,安延突然回过头来,却只见一滴又一滴的眼泪砸在沾满茶水的桌上,泛起阵阵涟漪。他看不见她用手遮掩着的面容,只得见她不断颤抖的身子。
不知何时他记忆中的那个直爽豪迈,飒爽英姿的少女已经不见了,唯余眼前这个隐忍懂事的妇人。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吵架,顾唤是直肠子,暴脾气,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然后再冷战许久。
在他眼里,后宫那些事儿除了生孩子,都只能称鸡毛蒜皮的小事。顾唤和他意见不合,一旦他们俩挑起这个话题,那必然是两败俱伤。
最初皇帝还会放下身段来求和,后来,妃子渐渐增多,宫中莺莺燕燕什么样的都有,皇帝也懒得去她那里找不痛快。
最后连架都省去,连见面的次数都能用手指掰出来,要不是经常有帝后都要出面的宴席,或者每月皇帝必须去皇后宫中就寝几天,不然他们真的可能一直不见。
逢场作戏似的相敬如宾。
淳仁帝看着昔日的爱人如今这般模样,那颗冷酷无情的心竟生起些怜惜,他收起迈出的脚,缓缓地朝着顾唤走去,毕竟,他也曾和她相爱过。
“梓潼,其实你早就明白了,也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硬要撑着等我回来告诉你才肯接受,对吗?”安延放轻声调,将那块帕子捡起来,叠了几下收进自己的衣袍里,然后一手轻抚着她的脸庞,将其微微抬起,一手又腾出自己干净的衣袖,把她脸上的泪水拭去,轻而易举的避免了管理后宫这个问题。
不得不说,安延对哄女人这方面简直称得上信手拈来,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安延完美继承了先帝这一优点,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叹了口气,又继续温柔说道:“作为公主有多少是去和亲,又有多少能留于身边呢?这是她们身为公主的责任,朕就算再不舍,但为了宁国,也不得不这样做,和亲对我们宁国百利而无一害。”
顾唤出生将门顾家,自小便心怀家国大义,淳仁帝都肯这般对她解释了,她还敢有什么怨言吗?何况还关系到宁国。
顾唤拍开安延放在脸上的手,低下头又缓了会儿,收拾好情绪才抬起头来,但双眼周围还是一片红。她已过了爱哭的年纪,早就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心里堆积的情绪太多,太沉闷,以至于她这次哭的这么猛,顾唤年轻时也是个美人,现在依旧也是,岁月的沉淀还给她度了一层柔和的气质,哭都给人一种“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怜惜之感。
“那你觉得哈刺为何突然想和亲?”顾唤清了清嗓子,开口问。
“哈刺三皇子说自己对咱容貌倾城的女儿十分感兴趣,让我们看在与哈刺和平交流十多年的交情把沁儿嫁给他。”
顾唤眉头轻蹙,“那皇子叫什么?”
“尉迟谙,通达谙练的谙。”
“这人你觉得怎么样,我怕沁儿跟着他会平白遭受很多针对。”
“他看上去难掩野心,我觉得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代的皇位继承人。我们两国交好多年,哈刺必然不会亏待我们沁儿。”
“这个尉迟谙下了多少聘礼?”
“……顺福,你报来听听。”皇帝把房门打开,叫顺福进来。
顺福是皇上身旁的大太监,自皇帝年幼便开始照顾他,很得淳仁帝的信任,虽然上了年纪,但记性还不错。
他麻溜地报了一长串礼品,听得皇后都惊了,“这么多?”
“回娘娘,哈刺使者说这只是他们的一点小心意,若答应这桩婚事还会有更多……”
顾唤好一会儿都没出声,显然是被镇住了,过了好半天,等到那茶水都凉的透透的了,她才无奈点头,到底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可是就算她不同意,也无法改变安沁颐要送去哈刺和亲的结果,“那,让我阿弟长策护送,然后这件事我要亲自操办,绝不能假他人之手,咱大宁可不能输了脸面,嫁妆必须得多!还有,明天把他召来宫中。”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她艰涩说道,语气中闪过一丝不容置喙。
好不容易两人不吵了,刚刚顾唤说完话的一瞬间,那神态让安延恍惚间又看到了曾经肆意张扬的她,果然人老就容易怀旧,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他心想,她想要就随她去吧,今天晚上别再吵架了。
此时已接近亥时,安延终是没和她分房水。
一整晚,他陪着她聊着沁儿成亲的事情,安抚着她的情绪,可谓体贴入微,她也难得在甜言蜜语中放下身段,跟他轻声细语的说话。
良辰美景,一夜好梦。
翌日一大早,皇后便伺候着皇上,待他上朝之后,她赶紧命人将哈刺三皇子叫过来。
没过多久,昭阳宫主殿上。
“你就是尉迟谙?”顾唤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回娘娘,正是在下。”
她细细打量着这名青年,容貌算得上俊朗,颇有大男子气概,“你会些什么?”
“射箭,骑马,打猎,军事我都有所涉猎,就是不太会风花雪月那类,娘娘莫要取笑在下,我真的尽力在补这方面的不足了。”
“呵,这都不会?沁儿无聊的时候你该怎么陪她?”虽然顾唤没有取笑他,但嘲讽十足。
“在下可以带她去游山玩水,还可”
“停,”顾唤没让尉迟谙继续说下去,“且不说她喜不喜欢哈刺那边的景色,就算想去,你有空腾出时间来陪她么,她孤身一人来到哈刺,总会受点委屈,恐怕你们哈刺皇室那边的纷争,一点都不比我们大宁这边的少吧?”皇后随意转了转茶杯,毫不掩饰宁国皇室的盘根错节,既是无意的随口一说,也算得上对他的敲打试探。
“尉迟谙”心道这是自己表诚心的时刻了,他立即大言不惭道:“公主要什么我都会尽量给什么,我会做好一个当丈夫的准备,不会辜负她,从哪里受了委屈我都会给她讨回来,也不会纳其他女人,一心一意待她好。”说完尉迟越心里就兴奋起来,到时候回哈刺了,他就立马可以架空三弟的势力,只让他娶一个在哈刺毫无脚跟的女人,自己还可以因为为了弟弟的幸福长途跋涉去求亲赚得一个好名声,娶到当朝宰相的嫡女,真是一石二鸟,稳赚不赔啊。
“啧,话倒是说的挺好听。”
“娘娘,臣会用时间来证明。”尉迟越笑的愈加灿烂,像是对此事充满信心,漂亮话谁不会说,只要最后获利的是自己,他并不介意讨这个皇后一时半刻的欢心。
“娘娘放心,在下一定会认真对她好!”见顾皇后不说话,尉迟谙说的更加坚定,淡蓝色的眼睛中充满了诚恳,与那晚对皇上的眼神如出一辙。
皇后死死盯着尉迟谙,而他也恭敬又不显懦弱地看回去,不卑不亢。
“要是我知道了你没保护好她,你们哈刺就等着宁国的战书吧。”顾唤收回眼神,漫不经心地说。
“是。恐怕到时候一看到宁国的士兵,我们可能就直接投降了。”“尉迟谙”笑了笑,答道,语气中不乏幽默。
“行了,退下吧。”顾唤也不管他,径自回房去了。
说再多也没用,只能徒劳祈祷这青年说的是真话罢。
梓潼:对皇后的尊称
梓潼最初为商纣王对妲己的称呼,后演变为唐宋时期皇帝对皇后的专用称谓,也可用于形容夫妻关系。这一用法最早见于《武王伐纣平话》等古代文学作品。(来自□□浏览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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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帝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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