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云开,琼枝映月。
大福殿中佛龛林立,烛影摇曳,萤火般栖落在太后染霜的发鬓,晕出几抹惨淡光景。
礼毕,她缓缓直起身,失神地凝望着供案上的长明灯。
女官掀帘进来,禀道:“太后,紫宸殿那边传话,说圣人日间太过疲累,才刚歇下,明早再来请安。”语气看似平和,却难掩不忿。
太后听出一丝酸意,挑眉道:“又去藏春阁了?”
女官撇了撇嘴,沮丧道:“听说苏氏那贱人染了风寒,加冕大典都不得露面。圣人想必只是顺道去探望,您也……别太往心里去……”
太后横了她一眼,女官只得噤声。
烛焰后的神佛眸光悲悯,如涓涓清流,逐渐驱散了太后心头的燥郁。
女官见她神色稍缓,又忍不住嘟囔:“日间加冕时,当着文武百官,对您千恩万谢,孝感动天。这才多会儿,就浑然不记得养育之恩了?”
这话如尖刺,直戳太后心窝,她忍住怒火轻斥道:“大胆!谁教你背后编排圣人?”
女官慌忙拜下请罪,见她并未发作,才徐徐松了口气,嘀咕道:“那贱婢原是掖庭罪奴出身,愣是靠巧言令色,媚主惑君,做了女尚书。仗着圣人恩宠,六局二十四司都不放眼里,甚至连您……”
太后不胜其烦,若是旁人早割舌了,偏生这是亲侄孙,再蠢笨也只得咽下浊气,摆手命她退下。
女官依言出去,殿中复又归于沉寂。
她强撑双膝,缓缓挪到供案前,抬手轻抚左侧那盏灯。青铜灯座触手微烫,她却如饮霜杯雪盏,骨中冷彻。
“我生你死,我成你败。”她额角青筋陡地暴涨,钗头明珠簌簌抖动,磕在金镶宝梳背上,迸出铿锵玉音,“可我的女儿香消玉殒,你的孽种却还在人间。”
压抑了数十年的怨愤和不甘一股脑涌上来,瞬间焚毁了她的理智。
“我不该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她凄厉而无助地嘶喊道,织金绣锦的袍袖用力拂过,青铜灯盏咣当滚落。
一时热油四溅,猩红的火焰如彩蝶般在黄幔上翩跹,映亮了灯座底下隐秘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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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帝淑妃郑氏,讳鹤衣……姊姊在看什么?”少帝探过头好奇道。
阿柰没留意有人靠近,微微一惊回过神来,忙将那叠宣纸纳入袖中,待要起身见礼,却被压了回去,耳畔传来少帝活泼明快的声音,“何必麻烦,又没有外人。”
榻前灯火葳蕤,案上腊梅经地炉热气催发,幽香侵染纸窗纱屏,连衣上都透着股清冽。
“既已亲政,可有的忙了,怎还有功夫闲逛?”阿柰唇角微弯,将手搭在他腕上笑道。
肩上的月白绣襦差点滑落,少帝一把捞起,帮她披好后隔衣轻按着,颇有些深意道:“我这是回家,哪能算闲逛?”
阿柰闻言耳根微烫,她只着藕丝衫并白绫裙,通身上下素的像一捧雪,故而那抹绯红尤为动人,少帝不觉有些发痴。
阿柰并非绝色,但骨相极佳。前额饱满,鼻峰细挺,笑起来时颧骨如蝶翅微展,托着两泓秋水般湛亮的明眸,能让人瞬间沉醉,甚至忽略她半边脸上的斑驳烙痕。
哪怕年深日久,淡的像画纸上洇开的水墨,可少帝每回看着都心如针扎,只恨君生我未生……
“如今我已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姊姊为何还闷闷不乐?”他压下翻涌的情愫,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撒娇。
阿柰并未转头,屈指在他颊边刮了一下,沉吟道:“能迫得太后还政,固然可喜可贺,但我们还是势单力薄。我琢磨着……也该议婚了?”
少帝环在她肩头的手臂一僵,阿柰却似未觉,语重心长道:“既为天子,自当以身作则,不可再像昔日……”本欲扳他手臂,不料他却用力抱紧了。
阿柰心头一慌,袖中宣纸散落在脚边,急喘了口气,有些不适地蹙眉。
少帝唯恐勒疼了她,忙放开手,弯身去捡泛黄的宣纸。
阿柰倒有些不好意思,忙起身接过,重又纳入袖中,低下头一言不发。
少帝挨着她坐下,瞥了眼她衣袖,笑道:“定是故明献皇后祭文,前儿还听太后念叨,说过些天就是她的祭日。”
阿柰果真有所反应,转过脸瞧着他,若无其事地笑笑,催道:“时辰不早了,还不去给太后请安?”
“早就让人传话了,说改日再去。”他伸了个懒腰,走到槅门口唤人。
伴驾宫人趋步进来,他胡乱蹬掉靴袜,除下冠服,只着中衣便爬上榻,扯过青绫衾道:“朕今晚歇在这里。”
宫人眼神暧昧,窃笑着抱起袍靴无声退下。
“鸠占鹊巢。”阿柰摇了摇头,直挪到最里头,反手将宣纸掖在了锦褥下。
少帝见她并未反对,便横过去枕在她腿上,一手环住纤腰,另一只手按在脑后叫苦,说帝王旒冠太沉,压得头疼。
阿柰向来畏寒,幼年的少帝便自发充当暖炉,常黏着她睡。可如今十六七了,蜂腰猿背,肩宽腿长,摊开来一躺,竟将床榻占去大半。
阿柰收敛心神,手指穿过他厚密的黑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按揉。两人各怀心思,帐中气氛安静的近乎诡异。
加冕大典繁冗漫长,到底还是累坏了。他渐渐合上了眼皮,手中仍攥着她的衣角,一如当年帝后灵前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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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柰叹了口气,轻抚他俊秀的脸庞,眼底渐渐氤氲起水雾。
这孩子本该由皇后亲自教养,有他承欢膝下,皇后的病……
她喉头哽咽,眼泪不由夺眶而出。怀中的少帝动了一下,睡眼惺忪地瞧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爬起来紧紧搂住她,郑重道:“姊姊别担心,有我在宫里一日,就保你一日平安。”
他身上有她最熟悉的蓬勃朝气,如今又多了几沉稳刚健,让她既新奇又忐忑,既抵触又流连。
她存了试探的心思,幽幽道:“我本就是太后眼中钉,将来必也是后妃肉中刺。你处境够艰难了,即便有心,又能奈何?”
少帝目光炯炯,倏地坐直身子,捧起她的脸道:“我以前说的话,你全当戏言了?”
水碧色罗帐透着冷光,可他的脸容却如暖玉,漆黑瞳孔中烛焰跃动,灼得阿柰口干舌燥,心慌意乱。
情窦初开时,阿柰也学同龄宫女花前幽会,月下传情。
某个午后,意中人却失约了。那晚当值的她心不在焉,直到他临睡前搂住她,凑在她耳边低语:“别伤心了,等我长大后,赔你一个情郎。”
阿柰起先怔忡,继而惊觉,原来是他从中作梗。
可她很快平静下来,自打皇后离开,这世上再没什么事能激起她的情绪,便只是笑了笑,戳他额头道:“你懂什么是情郎?”
少帝时年七岁,自然不懂,只怕她不信,急地差点哭出来。阿柰不想引来其他人,只得极力哄劝,什么都应承下来,包括到了年纪也不出宫。
她有她的考量,可他并不明白,只当她为了旧日信约。便也奋发图强,绞尽脑汁也要挣脱傀儡的命运……
阿柰回过神,如烘炉点雪,恍然大悟。一时臊得慌,便用手背去掖发烫的脸,冷不防双手被人捉了去。
“我不会教你背负骂名的。”他将她纤薄的手掌掖到了怀里,块垒分明的肌肉隔着衣料熨烫着她的肌肤,她心脏急跳,感到一阵阵晕眩。
他的胸膛坚硬如铁,唇瓣却出奇柔软,在她额头贴了贴,顺着眉心往下滑落。
阿柰瑟缩着躲闪,几番下来钗横鬓乱,倒像存心撩拨,“这是……做什么?”
“践诺。”他喉结滚了两下,低下身子笨拙地吻她唇角,压着嗓音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沉沉压过来时,阿柰有些支撑不住,软倒在衾枕间,被他吻得气息咻咻,渐渐也意.乱.情.迷。
更漏声中灯影摇曳,她微仰着头闭目轻吟,其声婉转,咏叹一般。
纤细的柔颈上,泛起亮晶晶的汗意。
头顶罗帐抖动,晃出一**让人晕眩的水纹。她似乎化成了一汪春水,那尾她亲自养大的金鲤,正欢快的徜徉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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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阿柰惊醒过来,转头便对上一张俊秀的睡颜。想到明日太后的表情,她便觉得无比畅快,一时睡意全无。
她索性裹上寝袍,缓缓步出暖阁。守夜宫人见她出来,俱都满面喜色,一一上前道贺。
阿奈却不懂喜从何来,只因她是少帝御幸的第一人?还是女官终究是天家奴仆,她们期望她能晋升?
可做妃嫔却非她志向,她想要的是……她摇了摇头,愿望未成真之前不敢多想。
心腹宫人上前,悄声禀道:“彤史女官已经记档。”
阿柰不由失笑,他这是蓄谋已久?怕她事后抵赖,还是诚心气太后?
“娘子最禁不得冷,还是披上这个吧!”一袭轻软的狐裘覆在了肩头。
这原是故明献皇后旧物,少帝当权后,将其转赠阿柰。
她双手环肩,侧过头将脸颊轻偎着柔软的毛皮,想要感受一下皇后身上的余温,却只嗅到帘栊外逼人的雪意。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正悲怆不已时,门外响起杂沓脚步声,心腹宫女忙过去查看。
刚拉开门,明间就灌满了风雪,一时帷幔翻卷,珠帘叮咚,壁上书画啪啪作响,进来报讯的女官脸比纸白,和宫人合力掩上门,骇然道:“娘子,太后懿旨,宣您即刻觐见!"
“可是,这么大的风雪,娘子如何……” 宫人惊愕道。
比她预料中的要快,阿柰从容道:“更衣,勿要惊扰圣人。”
这些年她步步紧逼,太后终于图穷匕见?她不惧风雪,亦不怕夜行,只恐途经蓬莱宫时,再也看不见殿阁上的灯火。
早年练笔之作,文风矫揉,内容造作,若观感不适,请相信直觉。
架空,背景参考唐朝,请勿考究。
ps 阿柰不是女主,是穿起故事的引线,整体偏群像,非重生非穿越非爽文。[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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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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