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
睡梦中的陶嘉闵迷迷糊糊醒来,他在床上艰难地挪动身体,摸索不知道被碰到哪里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时候,他被强光刺激地皱了皱眉头,随即用力睁开右眼,用一条缝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半。
窗外一片漆黑,“轰隆轰隆”的发动机声音再一次传来,与之一起的,还有嘈杂的人声。
“来,一,二,三——抬!”
陶嘉闵连好不容易睁开的右眼也维持不住了,他把手机随意扔在一旁,被子往上扯了扯,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被人声再次吵醒时,六点四十。
他长叹一口气,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鸡窝一样的头发。
想再次睡着是不可能的了,外面的声音海浪似的,一阵一阵,短时间内压根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陶嘉闵下床,拿过烤在暖气片上的衣服——这是从奶奶那里学来的方法,穿上时不会冻得人一哆嗦。
被烘烤过一夜的衣服热乎乎的,穿在身上热意从皮肤渗进身体,熨得整个人舒舒服服,陶嘉闵忍不住勾了勾唇。
趿拉上棉拖鞋,他推开房间门,看见正在拖地的老人。
奶奶年纪大了,醒得早,天还不亮就起来忙活。
“哎?”见陶嘉闵出来,奶奶一愣,“天还没亮呢,怎么起来了?”
陶嘉闵清清嗓子,揉揉酸涩的眼睛:“奶奶,外边干什么的?怎么那么吵啊?”
“搬家的。最头上的房子租出去了,搬来一对父子。”
说着奶奶像是想起什么,拖着拖把往陶嘉闵身边靠了靠:“那孩子跟你一样大,听说好像也要到一中念书。哦,长得也是蛮精神的。”
陶嘉闵:“奶奶……您可真是。”
陶嘉闵奶奶今年七十二岁,小老太太年轻时风风火火,泼辣干练,到了这个年纪依然精神矍铄,压根看不出来是七十多岁的人。
“这挺好。”奶奶突然说。
“嗯?好什么?”陶嘉闵不明所以。
“这巷子里都是老人,你回家也没个同龄的伴儿。”奶奶笑笑,“这不,来了个同年纪的,说不准还是同班呢。”
陶嘉闵乐了:“奶奶,不同年纪的就不能是伴了吗?我跟你们相处的不也很愉快吗?”
奶奶摆摆手:“那怎么能一样?”
陶嘉闵一硒:“好吧好吧,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去做饭。”
“你不再睡会了?”奶奶问。
“我衣服都穿好了。”陶嘉闵无奈,“而且外边太吵了,我肯定睡不着了。”
奶奶略一沉思:“那正好。”
“什么正好?”
“早点吃了饭去跟我们新邻居打个招呼啊。”
奶奶是院儿里住了几十年的老人,不说德高望重,起码也是受人尊敬得很,对待邻里关系上尤其讲究,是院儿里的“老好人”。
这么多年没见她跟谁红过脸吵过架,跟左邻右舍处得像好姊妹似的。
新来的这户,虽然不是“老姊妹”级别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奶奶坚信没有拿不下的邻居。
“奶奶……你又来了。”陶嘉闵一扶额,暂且转移了话题,“早上想吃什么?还是面条吗?”
“好啊。”奶奶说,“打三个荷包蛋吧。”
“三个?”
“嗯,我想吃两个。”
“行,我去做。”
别的菜陶嘉闵做的不好,下个面条还是没问题的。他洗洗手进了厨房,打着火烧水,脑海里又闪过奶奶说的话:“是对父子,孩子跟你一样大。”“长得蛮帅的。”
思绪被咕噜咕噜冒泡的开水打断了,他忙不迭回过神,打了三个鸡蛋。
这次的鸡蛋新鲜,很快就在水里成了形,三个形状不规则的鸡蛋浮在水面上,热气氤氲了不大的厨房。
做面条很快,十分钟不到,陶嘉闵端着两碗面出来:“奶奶,吃饭吧。”
小老太太放下拖把,拿起筷子也不吃,把自己面前碗里的荷包蛋夹起来给陶嘉闵。
“奶奶?”陶嘉闵先是疑惑,很快就无奈一笑,“第几回了?”
陶嘉闵从小就挑食,长到十七岁虽然压根就没比同龄人矮多少,甚至可以说是差不多,奶奶还是担心得很,想方设法给他增加营养。
“第几回你也上当。”奶奶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背,“吃吧,吃了我蒸馒头,一会你给头上那家送几个过去。”
热乎乎的面汤下肚,寒气被瞬间驱散,陶嘉闵舒服的眯起眼睛说“好”。
没什么比冬天早上穿上被烤的热乎乎的衣服更幸福的事,如果有,就是吃奶奶蒸的热气腾腾的馒头。
老人厨艺很好,蒸馒头更是一绝,连他这个不爱吃馒头的都能吃完一整个。
蒸笼里整整齐齐摆着一溜儿胖嘟嘟的白馒头,个个儿圆润饱满,光滑蓬松,散发出小麦独有的香气,还有淡淡的奶香,因为是用牛奶和的面。
轰隆声再一次响起,然后逐渐远去,陶嘉闵端着一盘馒头,穿着件毛衣就出门了。
搬家车已经走了,不太宽阔的路空了出来,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生,穿着黑色冲锋衣,高高瘦瘦的,下巴呈现出好看的弧线,一双骨节分明得手大概是因为搬东西方便没戴手套,骨节处已经微微泛红。
陶嘉闵来不及细看,寒风从毛衣缝里钻进去,冻得他直打哆嗦,馒头上的热气儿也被风吹的只往一个方向跑。
他牙齿打颤地跑过去。
“你好。”陶嘉闵一时半会儿没想出什么高级的开场白,“我是住你们隔壁的。”陶嘉闵指指自家房子。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真的隔壁,毕竟中间还隔了两家,但奶奶说,住这条巷子的,都是邻居。
“我奶奶蒸了很多馒头,我给你们送几个来。”陶嘉闵微微抬了抬手里的馒头。
男生转过身,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对上陶嘉闵:“谢谢。”
谢谢……那你倒是接着啊……幸亏馒头是热的,不然他的手非得被冻成爪型冰棍不可。
“啊,不用谢。”他咳嗽一声,“她每次都蒸很多,就我俩也吃不完。”
男生迟疑片刻,接过馒头,再次道谢。
“不用谢了。”陶嘉闵说,“我叫陶嘉闵,嘉人的嘉,门文闵,你呢?”
“许言午。”男生摸了摸冻红的鼻子,见陶嘉闵没反应,又加了句,“言午许。”
陶嘉闵接着弯了弯眼睛:“你名字真有意思。”
接着就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许言午看着眼前的人,白色毛衣是粗毛线织成的,缝隙很大,裤子还是睡裤,薄薄一层棉质布料,被风吹得来回晃动。
他应该很瘦,许言午如是想,不然裤子也不会被吹成这样。
“替我谢谢你奶奶。”许言午说,“还有,你快点回去吧。”
陶嘉闵哆哆嗦嗦,心说你要是赶快接过去,我还能再早一点回去。
“那我回了。”他的牙关已经忍不住抖,“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们啊,啊嚏!”
一个打喷嚏出来,陶嘉闵心里揣着“我就是侥幸一下,“千万别感冒”的想法转头就走。
许言午看着他,直到他进门。
“死孩子又不穿衣服出去?!”奶奶一见陶嘉闵穿着毛衣进来气不打一处来,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当然,压根没用力。
“错了错了。”陶嘉闵赶紧求饶,“我寻思这么近,一会就回来了,就懒得穿了。”
奶奶没吭声,把他推倒暖气片那,烫人的温度穿过毛衣,把整个人烤的热腾腾的,寒气瞬间散去,舒服得他只想往下滑。
“我可告诉你啊,快开学了,你注意点。”奶奶给他递过来一个小板凳,“感冒了还得早起上学,不难受死你才怪。”
“知道了知道了,我注意我注意。”陶嘉闵吸着鼻子求饶。
“你俩会不会一个班啊?”奶奶突然问,“都在一中,跟你一样大的话,应该也上高二。”
“奶奶,我们年级十好几个班呢。”陶嘉闵笑道,“一个班的概率不大。”
“也是,你们是快班。”奶奶自言自语道,“不过那孩子看着就是学习好的孩子,一个班就最好了,还能一块上下学。”
陶嘉闵暗暗揶揄奶奶以貌取人的不良习惯,接着又听见老太太唠叨起来。
“哎,卓凡那小子非得住校,不然你俩一块走多好,我还放心。”
作为唯一一个见过陶嘉闵穿开裆裤的人,当然可能也记不得了,卓凡也住在这个院儿里,跟他隔了一栋楼。俩人奶奶是旧识,十多年前就带着两个穿开裆裤的小孩整天见面,起初是比谁尿的远,后来再长大一点就开始比谁背的古诗多。
陶嘉闵忍不住想,自己的语文素养略高可能是托了从小就参加“开裆裤诗词大会”的福。
再不说点什么,奶奶就停不下来了,他连忙打断:“停停停,奶奶,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个男孩,自己上学有什么问题。而且,咱家离学校走路撑顶十分钟。”
“我知道啊。”奶奶一脸坦然,“多大也是小孩儿,而且我就想给你找个伴儿。”
陶嘉闵一愣,语气软下来:“奶奶,我不缺伴儿,真的,班里的同学人都很好,而且隔壁的几个奶奶也很好,对我特别好,我比很多人都幸福。”
“而且。”陶嘉闵凑过去,“我这不是还有你么。”
我有你,这个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的奶奶,从小把我带到大的奶奶,尊重我的意见想法的奶奶。
“又来了又来了。”奶奶皱眉,却是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嘴儿,随了谁了。”
“你教的肯定随你。”
寒假倒数第三天,陶嘉闵短暂给自己放了个假,趁着天好被他奶奶拉出去晒太阳。
门口的梧桐树此时光秃秃挡不住太阳,阳光穿过树枝洒在两人身上,暖烘烘的又不耀人眼。
一老一小惬意的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没有风过树叶的哗哗声,他们就感受撒在身上的阳光。
幸福好像不过如此。
陶嘉闵从小就喜欢定义幸福,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小时候他觉得穿开裆裤能自由尿尿是幸福,跟卓凡比诗赢了是幸福,吃到好吃的饭是幸福,跟一群老太太当邻居是幸福,此刻在椅子上晒太阳也是幸福。
“幸福”的陶嘉闵哈出一口白气,慢慢睁开眼,把手挡在脸上,阳光透过指缝落在脸上,他的手指一开一合,太阳便一明一灭。
突然,开门的声音传来,陶嘉闵顺声望去,是许言午。他换了衣服,脱掉了冲锋衣,穿了一件看起来很厚的羽绒服,本来就很白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甚至隐隐发青,手机里还传来导航的声音:“前方路口左转……”
他要去哪儿?陶嘉闵闪过这个念头,这个脸色,他病了吗?怎么没人跟他一起,他爸爸呢?
没来得及多想,他一骨碌从椅子上下来,小跑过去。
“哎!等一下!”
许言午停身,回头。
“你不舒服吗?”凑近了一看,许言午的脸色果然白的吓人,连带着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下的乌青在苍白的皮肤上尤其明显。
许言午把衣襟往上拉了拉,喉咙里咕哝出个“没事”来。
陶嘉闵才不信,他假装没听见。
“不舒服你还出去?你爸呢?你吃药没?”
他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问太多了。
许言午也不恼,盯着那张苍白没什么表情的脸说:“他很忙,收拾完东西就走了,我去买药。”
他嘴巴一张一合,呼出的白气将两人包围。
“你别去了。”陶嘉闵说,“这附近没有药店。”
许言午当然知道这附近没有药店,导航都打开了,最近的药店离这里将近两公里。
“我家里没药。”他如是说。
“你回去等着。”陶嘉闵想把人拽回来,但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好说,“我家里有,你等着我给你拿来。”刚转身又回头:“家里平时会备很多,吃不完的,快过期了。”
许言午愣了一下,看着陶嘉闵的背影出了神。半晌,他拉下衣襟,抬头看看灰蒙蒙天,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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