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嘉闵很快回来了,许言午还在路口站着。
“你干嘛不进去?”陶嘉闵终于忍不住了,以极轻的力道推了他一下,然后把一个大塑料袋递给他。
许言午略带惊讶看了他一眼。
陶嘉闵:“我不是没常识啊,主要是,我不知道你是风寒感冒还是风热感冒,不知道你嗓子疼不疼,所以就把家里的药都拿来了,你挑对症的吃,剩下的留袋子里就行。”
他觉得自己不用解释这么多,许言午看起来不像是不知道这些的人,可看着那张病殃殃的脸,他就忍不住了。
许言午接过袋子,看了一眼,各种各样的药,感冒清热颗粒、快克、布洛芬、阿莫西林,甚至还有一盒退热贴,不可谓不全乎。
塑料袋在手里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许言午盯着一袋子药说:“谢谢。”
“你别谢了。”陶嘉闵一笑,“说几次谢谢了,真想谢我就回屋吃药去吧,吃了药睡一觉。”
鬼使神差的,陶嘉闵奶奶附身,又补充了一句:“快开学了,感冒上学多受罪。”
好了,这下是真跟着他奶奶学到精髓了。
他会不会觉得我啰嗦啊?会不会以为我是老妈子?无数个声音在陶嘉闵脑袋里响起,最终湮灭。
“好。”许言午想了想,又加上“我知道了”几个字。
可真是惜字如金,陶嘉闵想,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言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温柔了不少。大概是生病的人都脆弱吧,他如是想。
回到家,陶嘉闵差点撞上站在电视橱前的奶奶。
“你干什么去了?”奶奶指着橱子,“翻得乱七八糟的。”
“刚搬来的那位生病了,要出去买药,我寻思他人生地不熟的,还病着,就把咱家的药给他拿过去了。”陶嘉闵讪笑,“我这就收拾。”
奶奶倒是从一片狼藉中抽离出来:“他爸呢?”
“嗯?”陶嘉闵正收拾橱子,没抬头,“不知道,说是工作忙,好像收拾完东西就走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为这个新来的邻居打抱不平:“工作就那么重要吗,自己孩子生病了都顾不上。”
奶奶若有所思:“看来是真的啊。”
“什么是真的?”陶嘉闵奇怪。
“你杨姨说,这孩子很早就没了妈,他爸好像是接受不了,整天用工作麻痹自己,也不怎么管他,搬咱们这儿也是因为工作调动。”奶奶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就跟着折腾,遭罪哦。”
陶嘉闵陷入沉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你没事了多照顾照顾人家。”奶奶说,“虽然不一定一个班,但总归也是同学。”
“好,我知道了。”
许言午苍白的脸又浮现出来,陶嘉闵才发现,他那双眼睛,竟出奇的好看。琥珀色的瞳仁,浓密的眼睫,略带凌厉感的眉毛,搭在一起和谐得很,只是没见过那眼睛中浮现过什么情绪。
午饭是番茄疙瘩汤。一到冬天,陶嘉闵就喜欢吃热乎乎的东西,缠着奶奶给他做疙瘩汤。
西红柿切成丁滑倒油锅里爆炒,炒出沙后加水,水开后兑上一点点面水,打个鸡蛋做成蛋花,倒入面疙瘩,快出锅时再撒上一把切碎的小青菜,淋上一圈儿香油,扑面而来的香气和热气简直醉人。
据可靠消息,陶嘉闵小时候曾经一次吃了三碗疙瘩汤,爽是爽了,最后给撑吐了,去诊所挂了三天水。
所以一看到奶奶做了一大锅疙瘩汤,他条件反射般瞪大眼,那股想吐的感觉又涌上来:“奶奶,你做这么多干什么?”
“不是光给你吃的。”奶奶把疙瘩汤盛出来,撒了一小把白芝麻,“我也得吃。”
“那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你一会儿再给那孩子送一碗去。”奶奶拿出个饭盒,把剩下的疙瘩汤倒进去,盖好密封盖,不确定似的又使劲压了压,“他病着,也没个人管,吃外卖不太好。”
陶嘉闵点头,他光顾着送药,忘了还有吃饭这回事了。
喝完一碗疙瘩汤,他只觉得五腹六脏都叫嚣着舒服,十分没出息的想把疙瘩汤纳入世界美食。
幻想之际,他没忘了给许言午送饭,穿上衣服把饭盒踹在怀里,敲了敲许言午家的门。
“许言午?”陶嘉闵手上的动作很轻,声音却很大,“许言午?你在家吗?”
没人说话。
难道吃过药睡了?陶嘉闵想。
就在他抬手准备再敲门时,“咔哒”一声,门开了。
许言午带着个口罩出现在门后。
“我奶奶做了疙瘩汤,你还没吃饭吧?”陶嘉闵进门把饭盒放在桌上,“你记得吃,不然吃了消炎药胃会不舒服。”
“我走了啊。”他说着就要退出去。
“等一下。”许言午叫住他,声音因为感冒有些沙哑,他绕到桌子后,拿出一包茶叶,“刚搬过来,家里没什么东西,你拿着吧。”
陶嘉闵摇头:“我奶奶不会要的,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一顿饭。”
对我来说还挺值钱的,许言午想。
他没管陶嘉闵的拒绝,硬递到他手里,陶嘉闵下意识拒绝,二人推脱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手。
“我天!”陶嘉闵惊呼,“你快成火炉了,你知道吗?!”
“知道。”
“这得快四十度了吧。”陶嘉闵顾不上跟他争执,把茶叶夺过来随手放在茶几上,“你真吃药了吗?”
“吃了。”许言午无奈,“病了不吃药,我是跟谁过不去?”
“你等等等,先吃点东西吧。”陶嘉闵指了指桌上的饭盒,“实在不行就去打针,我知道诊所在哪,一会跟你去。”
许言午其实没什么胃口,生病的人大多都这样,但不吃不行,老人家辛辛苦苦做的,不能辜负了好意,况且,不吃饭也没法吃药。
他晕晕乎乎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出来的时候还不忘给陶嘉闵倒了杯温水,然后把窗户打开。
陶嘉闵进门压根没脱衣服,自然不冷,可许言午就穿了一件毛衣,尽管就开了一道缝,风呼啸着涌进来,许言午还是一个激灵。
“你开窗户干什么?!”陶嘉闵简直头大了,直接起身关上,“你这是嫌自己病的不够重啊?”
“传染。”许言午言简意赅。
“没事,哪那么容易传染。”陶嘉闵软下来,“风寒感冒不传染,流感的话,我是本地人,早就有抗体了,怕什么。”
许言午于是没声儿了,摘掉口罩吃饭。他本以为自己会吃得很勉强,但只一口,爽滑的面疙瘩和蛋花根本不用细细咀嚼,咸香拿捏得刚刚好,连带着病气都去了不少,一碗疙瘩汤很快就见了底。
许言午收拾好桌子,把饭盒仔仔细细的洗了两遍,用纸擦干,然后装进一个纸袋递给陶嘉闵。
“谢谢。”
陶嘉闵不再理会他张口就来的谢谢,接过纸袋放在沙发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家有体温计吗?”他问。
许言午沉默。
“……”陶嘉闵也是一阵沉默,居然连这个都没有。
“本来有。”许言午声音沙哑,只不过搬家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等着。”
他拎起袋子转身出门,没两分钟又回来,手里拿着跟体温计。
“诺,试试吧。”
许言午接过体温计夹好,二人陷入了沉默。
陶嘉闵受不了这种氛围,张口打破:“你以后就在一中念书吗?”
“嗯。”
“也是高二?”
“嗯。”
“你在哪个班啊?现在知道吗?”
“高二A班。”
“咳咳咳……”陶嘉闵被自己口水呛到,“你在A班啊?!”
许言午大概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A班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陶嘉闵喝了口水,“就是A班嘛,实力强,师资也好,而且咱俩一个班。”
又是一阵沉默,许言午突然说:“嗯。”
陶嘉闵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的“嗯”到底指的是实力强还是师资好还是俩人一个班。
时间跑的飞快,五分钟很快到了。
许言午拿出体温计,对着光来回转了转,陶嘉闵也凑过去,被许言午一把推开:“你离我远点,传染。”
“多少度?”陶嘉闵问。
“39度4。”
“我天,真快四十度了。”陶嘉闵接过温度计装好,“你要不去诊所打个针?后天就开学了,吃药很慢。”
许言午没犹豫,点了点头:“你告诉我诊所叫什么名字。”
“我跟你一起去。”
不等他拒绝,陶嘉闵就说:“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儿。”
许言午没再说别的,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递给陶嘉闵一个口罩。
“你给我口罩干嘛?”陶嘉闵问他。
“传染。”许言午说,“诊所感冒的多。”
好吧,陶嘉闵想了下,最终接过口罩带上。
两人想过冬天诊所里感冒生病的多,却没想到这么多。诊所规模不大,目光所及之处挤满了人,打针的,推拿的,问诊的,几乎找不到个空地方。
好不容易在一个角落发现半个板凳角——并不是真的半个,只是旁边那人太胖,屁股上的肉溢出来,硬生生又占了半个板凳。
陶嘉闵咽了咽口水,指着那半个板凳:“要不……你去那坐会儿?”
许言午立刻拒绝:“不用坐。”
忙完病人的一个小护士看见他俩问:“你们俩谁看病呐?”
陶嘉闵忙说:“他,他看,感冒了,发高烧。”
小护士看他们一眼:“什么症状?”
许言午哑着嗓子说:“嗓子疼,发烧,头疼。”
小护士见怪不怪,转头开单子去了。
“哎——”陶嘉闵叫住她,“姐,这就能配药了?不多问问吗?不用查个血什么的吗?”
护士姐姐笑了,笑得很不客气:“弟弟,你看我们这像是能抽血化验的地儿吗?”
“想抽血化验,出门右转,过三个路口在左转,去中心医院。”看着陶嘉闵闷闷不乐的表情,她终归于心不忍,“放心吧,你看看这一屋子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流感来的,大冬天的,不是新鲜事了。”
“哦……”
“带着小病号一会跟着我。”小护士头也不回的说,“我一会给你们找个位儿。”
“小病号”一声不吭,口罩里发出闷闷的咳嗽声。
“那什么……”陶嘉闵看着他,“小诊所嘛,就是这样,但是这家还挺靠谱的,我以前都是来这看,主要是近,方便。”
“你以前经常生病?”病号突然发出疑问。
“也不算经常吧。”陶嘉闵思考,“我这人比较挑食,小时候这不吃那不吃的,抵抗力不好,不过顶多一周一次。”
一周一次……你是不是对顶多有什么误解,许言午想。
许是觉得不太光彩,陶嘉闵接着找补:“不过那都是小学时候的事儿了,我现在抗造多了,成月不——”
话还没说完,许言午对着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陶嘉闵一下子明白,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觉得,你跟我奶奶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哎,那两个弟弟,别笑了,过来!”护士掀开帘子露出半个头喊他们。
挂瓶,消毒,扎针,贴胶布一气呵成,临走时护士调了调输液速度:“弟弟,你看着点啊,这药刺激胃刺激血管,他要是疼就调慢点。”
陶嘉闵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尽管他带着口罩,护士压根就看不见:“哎,好,谢谢姐。”
输液无聊得很,陶嘉闵这个经验丰富的人尤其知道这一点,小时候输液是奶奶陪着,他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没了,但许言午跟他认识还不到两天,他是在不知道说什么。
想了半天,他说:“咱俩加个微信吧?”
很经典,也很老套的开场方式。
许言午没说话,却掏出手机。
“我扫你。”陶嘉闵打开扫一扫界面,许言午就调出二维码。
“滴”一声,界面跳转,是一个小金毛的头像,微信名是“言午”。
陶嘉闵打了个备注:陶嘉闵,然后点开了许言午的头像,小金毛脖子上挂个金色铃铛,咧着嘴坐地上笑。
“这是你养的狗吗?”
“嗯。”许言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闪烁。
“叫什么名字啊?”
“糯糯。”
“那他现在多大了?”
“过世了。”许言午垂眸,“被车撞了,没救过来。”
“抱歉……”陶嘉闵赶紧道歉。
“没事,你又不知道。”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眼神中那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一闪而过。
糯糯就像一件限时的礼物,被他妈妈带回来,然后又随着妈妈的离开而消失。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陶嘉闵盯着输液管滴落的液体,看了很久,突然想起护士的嘱咐,问:“这个速度你难受吗?”
没人回应,许言午歪着头睡着了。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碎发搭在额头上,有的还扫过睫毛,许是感觉痒,睫毛轻微颤了颤,一张苍白的脸居然有了点人气儿。
陶嘉闵出神的看了会,打开了手机。
诊所人多,信号不太好,除非点进软件,消息不会自动弹出来,陶嘉闵进了微信,手机突然滴滴滴的响个不停,他慌忙关了静音。
“超A无敌班”群聊消息99 。
陶嘉闵点进去,往上划拉着,突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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