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嘉闵发现许言午这人有意思得很。自从上次他说错话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冰点。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许言午并不是完全不理他,每次只要陶嘉闵有什么事找或者有什么题问,他都会帮忙,但不会多说一句除此之外的话,也不会主动很陶嘉闵说话。
这天问完题目以后,陶嘉闵舔舔嘴唇,不轻不重问了句中午去哪个食堂吃饭。
这个问题放到现在其实是很没意义的。集训期间,学校里留校的都是参加集训的同学,人数不多,不会有专门的食堂窗口,所以他们都是吃配餐,哪个食堂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有免费汤,紫菜汤和西红柿鸡蛋汤两种。
意料之中的,陶嘉闵没有得到答案,他悻悻转头,然后叹了口气。
卓凡听见叹气声小心翼翼回头:“还没和好啊?”
陶嘉闵有气无力点点头。
“卓凡。”陶嘉闵接着认命般抬头,“怎么哄人啊?”
“这你就问对人了。”卓凡两眼亮晶晶,立刻来了兴致,“哄人其实老简单了,比如你看啊,你可以给他接个水,给他带好吃的,然后还可以给他写小纸条或者死皮赖脸缠着他……”
陶嘉闵吓了一大跳:“你等会儿?你确定这是哄人,不是追人?”
卓凡正色:“其实在我看来,这两者差不多。”
差不多你个头。陶嘉闵立刻打消了要哄许言午的念头。
然而身体比脑子诚实,一下课,看见许言午桌子上空了的水杯,陶嘉闵的手蠢蠢欲动,最终搭在了杯子上,然后硬着头皮说:“我去接水,顺便给你接吧。”
“不用。”许言午轻飘飘扔下一句,“我自己去。”然后拿起杯子走了,留下陶嘉闵在原地叹息。
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天,陶嘉闵浑身难受,终于在一个午休的时候憋不住了,想主动找人道歉。
得个正儿八经的午休不容易。自从集训以来,他们的午休时间已经被侵占的所剩无几。小老头一点不像个五六十岁的人,天天中午盯着他们做半小时练习,美其名曰保持手感,为此,学生们努力适应,桌洞里每人都多出来个小枕头。练习一收,枕头一摆,桌子上就是一觉。
今天小老头不知道为什么,暂时放过他们。陶嘉闵抓住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想把人约到静心园里好好道个歉。
静心园是个有亭子有水的小公园,学校说常去转转能让人静心,遂命名为静心园。然而实际上,压根不会有人闲的没事儿去转转,因为这个园子离教学楼很远,再远点甚至就能出校了,平时也基本不会有什么人路过,正合陶嘉闵意。
他偷偷摸摸拿出手机,点开许言午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十二点半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问你,在静心园见行吗?”
许言午:“知道了。”
陶嘉闵生怕自己误了时间,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去便利店随手买了个面包就往静心园那边赶。结果一直等到快一点,也没见人来,他不免有点失落。
想着对方不会是言而无信的人,陶嘉闵还是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你怎么没来?是有什么事吗?我先回宿舍了。”
没有回复。
一路上陶嘉闵有点心乱,进门一头扎到床上就想睡觉,但怎么也睡不着。潘辰和张询趁着难得的轻松,翻墙溜出去吃饭了,宿舍只剩陶嘉闵一个,也不用担心影响别人,他盖着薄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躺不住了。
陶嘉闵恹恹坐起,然后听见了开门声,探头望去,是许言午。要下床的动作僵住了,他一手抓着被子,嘴巴微张想说点什么。
许言午大概是没想到人醒着,愣了片刻,走到床边。
“我爸来了。”他声音有点低沉,“比较急,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
陶嘉闵心一沉:“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许言午:“他想给我转学。”
陶嘉闵呼吸一滞,急匆匆要下床,被许言午按住:“别动了。”
“你要走了吗?”陶嘉闵声音带了点着急,“不能商量吗?马上就高三了,你还要参加竞赛,这个时候再转,你……”
“陶嘉闵。”许言午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冷静了不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你想我走吗?”
陶嘉闵几乎是毫不犹豫,声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不想。”然后又露出个勉强的笑:“但我不想,你就能不走吗?这事我说了不算吧。”
很奇怪,他跟许言午明明也就认识不到半年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们一起看过漫天飘雪,一起听过盛夏蝉鸣,一起见过海浪翻涌……无数个埋头苦读的日子里,无数个快乐明媚的日子里,都打下了名为许言午的烙印,他已经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了。
“我不走。”许言午语气软下来,“我跟他说了不会走的,我能照顾自己。”
“真的能不走吗?”陶嘉闵看着他,眼神复杂。
“真的。”
陶嘉闵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难过,说:“对不起。”
酝酿了无数天没能说出口的道歉,需要特意找一个人少安静处才能说的道歉,在这个时候毫无保留脱口而出。陶嘉闵突然觉得好笑,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情,非要等到差点没机会才肯开口。
“我那天说让你别可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陶嘉闵低下头,“我这人有很多缺点,小时候的很多事我都不愿意面对,别人稍微有点反应不合我意我就不高兴,明明人家也没有别的意思,但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是我的原因,那天不该那么说的,是我先开的头你才顺着我说,你只是关心我,对不起。”
“我那天确实不是可怜你。”许言午沉默片刻说,“是心疼你。”
陶嘉闵突然鼻子一酸。从小到大,除了奶奶,没有一个人说过心疼他,没想到能从许言午嘴里听见这句话。
“哎你这人……”陶嘉闵开口,带了点鼻音,“那你还生我气吗?”
“我没生气。”
“没生气你不理我?”陶嘉闵毫无气势的控诉,“没生气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
“该讲的题我都讲了。”许言午一脸淡定。
“那不一样啊。”陶嘉闵觉得自己上套了,“讲题归讲题……我要给你接水你也不同意……”
许言午挑眉盯着他看,看得陶嘉闵浑身不自在。
“我真的反省过了,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你原谅我吧行么?”陶嘉闵坐床上眼巴巴看他。
“嗯。”
得到回复的陶嘉闵立刻起身爬下床,动作太快差点踩空摔下来,许言午眼疾手快上去扶住他的腰。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上衣传到皮肤,烫的陶嘉闵一个哆嗦,但他顾不上。
急匆匆踩上拖鞋,他凑到许言午面前反复确认:“你真不生气了?真的吗?”一边说一边歪着头凑进看许言午表情。
许言午实在没憋住,轻轻推开他:“真的。”
“你笑了!”陶嘉闵彻底放下心来,“那就是不生气了啊。”
许言午懒得搭理他,拍拍床说:“还能睡会儿。”
“不睡了,一点多了。”陶嘉闵已经下了床,“做会儿题吧,一起?”
“好。”
午休最后的十五分钟,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整个宿舍只有写字传来的沙沙声和不时的翻书声。
突然。
“我们回来了!”
“嘭”一声,宿舍门开了,潘辰和张询手里拎个塑料袋,袋子里还装着烤串。
“看看我们给你们带什——”话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俩学习。”潘辰声音赶忙低下来。
“没事。”陶嘉闵笑笑,“本来也快上课了。”
“哎陶。”潘辰注意到陶嘉闵的表情,嘿嘿笑了一声,“你心情好啦?”
许言午闻言盯着他,盯得他面皮发烫。
陶嘉闵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
“是吗?”潘辰老老实人了,又跟陶嘉闵关系还行,一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这次却带了点儿怀疑,“但我看你前几天天都——”
“哎潘辰!”陶嘉闵赶紧打断他,“你不是给我们带吃的了吗?”
“哦!对!烧烤,尝尝!可好吃了。”潘辰注意力果然转移了,乐呵呵递过去,“我跟张询特意打听的,这家烧烤无敌好吃。”
“嗯,真的好吃。”陶嘉闵咬一口玉米,顺手递给许言午一串,“你也尝尝。”
“确实。”许言午说,“心情好了吃什么都好吃。”
陶嘉闵:“……”
陶嘉闵恶狠狠咬一口玉米,一句话也不说,心里暗暗骂许言午,骂着骂着又忍不住想笑。
问题解决了,陶嘉闵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军师”卓凡。
“卓凡!问题解决了!”
卓凡几乎是秒回:“解决了?和好了你俩?怎么回事,快给我说说!”
陶嘉闵省去了许言午爸爸来学校的事,挑着重点告诉了卓凡。
“不是?”卓凡发来一个满脸问号的表情包,“你说说你,早晚是走道歉这一步,你怎么不早点走呢?还郁闷那么多天。”
陶嘉闵深觉他说的有道理,发了个尴尬笑的表情包:“你说的有道理。”
“绿豆眼。”
聊着聊着,许言午突然凑过来说了这么一句,陶嘉闵条件反射,赶紧关了手机塞口袋里然后警惕地四处张望。
“在哪呢?”
他看了半天,也没找见那个腆个大肚子眯着眼的人。
“不在。”许言午说,“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许!言!午!”陶嘉闵咬牙切齿,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把人拉了个趔趄,许言午也不躲,任由他搂着。
将近两点的太阳很热,晒得他们微微出汗,不时传来的风把梧桐叶的声响和蝉鸣声一股脑儿吹进他们的耳朵,少年影子相贴,走在有些年头的石板路上,一路向前。
“陶嘉闵。”许言午突然放慢了脚步,看向身侧的人?
“嗯?”
“考一个大学吧。”
地上影子一顿,然后说:“好。”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浅灰色的石板上,两道细长高挑的影子紧紧连在一起,再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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