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生活正式开始。
跟所有的班级一样,进入高三,A班黑板左上角多了一块倒计时的牌子,虽然这块牌子对他们大部分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但大眼仔说,该有的仪式一样也不能少。
初赛在日复一日的总复习中如期来临,是一个天气晴朗不那么燥热的日子。
经过一个半月的集训,A班不少同学脱胎换骨,跃跃欲试,冲劲儿很足。
竞赛当天的大巴车是根据学科安排的。陶嘉闵他们六个非常一致的选择了数学竞赛,被分到了一辆车上,跟他们同行的还有谢昕杨和潘辰。
一车人即将经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从宁城去往北城参加考试,正式迈出通往他们未来的第一步。
陶嘉闵莫名有些紧张。其实他的状态已经不能用很好来形容了。过去一个半月,他两眼一睁就是做竞赛题,据潘辰说,他连梦里都在研究如何画辅助线。最后一段时间,水平已经和许言午差不太多了。
但紧张这个东西,人控制不得,越是想跟它对着干就越紧张。
陶嘉闵深吸一口气,背个简单的背包就上了车,在中间找了个位置坐下,内心默默祈祷不要晕车。
“你别坐这。”许言午跟在他后面,一眼就看见陶嘉闵,在过道里招招手示意他起来。
“嗯?”陶嘉闵不明所以,但还是站起来。
“你晕车坐前排。”许言午说着已经走到他身边,接过书包。
陶嘉闵有一瞬间地停顿,但车里人来人往空间又不大,他很快侧着身去了前排的位置。
学校租的大巴车有点年头,车内是多年前的设计,司机后面有两个单人座,然后才是成排的座位。
陶嘉闵坐在司机身后的座位上,摆好书包就闭上眼不敢动。
路程颠簸,他很快就睡着了,歪着头靠在座椅上,本能的想找个舒服的姿势,但动了半天还是难受,索性就一靠,随他去了。
陶嘉闵的头越睡越歪,随着一个颠簸彻底往外歪去。其实在歪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但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即便想调整也来不及。
意料之外的,他的头跌进一个温暖的手掌。许言午从身后座位上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头。陶嘉闵因为空调而微微冰凉的脸颊瞬间染上了热度,热气穿过皮肤把他白净的脸烫的微红。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问了句很没营养的话:“你怎么在后面?”
“我怎么不能在后面?”许言午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你应该庆幸我在后面。”
“嗯……谢谢。”陶嘉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他脑子一团浆糊,紧张的情绪也依然存在,不知道说什么。
下一秒,拧开的矿泉水就递到了自己面前。
“不用紧张。”许言午自己也喝了一口水,“我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陶嘉闵觉得自己无处遁形。在许言午面前,他的一举一动好像被装了微型摄像头,全瞒不过许言午,就连心里想什么也是如此。他不止一次觉得许言午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陶嘉闵带了点笑意:“我怎么跟你比?”
许言午正色:“有什么不能,有几次你不是比我还厉害么?”
“那是运气加持。”陶嘉几乎是条件反射,说完以后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好。
集训期间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他的水平确实和许言午差不多,甚至隐隐有超过的苗头,陶嘉闵谦虚的归功于那几次运气比较好,再次忘记了自己智商和实力都不错的事实。
许言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想再次提醒陶嘉闵聪明又努力的事实,想了想还是换了套说辞。
“那你怎么知道竞赛的时候你运气会不好?”
“我不知——”陶嘉闵喝了水,侧坐在座位上方便跟许言午说话,然后突然反应过来。
“好吧,我明白了。”陶嘉闵情绪略微好转,“我应该多给自己洗洗脑,说考试期间运气会不错,是这个意思吧?”
“聪明。”
能这么快想明白,也是另一个角度的聪明。
陶嘉闵没忍住笑了,紧张的情绪也散了不少。
初赛地点在北城青下区的一所中学,车停下的时候,大眼仔做了个拦人的手势。
“我一般不跟你们肉麻啊,我个大老爷们嫌恶心。”大眼仔说,“但我今天想说两句。”
大眼仔看着一车的学生,跟看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带了快两年,第一回这么大规模的把人送出去闯自己的路,心情总归有点复杂。
“你们的努力,我全看在眼里。虽然平时总说你们不靠谱、不着调,但其实心里一直都相信你们。霞姐,倩倩还有华姐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大眼仔的声音带上了认真,“我相信我们A班学生一定没问题,我在车上等你们凯旋啊!”
说完这一大堆话,车上的人还没反应,大眼仔自己把自己给说激动了,黝黑的皮肤居然带了点红。
“老师。”谢昕杨率先打破平静,“你很热吗?”
随后车里爆发出爆笑,笑过以后是此起彼伏的保证声:
“初赛不过,我们自己先膈应死,等我们消息吧大眼——呃,迟老师。”
“对啊,初赛不过我们都别混了,您也洗洗退休吧。”
……
姓迟的大眼老师一边气得心脏疼一边欣慰得不行,又笑又骂把他们轰下了车,站在车门处目送一群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少年走进了学校,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上午九点,竞赛正式开始。六个人分别去往六个考场。审题,思考,答题,检查,刻在基因里,早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没有感情,全是技巧和实力。
陶嘉闵从来觉得这种时刻很神奇。他们在不同的教室,做的是同一套题,为的也是同一个目标。他甚至可以想象每个人在思考和做题时的固定习惯,许言午会不自觉的歪头,卓凡会抓头发,秦子琛会搓鼻子和推眼镜……
眼睛一弯,他迅速进入了状态,心里念叨了几次“我运气会很好”,认认真真做起了题。
考试的时间和平常的时间似乎不是一个系统。前一秒陶嘉闵记得自己还在心里默念运气会好。再一抬头,已经到了交卷的时间。
出考场时,他们在约好的树下见面,脸上皆是轻松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
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但卓凡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样?”
问完自己都笑了。他惯有自知之明,六个人里最应该被问的人问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如果他很顺利,那其他人更没问题。
但这个问题还是被认真的回答了。
罗茜笑笑说“没什么问题”,李书越和秦子琛也表示发挥正常,陶嘉闵点头,许言午刚要张嘴,卓凡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不用说,言哥。”卓凡说,“你这种的得上集训队代表国家出去比赛去。”
众人笑成一团。他们在树荫下休息了一会,朝着大巴车走去,老远就看见大眼仔冲他们笑,一口白牙因为黝黑的肤色格外明显。
忽然,陶嘉闵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愣了一下。
卓凡很明白,偷偷指了指那个人说:“郑晨阳。”
“他……”陶嘉闵似是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跟前几次找茬挑衅时的猖狂完全不同,眼前的人身形有点佝偻,脸色发黄,眼底发青,嘴唇也干裂了,一身校服脏兮兮的不知道几天没洗过。
“我听说……”卓凡压低了声音,“他爸病了,癌症。”
“啊。”陶嘉闵轻轻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对于郑晨阳这个人,他是讨厌的,而且不是一般的讨厌,但听闻这件事,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抽动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找不出难受的点。
“听说学校好像要为他组织捐款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卓凡补充。
“嗯。”陶嘉闵只是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传闻中的捐款没多久就来了,快下课时大眼仔拿出个自己做的纸箱子放在讲台一角,把郑晨阳父亲的事简单说明了一下:“这次的捐款是新来的副校长组织的,郑晨阳同学虽然不是我们班的,但跟大家也算是同校同级,关键时刻家里出了问题,我们能帮忙就帮忙吧,量力而行即可。”
说完他首先在箱子里放了二百块钱,然后嘱咐李书越过后把箱子送回去。
A班很多人压根不认识郑晨阳,有的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但每个人都往箱子里放了钱,有五块的,十块的,也有五十的,一百的。
陶嘉闵在书包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张五十块。他的生活费其实不少。虽然现在没跟他爸一家一块住,但陶嘉闵门儿清,学校的所有费用仍然是他爸给交,每个月的饭钱也是他爸给。
奶奶有退休金,每个月也会给陶嘉闵两百块钱,从上高一就开始给,但陶嘉闵一分也没动过,整整齐齐存在铁盒子里。
除此之外,他还有高一高二假期时打工赚来的钱,零零碎碎也攒下一些。
三个渠道的钱,陶嘉闵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五十块,是自己打工赚来的。
趁着课间,他把钱放进箱子,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放进去。
许言午跟在他身后看了个明明白白:“待会你是不是还得再放个五块的?”
陶嘉闵放在口袋里攥着五块钱的手僵了一下,然后认命般的全掏出来,一张五块,三张一块,一股脑扔进去,回头看许言午。
“你这人……”许言午想了一下,“还挺好玩的。”
陶嘉闵垮起一张脸:“我就当你夸我了。”
“就是在夸你。”许言午难得直白,“不计前嫌帮别人,不应该夸么?”
陶嘉闵也不憋着:“我其实,很烦他,无理取闹闹了我那么多回。但我听了他爸的事儿以后,又觉得心里很难受。郑晨阳其实不坏,他就是蠢,人傻不带脑子。”
陶嘉闵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从前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为什么非要跟他一般见识呢?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如果再来一次,面对郑晨阳的没事找事,他还是会那么做。人总会因为一些不可控的意外而选择重新审视之前和某些人的恩怨,但陶嘉闵想了想,有恩怨也不影响他现在帮郑晨阳,这两件事其实没什么冲突。
他确实跟郑晨阳有不愉快,但他也会帮郑晨阳。
“许言午,你说。”陶嘉闵突然很想知道许言午怎么想的,“我这人是不是特矛盾又摇摆不定,明明烦人家烦得不行,出了事儿又觉得自己以前做的过分。”
虽然这么比喻不太恰当,但陶嘉闵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对恋人,因为某些原因分开,没有过错的一方一直怨恨过错方。再次重逢时,过错方居然生病了,非错方一下子就后悔了,开始反思自己,后悔难过的同时又为自己觉得委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恨不起来放不下去。
“不会。”许言午陪着他走下讲台,“人本来不就是很矛盾吗?”
“况且……”他顿了一下,“我不觉得你像是想不明白的表情。”
陶嘉闵确实很快就想明白了,但这么直白的被拆穿,还是有点措手不及。
“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你很聪明。”
聪明,陶嘉闵再一次从许言午嘴里听见这个词,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从前陶正阳和女人刺耳的话好像在渐渐消失,许言午低沉的嗓音取代了尖锐的讽刺。
“而且,我还发现——”许言午故意卖关子。
“发现什么?”陶嘉闵来了兴趣,“你还发现什么?”
“发现你很善良。”
“啊?”陶嘉闵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你刚发现啊?我以为你一早就知道了呢,我又给你送吃的又陪你输液的,你居然刚发现。”
说完就笑了:“我开玩笑的。”
许言午侧过头去,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把人连带着凳子转回去。
“你干嘛?”陶嘉闵吓了一跳。
“快上课了,听课。”
“哦!”转过去的一瞬间,陶嘉闵突然想,或许他当时可以再热情一点,想着想着,就带上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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