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嘉闵过年期间的日子基本上是掰着指头数。年初一最精彩,跟他爸大吵了一番,挨了两个巴掌不说,好像还惹得许言午不高兴了。
当然后面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一连几天,他都没主动联系许言午,许言午也没找他。陶嘉闵在家浑身难受,闲到发霉,干脆把自己蒙到被子里睡觉。
但他压根睡不着,只是在床上滚来滚去,把床单弄得皱巴巴的,裹着被子像个蚕蛹。
滚了几回他终于受不了,郁闷地掀开被子,穿上衣服打算出去逛一圈。
家属院虽然挺老旧,但位置不错。旁边除了一中还有一条古街。当然只有建筑风格是古的,其他的都是不超过五岁的地板砖和仿古建筑。
但这一点不影响过年热闹。
红灯笼挂满了一整条街,亭子石阶上都是落雪,红白交错的格外好看。街上人来人往,抱小孩的,吃棉花糖的,拿糖葫芦的……
糖葫芦。
陶嘉闵突然看见小孩手里的糖葫芦,脑子毫无征兆地运转起来,像台通了电的新机器。
许言午喜不喜欢吃糖葫芦?过年期间应该要吃一点吧?看着怪喜庆的,但怎么给他?他会不会要?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糖葫芦摊旁边要了三个去籽儿的。红彤彤的糖葫芦晃得人眼前一亮,陶嘉闵微微笑了一下。
他手里拿着糖葫芦,在街上不知道逛了多久,久到身体觉得冷,才想起要回去。可走到许言午门口,他又停住了。糖葫芦怎么给?给了说什么呢?
陶嘉闵思来想去,转了半天,还是没做好准备敲门。倒不是怕许言午知道那些破事,只是他微不足道的自尊和竭力掩饰的体面还想再保持一段时间。
于是三个糖葫芦全被带回了家。
“你怎么买三个?”奶奶奇怪。
“搞活动,买三个有优惠。”陶嘉闵蔫不拉几的。
“遇上事啦?”奶奶一眼就看出孙子不对劲。
陶嘉闵脱了衣服窝在沙发里闷闷不乐,过了许久才出声。
“奶奶,你觉得我住这儿来是任性吗?你是不是也希望我跟我爸还有小孩儿关系好点?”陶嘉闵问的很认真。
奶奶笑了:“你住这开心吗?”
“开心啊!”陶嘉闵说,“我住这特别开心,你对我最好,隔壁奶奶们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也很宠我,还有许言午,他也……”
陶嘉闵没再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我在这,才觉得自己有个家。”
“那你纠结什么?”奶奶给他拆了一个糖葫芦塞嘴里,“开心就行了,你在这一天,我就护你一天,等你上了学,出去了,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把自己活的漂漂亮亮的!”
“奶奶,你怪我吗?怪我给你添麻烦吗?”
“不怪你。”奶奶说,“你不是任性,也没给我添麻烦,真要说起来,那还是我的错,我没把儿子教好,叫你受这老多委屈。”
“而且……”奶奶顿了顿,“我当然希望你们一家人能好好的。可真要是不好也没事,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开心,你不开心什么都没有意义。”
“奶奶……”陶嘉闵一下子坐直,搂着老人不撒手。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吗?”奶奶一手轻轻拍他,“还是因为言午?”
陶嘉闵没吭声。
“言午是个好孩子。”奶奶说,“我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当初他搬过来我就想着你能有个伴,这一年过去了,看你俩这么好我还挺高兴的。”
“奶奶,我好像做错事了。”陶嘉闵小声说,“我好像有点对不起他。”
“他关心我,照顾我,但我却不信任他,也不告诉他我怎么了。”陶嘉闵吸了吸鼻子,“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大概是我不愿意让他看见我不好的一面。”陶嘉闵后知后觉。
“我养了个傻的。”奶奶摸摸他的头,“言午不是那样的人,他明白的东西很多。真正拿你当朋友的,见过你所有样子也会觉得你好。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陶嘉闵明白。但真要做起来,还是挺难的。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午,给奶奶留了一根糖葫芦,剩下的全吃了,吃的口干舌燥,还把上颚划了好几道口子,糖葫芦硬生生给吃成了毒药。
陶嘉闵浑身难受,坐立难安,在家没待几个小时就又跑出去了,这回跑到雪人那了。
好几天过去,雪人已经化了很多,比刚开始小了一圈,胡萝卜鼻子和纽扣眼睛也掉了,外边脏兮兮的,浮着好几个黑手印。
他叹了口气,想着补救一下。
“别动了。”
陶嘉闵吓一跳,手里的雪球吧嗒掉地上,不可思议地看他,声音陡然变了个调:“你……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许言午抱着胳膊看他。
“嗯……不是。”陶嘉闵声音低了点,“你当然能在,我的意思是……”
两人短暂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不约而同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
陶嘉闵惊讶抬头:“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不该缠着你说。”许言午声音有点哑,“你不愿意说肯定有原因。”
陶嘉闵心里难受得紧,明明是他的错,许言午居然跟他道歉。
“不是不是。你千万别说对不起。”陶嘉闵说,“我其实没不愿意说,我只是需要想一想,我怕我说了……你会觉得我不像看起来这样。”
“完全表里如一的人是找不出来的。”许言午随便坐下,扫了扫身边的雪示意陶嘉闵过来。
“但我还真挺矛盾的。”陶嘉闵扯出一个笑。
看着许言午的眼睛,那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下,然后如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你也知道,我小时候还是挺幸福的,虽然没妈,不过我爸跟我奶奶都对我很好。”
“但我爸组建了新家庭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满心满眼都只有阿姨和陶晨昱,对我完全不一样。”
“我那个时候特别自卑,特别害怕,生怕他们不要我,天天哄着陶晨昱玩,讨他开心,只要他高兴了,我爸和阿姨就会高兴,我过得也能舒坦点。”
“但他俩好像不知道我的心思。”陶嘉闵无奈笑笑,“或者说知道了也假装看不见。”
“就这么将将就就的过了很多年,一直到我上高中的时候吧,那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像我爸说的,看起来好像都是小事,但我就是特别委屈,觉得他们对不起我,我就跑我奶奶这来了。”
陶嘉闵长呼一口气:“我确实矛盾。有时候我真的挺讨厌我爸的,明明说会好好爱我,结果转头就忘了。可我又必须承认,他还养着我,这么多年我的花销不少,他一直没亏待我,而且……我确实也不止一次幻想他能回到从前那样。我有时候会反思,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过得比我不如意的人,跟他们相比,我吃得饱穿的暖还有学上,为什么总跟这些所谓的小事过不去。”
陶嘉闵突然抬头看许言午:“我不告诉你,不是不相信你。是因为我害怕。”
“怕什么?”许言午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怕自己不够好。”陶嘉闵睫毛颤了颤,“我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我也有很多小心思,我也会嫉妒,会发狂,会吵架,会骂人,会因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
“你怕自己不够好,是为什么?”许言午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的落尽陶嘉闵耳朵里。
“我怕……”陶嘉闵抿了抿唇,“怕你觉得我不好。”
“但我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陶嘉闵又急忙解释,“虽然我有时候会很矛盾,但那是因为我心情不好,我还是……很努力想把自己拉出来的。我就是有时候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总得给自己的情绪一点出口吧。”
“我知道。”许言午给他紧了紧围巾,“我从没觉得你不好。”
“你是我十八年来遇见的最好的人。”
“还有。”他神色严肃,“我不觉得你说的那些事是小事。一件事是小还是大,不是事情本身说了算的,给人带来伤害了,那就是大事。”
陶嘉闵愣了,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有一天能从许言午嘴里听见这么多话。
“陶嘉闵。”许言午叹了口气,“有事别憋着,你什么样,我都接受。”
奶奶的话突然又冒了出来:“真正拿你当朋友的,见过你所有的样子,仍然会觉得你好。”
“许言午。”陶嘉闵眼睛已经有点湿了,“我们一块去北城吧。”
许言午轻笑:“不是都知道结果了吗?”
“就是想再确认一下。”陶嘉闵语气带了点坚定,“我们在北城漂漂亮亮地活,我争取在北城也有个家。”
“嗯?”许言午抬头,“跟谁有个家?”
“不是……”陶嘉闵喉结滑动了一下,“是买个房子的意思,先有个房子再说。”
然后再跟你有个家。
陶嘉闵想,就快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他完完全全把人生和未来握在自己手里,等到他变得足够好,由他来说出这份心意。
许言午看他一脸认真,没忍住戳了他额头一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笑什么?”陶嘉闵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笑。”
“你别装了。”陶嘉闵带了点自信,“每回你偷笑老是摸鼻子,你属狗的吧?”
“属马。”
……
这天没法聊了。
“你还生气吗?”陶嘉闵问。
“我没生气。”许言午很淡定,然后又补充一句,“要生气的话你还能找到我?”
还挺傲娇,陶嘉闵想。
“陶嘉闵。”许言午突然掏出颗糖塞给他,“我也不是完美的人。”
“是吗?”陶嘉闵故作吃惊。
许言午:“你什么表情?”
陶嘉闵:“我觉得你挺好,挺完美的。”
许言午无奈:“你给人加滤镜的毛病不是一般的大。”
陶嘉闵笑笑:“我也就给你加。”
你挺好的,学习好,人品好,性格好,还有,长得好。
许言午推了他脑袋一把:“出来又不戴帽子,碰不见我你打算在这待多久?”
陶嘉闵:“待不了多久,可能想明白了就回古街给你买糖葫芦去了。”
“什么糖葫芦?”
“我刚才上古街转悠来,买了三根儿糖葫芦。”陶嘉闵说。
“糖葫芦呢?”
“我吃了。”陶嘉闵很诚实。
“三根儿你都吃了?”
“没。”陶嘉闵说,“给我奶留了一根儿。”
“你不齁得慌?”
“齁啊!”陶嘉闵坐直了身子,“特别齁,还硬,我嘴里都是小口子。”
许言午眉心一跳,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为什么都吃了?”
“本来是打算一人一根儿的,但我不知道怎么找你,以为你生气呢,就全吃了。”
“那走吧。”许言午站起来拍拍屁股。
“走哪去?”
“给我补上。”
陶嘉闵笑了:“行。”
没一个小时,陶嘉闵又回了古街,心情却是大不相同。红灯笼一下子好看起来,亮闪闪的,地面积雪反射了阳光看起来也没那么脏,天空好像也更蓝了。
陶嘉闵想,果然是一切景语皆情语。
“诺,你挑吧。”陶嘉闵把他领到摊子前,“山楂的,草莓的,青提的,橘子的,还有棉花糖的,随便挑,我请你。”
许言午看了好一会儿,没出声。
“你不会都喜欢吧?”陶嘉闵警惕起来。
“我要说都喜欢,你给买吗?”
“买。”陶嘉闵咬牙切齿,“买的。”
许言午没再逗他,拿了个最经典的山楂的。
“你还吃么?”
“绝对不吃了。”陶嘉闵急忙摆手,“跟吃毒药似的。”
“哎,小伙子,我家糖葫芦很好吃的,怎么是吃毒药呢?”老板娘听了这话皱了皱眉。
“他吃多了,嘴疼。”许言午赶紧推着他走了。
“我好像有点欠。”陶嘉闵乐了。
“不欠。”许言午咬一口糖葫芦,“聪明着。”
陶嘉闵嘴角弯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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