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嘉闵往他怀里拱了拱,很轻,许言午顺带着把人往里一收,两个人贴地紧紧的,身上的寒意消散了不少。
奶奶在病床上安安静静睡着,挂着的点滴一滴一滴往下落,机器上的数字也很平稳。两个人待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异常,许言午拉着陶嘉闵就往外走。
“去哪儿?”因为刚哭过,陶嘉闵嗓子很哑,说话也没那么清楚,像是粗糙的沙粒滚过喉咙,又干又疼。
“带你吃饭。”许言午捏了捏他的手指,“吃点东西。”
“我吃不下。”陶嘉闵发出声气音。
他确实吃不下,灌着冷风哭了很久,又紧张又害怕,到现在也没完全缓过来,正常吃东西是想也别想。
“我知道。”许言午声音很温柔,“就喝两口粥,吃多少算多少。”
陶嘉闵没再拒绝,由他拉着。
医院是新院区,基础设施质量没的说,食堂也很新,窗口一个个排着,卖什么的都有。虽然过了饭点儿,但买点粥还是很容易的。
许言午要了碗小米南瓜粥,又给自己要了两个麻油菜包。
陶嘉闵坐在板凳上,勺子在粥里搅了半天也没动。许言午轻敲了他的手背才反应过来,喝了一两口。
粥挺热乎,两口下去,冰凉的胃暖和了不少,随之而来的就是轻微的恶心想吐。
“喝不下了。”陶嘉闵低着头看勺子,喉结滑动,生怕自己吐出来。
“没事儿。”许言午把碗拖过来,“剩下的我喝。”
陶嘉闵一愣:“我喝过了……”
“你喝过了也是小米南瓜粥。”许言午动作自然,拿着勺子喝了好几口。
陶嘉闵也没再吱声,坐一旁等着,不知道想什么。
许是喝了那两口粥,卡壳的脑子回了魂儿,陶嘉闵突然想起来给他爸打了个电话,意料之中被骂了一顿。
但他现在一点也顾不上,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安安静静跟他爸报了楼层和病房号。
“去湖边坐坐吗?”许言午问。
陶嘉闵摇了摇头说回病房,一直守着睡熟了的老人,轻轻握着输液管,直到他爸过来。
陶正阳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责怪:“我说几遍了让你回家让你回家,就是不听!你整天累你奶奶,她不生病才怪!”
陶嘉闵想给自己辩解,但看着病床上的人,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情绪堵在心里,闷得发疼,上不去下不来,任由他爸骂。
也不是没道理吧,他想。
有人陪着奶奶,陶嘉闵这下是真想去湖边坐会儿了。
医院里有个面积不大的人工湖,旁边还有个小亭子和好几个长椅,周围的柳树已经隐隐有了嫩芽,发着不太明显的绿。身体情况稍微好点的病人特别喜欢来这走走,有时候家属也会在,看着湖边出神。
陶嘉闵没让许言午跟出来。因为清醒过来后他才发现,许言午只穿了件毛衣就匆匆跟上了救护车,还是粗毛线的时尚款,冷风一吹,早就吹透了,整个人往外冒凉气儿。
但许言午才不听他的,腿长他身上。陶嘉闵下去没多久,他就跟下去了。
“不是让你别来吗?”陶嘉闵叹气,把围巾摘下来给他,“你快回去穿衣服吧,我坐会儿也回去了。”
“没事儿,不冷。”许言午把他搂在自己怀里,“咱俩靠会儿就不冷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坐着,看风掠过湖面,掀起阵阵波澜,不时还有几根柳条垂到水面,点起一圈圈涟漪。
“别害怕,奶奶没事儿。”许言午突然说,“你难受别憋着。”
“嗯,我知道。”陶嘉闵尾声突然变了调。
许言午的声音好像有点魔力,陶嘉闵缓过来的情绪再次决堤。
他蜷了蜷身子,眼泪无声地滑落。起先还能不出声地哭,拼命咬牙忍着,后来哭的幅度太大,身体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牙缝里漏出来。
许言午就一下一下拍着他肩膀。
直到小声的呜咽变成大哭。虽然还是压着声音,但许言午能感觉到他的用力,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全都发泄出来。
陶嘉闵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放肆地哭过了。自从陶晨昱出生,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只是红一红眼眶,顶多流两滴眼泪,赶快就把自己克制住了。
一是自己不喜欢,二是哭了也没用。
可憋久了,再爆发,就没那么容易停住了。
他缩在许言午怀里,眼泪不要钱一样的流,哭到呼吸凌乱,手脚发麻,眼皮也一跳一跳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在许言午一停不停的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
“不哭了。”许言午抹去他脸上的泪,“天冷,冻脸。”
陶嘉闵哑着嗓子咕哝了个“嗯”。
“我害怕,许言午。”他说,“我太害怕了。我看见她晕在门口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死了。”
说着他的眼泪又涌出来。
“我真的怕,万一她有什么事,我怎么办?”陶嘉闵抽噎,“我真的会跟她走。”
“没有奶奶,我就彻底没有家了。”
“不会的,不会的。”许言午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奶奶没事,不会有事的。”
许是哭累了,过了好半天,陶嘉闵才哑着嗓子说:“奶奶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不能没有她,真的不能。”
“她下着暴雨会给我送伞,我受了委屈她会第一时间给我出头,我从小没妈她就把我养着,我都这么大了,还是不让她省心。”陶嘉闵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糊满了了整张脸,“我这辈子也还不完……我不能没有她。”
许言午一整颗心揪得死死的。他的心上绑了一根橡皮绳,弹性很大,陶嘉闵的话像一只有力的手,用了猛力往外拉,然后松手抽在他的心脏上,又疼又麻,喘不动气,痛意四散,涌入四肢百骸来回冲撞。
怀里的人还哭着,一边哭一边念念叨叨,估计连自己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
许言午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响起另一个声音,是他爸的:“你觉得老人能接受这事?他奶奶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人家的?她年纪大了能经得住你这么折腾?”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力搂紧怀里的人,摸了摸头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用嘴唇轻轻贴了贴陶嘉闵的发顶,软软的,带着说不上来的好闻的味道。
许言午最终被带回了家。陶嘉闵大哭一场,身上发麻一点劲儿没有,脑子倒是彻底清醒了,除了有点后怕,其它都正常了。因此也不听许言午不冷的屁话,直接领着人回家穿衣服。
菜还在桌上摆着,连带着奇形怪状的刺猬馒头,已经凉透了。
陶嘉闵没胃口,一口也吃不下,把菜包好一股脑儿塞进了冰箱。
“陪我会儿吧,行吗?”陶嘉闵坐在床上,声音很小,他身上一点力气不剩,动也不想动。
“我不走,哪也不去。”
许言午看着他把鞋子踢掉,脱了外衣,掀起被子把人紧紧裹住。
陶嘉闵就那么平躺着,眼睛不时眨眨,看着天花板,就是不聚焦。
许言午一双手覆上去:“闭眼。”
手下的眼睛乖乖闭上,没多久呼吸也平稳下来。
许言午没睡,找了个板凳在床边坐着,看了陶嘉闵很久很久。
他本来是个有规划的人,想着两个人集训结束以后,不管能不能再进选拔,高中生活就算结束了,他想把心意好好说出来,然后两个人一块去北城努力。
但现在好像不行了。无论他爸说什么样的话,许言午心中尚且存着一丝侥幸,但见了陶嘉闵今天这幅样子,彻底明白了奶奶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许言午的勇气和侥幸全都长了腿,跑了,溜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他好像真的得出国了。
床上安安静静睡着的人成了继妈妈和糯糯之后的又一件限时礼物。
陶嘉闵醒过来的时候,许言午已经不在了,桌子上有张便利贴:“我先回去了,给你买了点吃的,在桌子上放着,还有,十八岁生日快乐。”
陶嘉闵把纸条攥在手里,脱鞋都来不及穿就下了床。
不大的餐桌上摆了一份皮蛋瘦肉粥,还有个蛋糕,蛋糕上是那个早就化了不知道多久的雪人,雪人抱着一块牌子,上边写着“18岁生日快乐”。
陶嘉闵眼眶红了,折腾了一番,他自己都忘了今天是生日,更何况,他已经很久没再过过生日了。
他掏出手机给许言午打电话。
“你在哪呢?”陶嘉闵问。
“在家。”许言午说。
“为什么走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我……回来穿衣服。”
拙劣的谎话,但陶嘉闵什么也没问,只说:“蛋糕我一个人吃不完。”
又是一阵沉默。
“我很久没过生日了,能陪我吗?”
“能。”许言午叹了口气,手机被握的紧紧的。
到底还是说不出个“不”字。许言午挂断电话,烦躁地搓了把脸,穿上衣服走了。
蛋糕草莓味的,五寸,两个人吃其实有点多。但他们谁也没说话,抱着盘子安安静静地吃蛋糕,把生日过得无比的纯粹。
“许言午。”陶嘉闵突然看着他,舔了舔嘴边的奶油,“集训结束以后,我有话跟你说。”
有些话总是没来由的就想说,陶嘉闵也说不清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口,想到,就说了。
“为什么不现在说?”
陶嘉闵摇摇头:“我想等一切都定下来再说。你能不能等等我?”
他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事,这让他感觉不安心,表明心意这样重要的事情,是一定要好好考虑的。
许言午心头一颤,鼻腔涌上一股酸意:“能。”
他怎么会不知道陶嘉闵想说什么?都是顶聪明的人,相处了一年多,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何况他俩现在的情况,早就超出普通同学的范畴了。
想起这几天跟他爸的争执,许言午想说“不”,可嘴好像不听使唤,“不”这个字无论如何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涨得全身都疼,钝刀子割肉似的。
他学习成绩好,考的了第一,玩的转竞赛,除了画画不中用,其他的好像怎么都能会一点。
但直到此刻,许言午才发现,他不能的事情,太多了。
他被夹在一堵墙中间,前面是感性,告诉他直白地剖开自己的心意,趁着年少不管不顾,后面是理性,告诉他万事三思,要给别人留下退路,绝不能任性。
两相权衡,他居然一个也没选出来,脑子里装着理智,脱口而出的话却跟感性挂了钩。
短短的几秒钟,许言午思绪混乱,手都不知道怎么摆。
但陶嘉闵没注意到,他收了个让人安心的答案就靠在沙发背上,看起来是真的累了。
两个人就这么靠着,装着满满的心事。面前是吃了大半的草莓蛋糕,上面不完整的雪人映在两人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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