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可以出院了。
在医院打了三天的点滴后，人终于恢复了精神。
陶嘉闵去医院接她，还在走廊上就听见奶奶跟隔壁老太太聊的正欢。
“奶奶。”陶嘉闵进门把东西放在小柜子上，顺便跟隔壁床的奶奶点头打了个招呼。
“嘉嘉，来坐。”奶奶拍拍床。
“不坐了奶奶，我收拾东西吧。”陶嘉闵说，“我爸办出院手续去了，一会咱们就能回去了。”
“哎好。”奶奶明显很高兴。
陶嘉闵抿了抿嘴唇，把东西往包里塞。
“嘉嘉，你爸又说你了吧？”奶奶坐在床上给自己套袜子，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她老了，眼球浑浊，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膜，泛着老旧的黄，但就是这样一双眼睛，什么感情也遮掩不住。
“没怎么说。”陶嘉闵手上的动作没停，声音也很平淡，“他就是担心你，他挺担心你的。”
其实说了。说了很多，语气不好，话也很难听，但陶嘉闵意外的并不怎么在意。或许是那话里确实有有道理的地方，也或许是他压根就顾不上生气。奶奶折腾这一遭，几乎是耗干了他的精力，他没力气在乎陶正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害怕了没嘉嘉？”奶奶拉住他的手，粗糙的双手磨得陶嘉闵有点痒。
陶嘉闵一顿，整个人静止了好几秒，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奶奶，我没那么脆弱，我都这么大了。”
怕自己露出破绽，他赶紧换了个话题：“以后要记得多穿点衣服，不舒服就别往外跑，提前告诉我……爸他们，出门手机也要随身带着，知道了吗？”
奶奶笑笑，解释说手机太重，拿着不方便，但乖乖地应下陶嘉闵对自己的“批评”，并再三保证以后一定好好注意。
她看着陶嘉闵，很想再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声儿，只是坐床上帮着收拾点小物件。
奶奶出院回家后，陶嘉闵第一个联系了许言午。
他发了条消息，说奶奶已经出院了，恢复得很好，能吃能睡的，让他放心。
许言午说好。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一切好像都渐渐地回到了正轨，奶奶康复了，陶嘉闵和许言午的集训也提上了日程，定在了三月上旬。
同样步入正轨的，还有许言午出国的事。
“我那边都已经联系好了，你考虑的怎么样？”许言午他爸确实有点人脉，没多久就把事情办好了。
“你还用问我意见么？”许言午淡淡道，“你只是通知我。”
“我说了，选择权在你。”男人说。
许言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会出国。”
然后又说：“出国了我也能联系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你要能直接断个干干净净我才真是信了鬼了。”许思远说，“言午，几年能改变的事太多了，不光事儿，人也一样。你可以一直联系他，但好几年过去，隔着一个大洋，你变了他也变了，无数现实因素就在那儿，什么感情经得住耗？更别说你们这压根就没说出来的。”
“是么。”许言午目光闪烁，“那你等着看吧。”
许思远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
还是太年轻，想事情太简单，凭着一腔热血和虚无缥缈的感情去对抗实打实的距离和可能产生的各种差异和变故，最终幸福美满的可能性太小了，大多是头破血流。
“那我就撞一回南墙。”许言午语气平淡，眼底却泛出火光，在漆黑的瞳仁中闪烁。
“随你吧。”许思远掐了烟。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许言午已经答应了出国，剩下的他决定交给时间和变化这些残酷的东西。
陶嘉闵给许言午发消息的时候，许言午正在客厅里发呆。
陶嘉闵：“你开始收拾东西了吗？”
集训一天后开始，届时他们会被大巴车统一送到集训地点，开启为期半个月的第一轮集训。
许言午：“还没。你现在有空吗？来我家一趟？”
陶嘉闵说好。他放下收了一半的东西就走。
刚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陶嘉闵咳了半天，许言午才想起来把窗户全都打开。
陶嘉闵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许言午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明显瘦了很多，黑眼圈这几天就没消过，嘴唇也不似以前那么红润。
陶嘉闵突然生出来一种恐惧，那种恐惧似有若无，飘在空中，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把他包得紧紧的。
“你累不累？”陶嘉闵走到他身旁坐下，轻轻地问。
“不累。”许言午笑笑，“好几天不上学了有什么累的？”
陶嘉闵盯着他，沉默良久，最终点点头。接着他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许言午收拾东西的痕迹。
不对劲。许言午向来是有计划的人，做什么事也喜欢提前安排提前打算，明天就出发，他不可能今天还不收东西。
“明天就走了，你不收东西吗？”陶嘉闵问。
“不收了。”许言午声音有点沙哑。
屋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陶嘉闵心跳的很快，一直等着许言午下文。
“我有事跟你说。”许言午停顿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点沙哑，“我不参加集训了。”
“什么意思？”陶嘉闵声音变了调，“为什么不参加？你是最有希望出国比赛的。”
陶嘉闵没往保送方面想，当下只想到了集训的事儿。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陶嘉闵眉头拧成疙瘩，坐得笔直看向眼前的人。
虽然他们早就拿到保送资格了，但集训营对许言午来说是个宝贵的机会，许言午自己也非常重视。做过的竞赛题摞起来有半人高，陶嘉闵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原因能让他在集训前一天放弃。
特别是自己的感情还没说出口的情况下，他不认为两人莫须有的关系能成为什么原因。
“集训营我去不了了。”许言午声音听起来挺平淡，“保送资格我也不要了。”
“你……”
陶嘉闵这次是真说不出话了。他反应了好半天也没能组织好语言。
集训营不去了，保送资格也扔了，刚才没有实感的恐惧突然就现了原形，空中无数只手朝他伸来，破开皮肉攥住心脏。
倒是许言午先开了口：“我爸生意拓展到国外，他要出国。”
“所以你也要跟他出去吗？”陶嘉闵呼吸有点急促，“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华大录取了？那可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你想学什么专业都没问题！你怎么想的？是不是他逼你了？”
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国外那边的学校，也是顶尖的。”许言午说神色暗淡，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那我们的约定呢？”陶嘉闵直勾勾看着他，看似平静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失落，“不是说一起去北城吗？不是说在北城好好努力，然后安家吗？”
“不止我们的，还有我们六个的。”陶嘉闵说，“除了罗茜，我们不是都说好北城见吗？他们一定能去，你要违背约定吗？”
“你不要我了吗？不要朋友了吗？”
许言午的心针扎一样的疼，针插进心脏又拔出，看不见一点伤口，却有血珠往外涌，扯着全身都疼。
陶嘉闵和朋友他都想要，一个也不想松开。
但他失去了谈条件的资格。从他爸搬出陶嘉闵的奶奶来，他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是你爸安排的吧？”陶嘉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跟你爸之间肯定有事儿，虽然你不愿意说。”
“是。”许言午说，“我现在不能说，你生气吗？”
一点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毕竟是许言午违背了约定，但不知道为什么，慌乱的情绪过后，他反而冷静下来，脑子里反反复复过了无数种可能，最终才说：“我生气，我特别生气，气你说话不算话，气你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许言午低了低头。
“但生气没用。”陶嘉闵声音平静下来，“生气了我肯定还是得忍不住联系你，肯定还想知道你在国外过得好不好。”
许言午抬头，眼神很复杂。
“我不知道你跟你爸之间究竟是什么事儿，但既然事情没办法改变了，至少弥补一下吧？”
“怎么弥补？”许言午声音很轻。
“定下来了？”陶嘉闵转了个话题。
“定了。”
“什么时候走？”
“大概两三天。”
“行。” 陶嘉闵点头，“那说说吧。”
“说什么？”
“学校什么名字，在哪个国家的什么地方，学什么专业，住的怎么样，生活方不方便，气候好不好，生活压力大不大……”陶嘉闵说，“就这些。”
他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接受许言午出国这个事实，然后抛出了无数个现实的问题，这些问题像一根根线，能将大洋彼岸的两个人连接起来。
“M大，D国，还是学医，住的地方不差，生活很方便，气候挺暖和，有奖学金生活压力也不会太大。”
“对不起。”许言午最后说。
陶嘉闵叹气，坐他旁边：“勉强原谅你吧。”
“你肯定不是自己主动出国的。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一定不是你要求的，我相信你。”陶嘉闵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但既然定下来了，就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出国了，我们也还能保持联系，我们也还是朋友，对吧？”
两人皆是一震。“朋友”这个词勾起了他们心中那些朦胧的、悸动的情感。
许言午闭口不能言，陶嘉闵失去了合适的机会，窗户纸谁也没能捅破。一望无际的大洋是巨大的鸿沟，亘在两人面前，一时间跨也跨不过去。
“其实出国也挺好的。”陶嘉闵突然换上了轻松的语气，“你爸给你找了好学校，资源肯定也是最好的，你那么厉害，说不定以后全世界都认识你了。好好学，救更多的人。”
许言午说：“又给我加滤镜。”
“我实话实说而已。”陶嘉闵笑笑。
“出了国，好好照顾自己。”陶嘉闵坐直了身子，“白人饭应该不太好吃吧。”
“但你比我强，我就没见过你有什么是不吃的。”陶嘉闵回忆着，“我不吃的东西有一多半最后都进了你的肚子。”
“这么一听我像个垃圾桶。”许言午说。
“嗯。”陶嘉闵弯了弯眼睛，“好像也差不多，还是陶牌的垃圾桶。”
两人在沙发上笑了一声，然后又回归沉默。
“你之前说，集训结束以后，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许言午声音有点紧张，“我去不了集训了，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陶嘉闵轻轻“啊”了一声：“我想说……也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谢谢你对我学习上的帮助，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参加数学竞赛，也拿不到保送名额。”陶嘉闵喉结上下滑动，“也很谢谢你对我生活上的照顾，反正……就是各方面的。”
“别谢了。”许言午扯扯嘴角，“谢得我头大。”
“那不谢了。”陶嘉闵憋出个勉勉强强的笑。
想说的话，陶嘉闵说不出口了，唯余下一句谢谢是真心实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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