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芮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通话并没有中断，她却久久没有言语。她不想，也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明明此刻的室温很暖，她却觉得浑身都凉透了。
“爸爸……”
“你……当真要我走那条路？”
康佑余犹豫了几秒后回答道：“最初我也希望你能避免我们这一辈人的悲剧，拥有健康的婚姻关系。谁知你竟然选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复生人，实在是让我很失望。”
“女儿，好好考虑清楚。一旦胚胎培育成功，我便容不得你再反悔了。”
……
通话结束，康芮也陷入了沉默。
父亲明明做出了让步，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康芮非常反感以人造子宫为核心的胚胎培育技术，因为她就是一个这样长大的孩子。
从来没有完整的家庭，也根本不存在婚姻美满、关系亲密的双亲。母亲因家族的逼迫，草草选择了父亲。父亲明明是喜欢母亲的，却甘愿让她四处漂泊，也不肯开口挽留。胡闹一般的结合下，他们有了孩子。
康芮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还是一个胚胎时，是如何在父母亲的凝视下慢慢在人造子宫中长大的。确认自己健康出生且等级稳固后，母亲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自己。父亲好一些，起码把她养大了。
康芮不恨母亲，却没办法不怨她。
若是有的选，她不希望自己通过这种方式来到世上。可轮到自己面对现实的时候，康芮才明白她曾经有多天真。
康芮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自己当着爱雪的面，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选。可是此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应该改一改。
爱雪可能根本没得选。
在人口资源匮乏的联盟，所有人都有生育的义务。尤其在高等级人群之中，不生孩子的人是不能被原谅的。
公民可以自由选择自然繁殖或人工辅助手段，各大城市皆有公立机构提供人造子宫等相关设备。结合辅助生殖冷冻技术，甚至覆盖了针对单身群体的生育保障。
就算现在的离婚率居高不下，可一对夫妻结婚并且至少养育一个孩子也是全社会的共识。超过育龄仍逃避责任的人，往往会遭到指责。
“反正有人造子宫，又不需要女人自己生。这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像这样的声音比比皆是。
社会发展到这一步，所有人都为新生人口的到来做足了准备。育龄青年，尤其是女性，更加没有逃避生育责任的借口。
所以即使是相看两厌的夫妻，将孩子抚养成年也是他们必须完成的任务。待孩子成年之后，无论他们做些什么都不会有人在意了。
而像爱雪那样，丢下刚刚出生的孩子离去的女人实在是不常见。
……
“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我从来都不是在她的期待下出生的。就算她没有走，守着我长大了……会比现在好吗？”康芮喃喃道。
她缓缓走到镜子前，凝视着眼前的人。这个女人成熟、健□□命力旺盛，早已到了可以孕育生命的时候。
可是一想到将来会有孩子，康芮却心乱如麻。
康教授的实验室是全联盟最好的，远不是帝都的公立辅助生殖中心能比的。
自上个世纪成立至今，实验室几乎包揽了联盟所有上层家族的生育。只是在近几十年内慢慢减少了这项业务，偶尔会接待一些S级家庭的夫妻。
取走一对夫妻的精卵细胞后，剩余的生育过程便不再需要孩子父母参与。康教授会在实验室中帮助他们完成胚胎培育，所以他才会告诫康芮，想好之后再去找他。否则将不会再有后悔的机会。
镜子里的女人眼中尽是迷茫。
她突发奇想，拿出光脑问了曾文华一个问题：“你觉得，爱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曾文华刚走到六环附近，即将进入城下镇的入口。收到康芮这句没头没尾的问题时，他愣了神。
方才这康教授是和她聊了什么，怎么让她想起来问这个了？虽然爱雪嘱咐过曾文华，让他少参与她们母女之间的事，可是这一次他却感受到了康芮态度的认真。
他干脆先退到街角，站在暗处想着合适的语句回答康芮。
“爱雪出身好，又待人友善。不仅在南洲活人无数，还一直关注着公共卫生领域的许多社会问题……”
康芮却并不买账：“别跟我讲这些官方的话，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呃……”
除了不出错的评价以外，还有哪些东西是适合说的呢？
曾文华不禁动了想要多了解爱雪的心思。
毕竟过去的一百多年，爱雪的过往他并未参与过。想要客观地评价一个人，他们之间那么一点点短暂的相处绝对是不够的。
曾文华灵机一动，悄悄找出在他南洲时为了应付吴明明而写的大数据处理程序，直接输入了爱雪的名字。启动数据筛查后便相当于有了外挂，他的心里顿时安心不少。
他一边等待着结果，一边重新说道：“我想我们都明白，原生家庭对每个人的影响都是很大的。”
“虽然出身好坏并不和品格高低挂钩，但作为顶级家族出身的女性，爱雪从小便接受了良好教育。她的身上不仅有很多美好的品质，也有许多问题带来的影响。”
康芮回道：“想说什么都行，不用顾及我们的关系。我只是突然想听听别人的看法了。”
“从不同的角度看待问题时，它往往会变得不同。比如，爱雪富有法律和规则意识，做事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向来都是严于律己。与之相对应，和她相处时，有时候难免会觉得她少了些人情味。”
“嗯，你说对。”康芮听了进去。
曾文华瞥了一眼进度不快的处理结果，上面陆续开始有了一些爱雪童年时的经历。
“再比如，爱雪自幼和父母亲疏远，因此家庭观念较为薄弱。她早早便能独当一面，成年后，无论是学习、交友或是工作都不依赖家里。可惜在外人看来，多半会觉得她性情淡漠。”
“难道不是吗？”
曾文华笑了笑：“换个角度想想，爱雪又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她遇事冷静，决断能力强。她可以准确了解到身边人的需求和情绪，并为之提供有效的帮助。”
康芮已经被说服了许多，但她依旧嘴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还是在劝我。她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这一点我永远无法释怀。”
曾文华无奈地说道：“我明白。”
“好啦好啦，陪我聊这么多也是为难你了。抱歉，我心情有些糟糕。”
“没关系……”
曾文华口中的话突然停顿。
……
熟悉的身影从他眼前走过，一名男青年左顾右盼地走入了城下镇的入口。曾文华此刻藏身的街角就在城下镇入口附近，他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人的动向。
“怎么不说话了？”康芮问道。
直到男青年彻底走出他的视线，曾文华才回复道：“我看到白盛了，看样子他正要去中心镇。”
康芮疑惑道：“这么晚了，他去中心镇做什么？去茶馆吗？”
“他好像在躲什么人。没事的，我跟上去看看，反正我也要去茶馆后面的暗铺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曾文华也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稳妥起见，他放弃了走入口进入，而是选择了曾经的老路——下水道。
“可惜这一身西装了，本来以为能保住的。”
曾文华有些遗憾，但现在也只能牺牲掉这身衣服。钻入下水道后，熟悉道路的他很快便到达目的地铺子。
……
脏污的外衣被脱下，曾文华换上了康芮留在铺子里的那套黑色运动服。
盛夏科技全新升级的三防面料非常实用，漆黑的颜色不会反射一丝光线。带上帽子后，他几乎隐身在黑暗之中。
曾文华没有开启任何照明设备，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悄悄挪出铺子将门锁好，就像今天晚上从未有人来过这里。做完这一切后，他重新钻入下水道，从地下靠近动静传来的方向。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白盛满面愁容地向着茶馆走来。
“他来……找人么？”
方才离开暗铺时，曾文华看过前面的茶馆，陈茜和阿山早就睡下了。不过曾文华这次却是猜错了，白盛并不是去茶馆，而是走向了隔壁一间还没挂招牌的铺子。
白盛看起来很熟悉这里，三两下就开了门。在青年准备进入铺子时，一个黑影却突然从角落里窜了出来，一把将他拉住。
……
曾文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起一身冷汗。好在他早已提前运转起屏蔽器戒指，收敛住了全身的气息。
此刻，他正在白盛脚旁不远处的一个下水道口之下。突然出现的人带给他非常危险的感觉，在极近的距离里让人寒毛直竖。强行稳住心神后，曾文华才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
白皮红发。
他是肯亚塔·马丁，从南洲逃走的那个半特种人。
“白盛有危险？”
曾文华第一时间警戒起来，可那两人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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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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