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玄关处传来熟悉动静的脚步声。康芮知道是曾文华回来了，她久违地没有去门口迎他，而是在隔壁的那间屋子里盯着光脑发呆。
康芮交给沈汐沅的那台光脑一旦开启，信号便会通过通道实时传输给她。透过光脑的视角，她看见了深深的绝望。
微型光脑的佩戴者江容，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康芮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见她崩溃的哭声。江容和两位老人混在北区的人群中被带走，她们甚至没能踏入西区的地界，就在东区经历了严苛的搜查。
光脑没能拍到任何有用的画面，但依旧将那种绝望传递给了康芮。
曾文华的拖鞋声慢慢靠近，他打开了房间的灯。
屋里的人在哭泣。
无需多说什么，曾文华已经径直走向康芮，将怀抱借给了她。女人紧紧搂着他的腰，眼泪全蹭到他的衣服上。
“曾文华，我好难过。虽然知道她们去做什么，可亲眼目睹的感觉太糟糕了。”
曾文华伸手抚摸着女人的发顶，安抚道：“那就忘记那些画面吧。”
康芮抬起头来看着他：“我忘不掉。视频已经被我关掉很久了，可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重新感受到那份绝望。你若是看了，也一定会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
“我已经看过了。”
康芮很快反应过来：“你去见了沈汐沅。”
“嗯。”他点了点头。
康芮忙问道：“那接下来她准备做什么安排？如今这种状况，想带光脑进去根本办不到。”
曾文华认真地回应她的焦急，眼底一抹化不去的忧郁。
“你怎么不说话？”
康芮等了他许久，都没有等来回答。她担忧地看着男人，目光开始在他的脸上打转。眼神移动到他薄薄的嘴唇时，她突然起了亲吻他的念头。
不过她也只是想一想，随后回忆起自己也曾与他有过这样的接触。只不过当时是因为他受了重伤，她为了让他服下救命的胶囊不得已而为之。
当康芮胡思乱想之时，曾文华的嘴唇动了。
他问了她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一名列车驾驶员，原先的行驶轨道上有五个孩童在玩耍。你鸣笛让他们避开，但是时间来不及。想要救下他们，就只能立刻切换到另一条轨道。你正准备扭转方向，却看见有一个人……”
康芮疑惑道：“不就是电车难题吗，为什么提这个？你是指被送去牺牲掉的人……可她们的情况和电车难题并不相同。”
“我还没有问完。”曾文华叹息道，“如果你在另一条轨道上看见的人，是我呢？”
康芮一愣，心中莫名感到慌乱。她笑着掩盖自己的情绪，亲昵地搂住男人的脖颈。
“别闹，你不可能出现在轨道上，我也不需要做什么选择……”
曾文华反握住女人的手，慢慢引导她伸向自己的后颈。那是复生人最脆弱的地方，此刻被他主动送入了她的掌心。康芮平时和他相处时很注意避开这里，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抚摸起那个小小的硬块。
曾文华说道：“我能把光脑带进去。”
康芮手上的动作停止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曾文华平静的眼神，聪慧的她很快猜到了他的意图。
曾文华纠正了刚才的那句话：“只有我能够躲避东区的搜查，因为我不需要光脑就能做到。”
“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触觉……身体各个器官接收到的信息都会被人工大脑芯片识别和存储。只要我能走进西区制作原料的工厂，我们想要的证据都会有。”
“沈汐沅那边已经失败了两次，再安排人携带光脑进去没有半点机会。”
“而我不需要额外佩戴光脑，不需要用光脑的镜头录制。”
“如今还有可能完成这件事的，只有我了。”
康芮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立刻从男人的后颈抽回了手。但是曾文华此刻却不想让她走，他重新握住了女人的手。
“松开我。”她的语调突然变高。
曾文华恳求着她：“康芮……”
“松开！”
康芮猛的甩开他的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脸上的表情也快要变得狰狞。
在情绪崩溃之前，康芮急忙跑回自己那边，快速将两间屋子之间移门关上。
曾文华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移门前等待。他对康芮很有信心，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没过多久，移门便被重新打开。
康芮的表情重新变得温和，脸也像是洗过，刚才的失态仿佛未曾出现在她的脸上。
不过她一张口，依旧掩盖不住怒气。
“曾文华，你不是很能吗？你明明可以不告诉我，直接去做就好了，却还要假惺惺地回家来和我说那么一大堆话，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曾文华哑口无言。
“我……我没想那么多。”
他摘下手上的屏蔽器戒指放在掌心，伸手递到康芮面前。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把戒指递给我？”
康芮刚才那番话确实有逼一逼曾文华的意思，可她这会儿却又被他突然递来的戒指弄懵了。
曾文华说道：“哦，我刚才忘了说了。”
“我的人工大脑不具备主动输出数据的功能，所以我已经改造了这枚屏蔽器，让它能够安装在人工大脑上。里面的微型能源板蕴含的能量本就能隐藏芯片的存在，它还能同时完成数据传输的任务。”
“但这毕竟涉及改造人工大脑，对我来说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我自己又没办法动后颈这样的位置，所以只敢交给你来处理。”
康芮有些失望，却更心疼。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康芮接过戒指，直接把它往无名指上套。但这枚戒指的尺寸是曾文华的食指，她戴起来并不合适。
“额……这个是要安装在芯片上的。”曾文华出言提醒道。
康芮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就想试试不行吗？”
“行，你想做什么都行！”
无名指戴不住，康芮只能用手指夹住保证它不滑落。她这会儿又对戒指没了兴趣，而是缓缓靠近曾文华，近到她一抬头就能触及他的呼吸。
“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怎么离开那里？”
曾文华解释道：“想过，毕竟哪有人会故意寻死呢？”
康芮双眼一亮：“你有把握？”
曾文华尴尬道：“没有。”
“……”
康芮怒道：“没把握你还说的那么轻松！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曾文华叹息道：“我也可以用谎言安抚你，让你以为我有完美的逃脱方案。但你不是傻子，我也不想欺骗你。”
康芮突然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搂住了近在咫尺的男子，右手从他的后背慢慢抚上他的后脑。
她的手稍稍用力，他便低下了头。
两人的鼻尖贴在一起，那奇妙的触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受。康芮悄悄看了曾文华一眼，在如此近的距离中，她甚至能看清他眼睑上的每一个纹路。
曾文华的眼睛是闭上的，但康芮依旧从那不停颤动的睫毛上看出了他的不平静。
“我倒要看看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康芮悄悄勾起嘴角，微微仰头迎上了她惦念许久的柔软之物。她的亲吻不羞涩，也不扭捏，她只想大胆地表达她的爱意，无论这份爱将来会不会有结果。
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后，她快速松开了他。
曾文华睁开了眼。
他眼前的这个女人拥有全世界所有美好的品质，让他总是在怀疑自己现有的一切都是梦。自从他作为复生人回归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未奢望过一份爱情。
然而，他依旧低估了康芮对他的心意。
曾文华苦笑道：“我是不是很混蛋。”
康芮冷哼道：“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可我……我没有喜欢你的资格。”
“只要我同意，你就有资格。”
“哪怕我有可能回不来？”
康芮气道：“你就不能为了我拼命活下来吗！”
曾文华笑了。
康芮不知道他又在笑什么，身体却突然被拥入怀抱。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微微带着凉意的柔软贴上她的嘴角，男人笨拙的动作惹得她发笑。
看样子，他的经验还不如自己呢。
康芮浅浅吐槽了一句，随后开始实践脑中的理论知识。她小心翼翼地张口轻咬舔舐着，而他也很快知道该怎么做，磕磕绊绊的接触渐入佳境。
……
曾文华已经在床上躺了许久，康芮却还没有进行下一步。她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双手不停发抖。
“真的要做吗？”
“我下不去手……”
男人的脖颈就在她眼前，她却迟迟不愿下刀。
曾文华握住她的手，刀尖稳定下来。
“要不我休眠吧。你就把我当成……没有生命的东西，心理压力或许会小一些。”
那个词他没有说出口。
康芮知道拖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她答应了。
“好。”
曾文华欣慰地放松下来，缓缓闭上双眼。他的身体全面陷入沉寂，意识也回到了脑域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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