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到脑域后，曾文华首先向人工大脑下了两项指令。
“暂停用生命力修复身体，不必将身体完整度维持在100%。”
“将覆盖在体表的生命力收回体内，并压制到B级水平。”
刚下完指令，他就感受到了后颈皮肤上的触碰，随即便是尖锐的刺痛感。刀片划开了他后颈脆弱的皮肤，一连划了三次。想来是康芮下手过于谨慎，没能一刀切到位。
往常这种疼痛足以将曾文华从休眠状态唤醒，但这次却被他有意识地压制住。正盘算着用什么方法躲避疼痛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被动困在了脑域中，外界的所有联系均被掐断。
“怎么又开始了？”
自上次有了预感以来，曾文华还没想明白记忆复苏的契机。今天冷不丁被关进脑域，在这种关口出现变化，他一时半会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百分之七十的脑细胞活跃度已经让他周围一大半的区域都亮了起来，唯有深处还有一片漆黑沉静的所在。
“不知道这次会看见什么样的记忆。”
意识凝成的青年向前方一小块有反应的区域迈步，慢慢靠近那逐渐苏醒的脑域。
散乱的光点被吸引到意识前汇聚，出现的赫然是他上次离开时看见的那个身影。身形很熟悉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正高高举起对着他。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
拿着尖刀的女人虚影逐渐凝实，凹凸有致的身上穿着洁白的实验服，胸口别着一枚工牌。
“死亡人口管理办”。
“特种人研究组”。
“爱雪·诺曼”。
当意识看清女人胸前工牌上的字时，她挽在脑后的栗色长发和深褐色的瞳孔也逐渐变得清晰。
“阿姐，真的是你。”
曾文华想过这种可能，但真看清的时候又不愿意相信。因为就算在此时此刻，当他看见爱雪时，心中升起的依旧是温暖喜悦之情。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
曾文华看清了女人的表情。
爱雪的脸上满是悲痛，可是这却不会影响她的操作。作为一名专业人员，爱雪的手很稳，她手中的某型号手术刀稳稳举在曾文华身前，随时准备着即将来临的操作。
“一号实验体第七次实验。”
“肾脏**组织取样。”
“消毒。”
“进行开放性穿刺术。”
这段记忆中本不只有曾文华和爱雪两人，她正在和身旁不存在的助手说着话，但脑域只还原了曾文华从前的部分记忆，因为他满眼只有她一个人。
准备工作完成后，爱雪的刀落下了。
这里是脑域，不是现实。虚影的动作并不能真的伤害到曾文华，但他的意识也重新经历了这一场“手术”。女医生在他的身上打开了一个切口，暴露出肾脏后，多次在各个部位进行取样。
爱雪的表情很坚毅，动作也很果决。为了尽可能缩短手术时间，她全程聚精会神没有耽误一秒。
结束后，爱雪盯着助手离开，确认了手术室中没有其他人后才开口和曾文华说话。
“小曾，因为我的研究长期没有进展，他们准备把我调离这个实验组了，我不能确定后面接手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你……”
“你再坚持一段时间，阿姐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曾文华的意识也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好。”
或许在曾经的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回答她的。但此刻在曾文华面前的爱雪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她没有回答他直接转身离去。
爱雪散发着光芒的虚影缓缓走入前方的脑域，又重新散开汇入其中点亮一片漆黑。
“脑细胞活跃度上升中……”
“70%……71%……”
“……”
意识开始跟着脑域中的画面回到了过去。
记忆的开始，是在联盟763年的一个下午。曾文华早早从科学院出来，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那部分工作。科学院里的同学和老师们对他都很好，他的学业也进行地很顺利。
二十出头的曾文华还买不起房，他住的地方是科学院提供的公寓，地方不大但是租金很便宜。从大学毕业这四年来，他已经攒了不少钱。晚上是他做兼职的时间，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存够首付，真正在帝都有一个家了。
这些年曾文华和爱雪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倒也惹了很多人的嫉妒。要说他面对爱雪这样的美人当真没有一点想法？这不现实。不过他确实未曾幻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别的可能性。
被报私仇这种事情曾文华也经历过很多次，所以这天晚上突然又在街上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也并没当回事。最多不过是被打一顿，然后鼻青脸肿几天。
没过多久，曾文华发现情况有些不一样。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许多人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对他的身体做了很多操作。
好安静，又好冷。
在一片可怕的寂静中，曾文华猛然惊醒，刺眼的强光照地他浑身不适。这是个开阔的实验室，而他正处在实验室中心一间透明的屋子里。
好奇怪……
周身凉飕飕地。
曾文华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身无寸缕。四周空旷的实验室内摆满他看不明白的仪器，巨大的恐慌将青年包围，他发现自己似乎被绑架了。
没有人来找他。
曾文华敏锐地在天花板发现了始终跟随着他的摄像头，他尝试和摄像头交流，但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回应。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没有人进这间房间。
透明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遮羞的东西，他只能蜷缩着身体勉强遮住**部位。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房间里终于有人进来了。
爱雪给他带来了干净柔软的衣物，也安抚了他的情绪。曾文华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以及他已经在联盟中死亡这件事。
“小曾，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组的位置，他们也答应了以后由我主要负责你。可是现在我也没办法救你出去，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上面默认的……”
“……人造子宫辅助生殖技术已经定点试行了三年，我收到可靠消息说，技术很快就要在全联盟推广，人口危机的时代也快要结束了……”
“……所以从明年开始，死亡人口复生计划会被取消，联盟不再需要复生人了！所以他们等不及了！哪怕冒着违法的风险也要把你拉进来。我还想不明白他们会怎么处理你，但目前收到的都不是好消息……”
随着记忆中最关键的人出现，一段跨越数年的时光也慢慢在爱雪温柔的声音中变得清晰。
“……74%……75%……”
这次的时间跨度比他想象中要长。
曾文华在死亡人口管理办的地下27层待了两年多，原本的一头短发也逐渐长到了后背中间位置。爱雪几乎天天都陪伴在他的身边，可他们的相处却并没有任何美好，他对她仅剩的绮念也在一次次伤害中消磨殆尽。
S级自然人的身体自愈能力强于常人，实验造成的创伤往往数日便能复原，但这也成为了曾文华最痛恨的事情。
进化的身体是他的苦难根源。
虽然爱雪已经在尽力减轻曾文华的痛苦，可是隔壁组对实验体的索取却十分积极。爱雪也不得不在保证他存活的情况下，不停对他进行各项人体实验。
身体在爱雪的照顾下维持着“健康”，但他的那颗心也渐渐变得千疮百孔。甚至到了只要爱雪一出现，他就会生理性地害怕到发抖的程度，她最终也只能对他用上镇定剂。
可是曾文华也很清楚，如果他的负责人不是爱雪，他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在这间封闭的实验室中，只有她看他的眼神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渐渐地，他变得越来越麻木，再也无法分清自己对爱雪是什么样的感情，也逐渐看不清爱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76%……77%……”
时间很快到766年，也是曾文华在这里待的第三年。
除了躲不掉的实验，爱雪还会带给他许多外界的消息。今日的联盟，关注度最高的新闻正是死亡人口复生计划的彻底废除。
废不废除对曾文华而言倒也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作为一个已经“死亡”且被回收入此计划的活人，管理办一旦重组，他的存在便成了罪证。领导者为了不违反相应规定，或许会让他真的死去。
不过那一天还没来，他却先遇上了更糟糕的事情。
由于研究方案长期没有进展，爱雪即将被调离，据说也和她家里人有关。她被要求离开即将重组的管理办，前往帝都医科大学继续深造。
面对这部分记忆时，曾文华心底的恐惧变得更加强烈。渐渐换了样子的实验室里，被关在透明屋子里的男子惶恐地目睹两个陌生的实验员从门外走来。
“……”
“……78%。”
“复生人曾文华，脑细胞活跃度78%、身体完整度100%、生命力10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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