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
学院的中央喷泉昼夜不息。水柱在精密力场的约束下跃升至三十米高空，又在半空碎裂成亿万颗折射着人造恒星光的水晶珠，簌簌落下，在下方宽阔的镜面水池中激起永不疲倦的涟漪。水声淙淙，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抚慰人心的宁静。这里是紧张训练和冰冷科技洪流中，为数不多的、允许片刻喘息与柔软的地方。
喷泉边缘光滑的合金长椅上，坐着两个人影。
月寒微微侧身，看着身边的女孩。人造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幽潭般的眼眸深邃得仿佛能吸进所有光线，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清澈见底的温柔笑意。他鼻梁挺直，唇线柔和，俊美得甚至有些惊心动魄，偏又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儒雅书卷气。他身上是最普通的学院制服，洗得有些发白，没有任何彰显力量或身份的徽记或改造痕迹，干净得像一张未被涂抹过的白纸。他似乎永远沐浴在一种无忧无虑的、近乎天真的暖阳里。
王雯靠着他，脸颊微红，带着初尝情爱甜蜜的羞涩与满足。她有着邻家女孩特有的柔美气质，身形苗条纤细，比月寒矮了半个头，此刻正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映着水光和他温柔的笑。她穿着一条简单的淡蓝色连衣裙，袖口处隐约露出那枚标志性的淡蓝色护腕。
“雯雯，”月寒的声音像泉水滴落玉石，清朗温和。他从制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一枚小小的、用某种廉价蓝色合成水晶镶嵌成雏菊形状的胸针。在学院这个充斥着尖端科技和奢华物品的地方，这枚胸针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寒酸。“这个……喜欢吗？”
王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是因为它有多贵重，而是因为是他送的。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接过那枚小小的胸针，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喜欢！”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毫不作伪的欢喜，脸颊更红了，“ 只要是月寒哥送的，我都喜欢！ ” 她低下头，动作极其小心、极其珍重地将那枚廉价的蓝色雏菊胸针，别在了自己连衣裙的领口。小小的蓝色花朵，在她淡色的衣襟上安静绽放，映着她亮晶晶的眼眸。
这一刻，喷泉的水声，人造的阳光，仿佛都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光。他们是这钢铁学院里，最纯粹、最不设防的美好剪影。
然而，这份美好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轻易就被几步之外传来的、刻意压低了却依旧刺耳的议论声戳破。
三个穿着高年级学员制服、脸上带着几分优越感和轻佻的男生，正站在不远处观赏一株力场约束下的发光植物，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喷泉边的两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嘲弄。
“喂，看见没？喷泉边那个，” 路人A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B，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那片宁静区域的人听到，“就那个长得跟小白脸似的男的，听说了吗？他就是传说中的‘冰帝’！”
“冰帝？！” 路人B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月寒，目光在他毫无力量感的身体、温和无害的笑容、以及那身洗得发白的制服上扫过，“开什么星际玩笑？就他？” B嗤笑一声，声音拔高了几分，充满了鄙夷，“你看他身上，有半点异能波动吗？连最基础的神经接口改造痕迹都没有！扫描仪扫过去估计就是个白板！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弱者嘛！”
路人A一副“你太年轻”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隐藏实力’！深藏不露懂不懂？你想想，他好兄弟是谁？那可是‘炎帝’王珏！王珏什么人物？裁决者一出，训练场都得抖三抖的恐怖存在！跟王珏称兄道弟的人，能是弱者？他肯定是在扮猪吃老虎！”
“切！” 路人C，一个看起来更加桀骜的学员，直接啐了一口在地上，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不屑和侮辱，“扮猪吃虎？我看他就是头真猪！‘冰帝’？我呸！学院捧出来的吉祥物吧？人类要靠这种连改造都不敢上的菜鸡来守护？等着‘门’那边的东西再杀过来，大家一起吃屎去吧！废物！”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故意提高了音量，清晰地砸向喷泉的方向。
刺耳的话语，如同肮脏的冰雹，狠狠砸碎了喷泉边的宁静。
王雯的身体瞬间僵硬，别胸针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月寒的胳膊，脸色变得苍白，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担忧，还有一丝被当众羞辱的无措。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那些刻薄的话语噎得说不出话。
月寒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细微地凝滞了一下。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万年寒潭最底层的冰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那并非愤怒，更像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悲悯的疲惫。
他轻轻拍了拍王雯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动作温柔依旧。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三个议论纷纷、满脸鄙夷的学员。他的视线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仿佛只是掠过几片无足轻重的落叶，最终落在了喷泉中心不断跃升、碎裂、又重聚的水流上。
他的嘴角，重新弯起那抹仿佛永不褪色的、温和的弧度。仿佛刚才那些恶毒的言语，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然而，只有离他最近的王雯，能感觉到他刚才被自己抓着的那只手臂，在宽大袖管的遮掩下，指尖曾有过一刹那的、微不可查的冰凉触感，仿佛凝结过一片转瞬即逝的、绝对零度的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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