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双面镜
场景一：云端囚笼
“星尘穹顶”悬浮餐厅的观景层像一颗坠在云端的巨大水晶。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的城市灯火，流淌成光的河流。穹顶是整面弧形拟态天幕，此刻正模拟出亿万光年外的瑰丽星云，缓缓旋转的星尘碎钻般闪烁。空气里浮动着冷杉与雪松的淡香，混着香槟塔的微醺气泡。
王雯坐在全息投影的银河中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餐巾边缘。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珍珠白连衣裙，领口别着月寒送的、有些褪色的雏菊胸针。淡蓝色护腕在袖口若隐若现，与这极致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对面，王珏的身影被星云的光晕勾勒得如同神祇临凡。
他换下了平日的冰冷西装，一身质地柔软的银灰色羊绒衫，衬得轮廓少了几分锋锐，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儒雅。他正亲自为她布菜，动作优雅流畅，银质餐具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仿佛有了生命。
“尝尝这个，”王珏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目光专注地落在王雯脸上，仿佛她是唯一的焦点，“空运来的白化鲟鱼子酱，配阿尔卑斯雪融水冻成的冰片。”一粒粒饱满圆润、闪烁着珍珠光泽的鱼子被轻轻置于晶莹剔透的冰片上，推到王雯面前。旁边，一支冰桶里斜插着价值不菲的勃艮第特级园，深红色的酒液在特制的陨石水晶杯中荡漾。
王雯看着眼前这梦幻般的一切，却只觉得坐立不安。指尖冰凉。王珏的“正常”像一层精心打磨的琉璃，完美得令人心慌。他越是温文尔雅，越让她想起训练场里那把撕裂空气的黑色巨剑“裁决者”，想起他俯视月寒时眼中无机质般的冰冷。
“谢谢…王少。”她声音微涩，拿起小巧的贝壳勺，却迟迟没有动作。星云的光辉流转，照亮她眼中藏不住的不安和一丝抗拒。那枚雏菊胸针在璀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脆弱。
王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深红的酒液挂壁如泪。他没有催促，只是嘴角那抹完美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的掌控感。
“不必拘谨，雯雯。”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一些距离，目光更加深邃专注，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磁力，“只是觉得，这样美丽的星光，不该被辜负。”他抬手，指向穹顶外一颗划过模拟星空的流星，动作舒展而自然。“就像你一样。月寒……”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王雯瞬间绷紧的指尖，才继续用那令人沉溺的温和嗓音说，“他大概从未带你领略过这种风景吧？他只会埋头在那片冰冷的训练场，挥舞着那对叫‘蜉蝣’的小玩意儿，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他语气里没有明显的贬低，只有一种淡淡的、陈述事实般的惋惜，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王雯心中最隐秘的忧虑。她低下头，看着冰片上渐渐失去寒气的鱼子酱，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不安如同脚下深渊的冷气，丝丝缕缕缠绕上来。他温柔的注视，此刻更像一种无形的牢笼，将她困在这片虚假的星云穹顶之下。
场景二：陋巷微光
与“星尘穹顶”的璀璨截然相反，训练馆后巷浸泡在深秋冰冷的夜雨里。雨水敲打着锈蚀的金属管道和积水的路面，发出单调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机油味和远处小吃街飘来的廉价油烟味。一盏昏黄的路灯顽强地亮着，光线被密集的雨丝切割得破碎不堪，勉强照亮巷口一小片水洼。
月寒靠着冰冷的砖墙，额发被雨淋湿，狼狈地贴在额角。他刚刚结束一轮高强度的加练，身上廉价的黑色训练背心被汗水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起伏的胸膛上。双臂的淤青在昏黄灯光下格外刺目，那是白天王珏“裁决者”留下的印记。他微微喘着气，呼出的白雾迅速被冷雨打散。
巷口的光影晃动，一把深灰色的伞无声地移了过来，稳稳地遮住了他头顶的雨帘。
李希然站在他面前半步远的地方。她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灰色制服，肩线利落，仿佛这寒夜和雨水都无法侵蚀其分毫。只有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贴在白皙的颈侧，沾染了细微的水汽。伞大半都倾斜在月寒头顶，冰冷的雨丝很快打湿了她另一侧的肩膀。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沉静，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月寒身体瞬间僵直，像被电流击中。他能清晰地闻到雨水混着她身上传来的、极其淡的冷冽气息，像是某种金属和消毒液的味道。心跳毫无征兆地开始加速，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视线慌乱地落在自己沾满泥水的旧运动鞋上，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喉咙发紧，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笨拙得像个第一次和女孩说话的毛头小子。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只有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的刀，‘蜉蝣’。”李希然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像冰凉的玉石落入水中。她伸出手，掌心躺着月寒那对被打飞的双刀。银色的轻薄刀身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流转着内敛的锋芒。刀柄处磨损的痕迹清晰可见。
月寒像受惊般猛地抬头，撞进她的视线里，又触电般移开。他手忙脚乱地去接刀，指尖不小心擦过李希然微凉的掌心。那细微的触碰让他像被烫到一样，差点又把刀扔出去。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幸好有夜色和雨水遮掩。
“……谢、谢谢。”他终于挤出两个干涩的字眼，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把双刀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点，但心跳依然快得离谱。他搜肠刮肚想找点话说，打破这要命的尴尬，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她制服肩头被雨水洇湿的深色痕迹。
李希然的目光落在他紧握刀柄、指节发白的手上，又缓缓上移，扫过他湿透的额发和紧绷的下颌线。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在那片深潭之下，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光极快地掠过。
“王雯喜欢的，不是项链。”她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训练数据，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打破了月寒努力维持的平静。
月寒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什么？”
李希然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侧过脸，望向巷外被霓虹灯染成一片迷离光晕的雨夜。侧脸线条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冷冽。
“她喜欢你训练时，手臂绷紧的线条。”李希然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目光却依然落在远处的霓虹上，仿佛只是转述一个客观事实，“喜欢你每次倒下，都立刻咬着牙爬起来的样子。”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喜欢你……像‘蜉蝣’一样。”
月寒彻底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李希然被雨伞阴影笼罩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怎么会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他？无数疑问和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汹涌地冲击着他。
“‘蜉蝣’……”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低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李希然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映着巷口破碎的灯光，也映着他此刻狼狈又震惊的脸。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意味，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转瞬即逝的涟漪。
“嗯。”她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仿佛刚才那些话只是雨夜里一个模糊的幻觉。雨丝在她伞沿连成细密的珠帘，将两人与外面那个霓虹闪烁的喧嚣世界隔开。巷子里只剩下雨声，和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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