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隔空想起“当朝长公主的女儿”，秦棋就提着刀在来的路上了。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时衡一句话把她从想象中拉了回来。
“没，没什么。”踏雪自觉失礼，“你脸上脏了。”她想着他既然爱男风，应当不会介怀，就随手拿起绢布，帮他擦了一下溅在脸上的面汤，“又不赶时间，这么急干什么。”
这个举动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时衡早已泛起涟漪的心，“快宵禁了，我还得回去当差。店家，结账。”
掌柜的正忙着，远远地回道：“姑娘已经给了。”
踏雪举了手里的点心，笑道：“两情了。”
“天黑得早，我先送你回去吧。”时衡低着头，垂下眼睑，不敢正眼看她。看来踏雪的无心撩拨，威力不小。
“你还要当差，公事要紧。”踏雪说道，“这里跟白府也不远，我走回去就行。”
两人出了面馆，踏雪跟他道了别。时衡却站在原地，远远看着她走远的身影，第一次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空洞走着，折回了福至茶楼牵马，恍惚间听见里面在唱：姹紫嫣红春满园，锦屏人怎知这春光贱？正是年少不知相思苦，一往情深今方显。
时衡刚解了拴马的绳子，给了店小二几枚铜钱。曲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盘子椅子的摔打声，还夹带着掌柜的叫苦连连：“这……这又是哪里冒犯了呀？这小姑奶奶，哎呀……”
秦棋带着三五个人出了茶楼的门，杀气腾腾，横冲直撞，正好和时衡碰了个满怀。
她柳眉倒立，怒目圆睁，叱道：“哪里来的挡道……”看清来人后，她声音不降反增：“我在指挥使司那里，等了你好久。到你家里，也没有人影。我就说你去哪里鬼混呢，原来在外头勾搭上了小妖精。上次阿川帮忙掩护，这次她又逃得快。让你们打了马虎眼，越发得意了！”
这两个死对头火药味十足，一点就炸。时衡听她这样讲话，犹如火上添油：“我去哪里与你何干？这里是南京，店家做着生意，不是做贼。你带着人，抽的一身邪风，可有把王法和官府放在眼里？”
“你敢说我抽风……”秦棋拿起棍子就要打时衡的马。周围看热闹的人，见马受了惊，都躲着不敢上前相劝。“你别当我不知道。总有一天，那个狐媚子现了形，咱们再走着瞧。”秦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三五个帮闲紧随着。
“恶鬼托生。走着瞧就走着瞧，我专门降妖除魔，还能怕你？”时衡对着她的背影嚷道。
掌柜的小心翼翼往前：“沈将军……”
时衡平息了一下心绪：“我和她不认识的，你到定国公府找秦川那小子要钱。”他上了马，小声嘀咕道：“倒了大霉，被这脑子有泡的缠着，惹得我也一身晦气。”
秦棋到处砸场子，秦川就到处赔银子。时衡到福至茶楼，并未告知任何人。不知道这个泼女是如何寻过来的，只怕往后隐患重重。
踏雪对这场冲突一无所知。她随意散散步，正巧碰上白峻。
“最近怎么样了？出去吃点心也不喊我。”白峻见她脸色好了些，人也精神了，稍稍安心了些。
“行动自如。”踏雪挥舞了一下手臂，笑道：“大忙人，平时可是看不到你。今日能出来走动了？”
白峻说道：“闲暇。可有空，喝两杯。”
踏雪不饿。但主人家邀请，不好推辞，她笑道：“这点心得配茶。看来你是要准备下酒菜请我喝酒了？”她跟着白峻往府里走，又说道：“钱克阳的案子尘埃落定，你也可略微宽心了。”
“只怪这人，太张狂。”白峻对这个案子很上心，“那乳娘之子要为母报仇，愿意做人证。再加上那猫儿图，牵连了朝中好几位大臣。这来来回回的，费神。现在刑部审着，后面还得到都察院里来。”
“铁证如山，就是阎王来也不恕他。”踏雪说道，“苏州顾家也上告，钱克阳的罪名是板上钉钉了。”她转念一想，提了一个请求：“如果可以，能否让我再见一见他？我想问问，为何他偏偏和我家过不去，非得把我和我爹娘拖进去浑水里。”
白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刚到家门口，有人急急忙忙找:“二爷，老爷正找你呢。”
白峻抬脚便要走，踏雪叫住他，说道：“对了，一直没跟你道谢。要知道你能找到猫儿图，我就不去托人寻了。”
“不是我找的，是沈时衡给的。后面，他又差人拿回去了。还说要你亲自去找他，他才能物归原主。不说了，我得赶紧去了。”白峻怕他爹斥责，不敢怠慢。
“你慢些。”踏雪跟他摆了摆手，心里想到：再过两日是休沐，想必他在家。还是备上礼物登门道谢，把图要回来才是正理。她拿定主意，就叫上阿竹一起，跟杨岸支了钱。
时衡的家门口，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徘徊。阿竹看那架势，比城门口查货还严格。她拦住了踏雪，说道：“姑娘，苗头不对，这些人脸生得很。”
踏雪定睛一看，这些壮汉都是听命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众人称呼其为“二姑娘”。她们两个找了个隐蔽处躲起来观望：秦川来了，赔着笑，和风细雨，好言相劝。不一会儿，思婉也带着好几个人来了，动手动脚驱逐，电闪雷鸣，武力恐吓。
想必这定是秦川的双生姐姐了。可秦公子是个瓜子脸，按说姐妹当生得更精致才是。这姑娘却是有棱有角，怎么看怎么不像。
在一旁挨到人都散了，阿竹主动说道：“姑娘在这里略等等，我进去找沈大人要。上次钱家的事，阿竹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踏雪点了点头。阿竹往前走，就在门口碰上了出来查看的思远。
思远见就她一个人，问道：“你家姑娘呢？”
阿竹笑道：“姑娘眼下不得空闲，让我找沈大人说句话，还请郎君行个方便。”
踏雪看着思远带着阿竹进去，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时衡本就因为秦棋这几天在查岗，心里不痛快。好不容易把这命里带的煞撵走了，又来了一个小克星。他左看右看，只有阿竹一个人。他不开口说话，阿竹也不敢讲话，两个人就跟冰雕一样僵持着，面面相觑。
阿竹刚要发出声音，时衡打断了：“她忙什么去了？”
“姑娘……”阿竹想着措辞，“近来身子也没有好，在府里歇息呢。”她被时衡瞅得心里发毛，不敢直视回去。
半晌，时衡说道：“到处乱玩乱逛，往常就不爱惜。你回去和她说，打发谁来都不好使。我专门候着她，她什么时候来，我都在。”
踏雪看到阿竹一副苦瓜相，低着头踱步出来，旁边的思远宽慰着。看来，是碰了一鼻子灰了。
阿竹看到踏雪，跑过去往她怀里钻。思远耸耸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睛往府里瞟了瞟，示意踏雪亲自上门。
“我不要你的银钱。也不要你的礼物。”时衡截了踏雪的话头，语气重了些，“到我这儿就那么为难，你非要让那根竹子来传话？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是想跟我要东西吧。”
“果然是慧眼如炬，一点小小的心思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实不相瞒，除了答谢，我此番来还是想拿回猫儿图，那是外祖父的遗物，还请大人成全。”踏雪边说还福了福身。
“确实是在我这里，我这就叫人去取。”时衡叫了思远耳语了几句。
“就知道大人是个有肚量的人。是我妄自推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踏雪笑道。
踏雪果然是能灭火的。沈时衡听她说话，又见她笑脸，什么气都抛到九霄云外了。“画在我这里，我又不吃。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玄机？”
“玄机就不敢当了，但真正的踏雪，在里面。”踏雪有些难为情，“外公生前最爱猫了，有一只四爪白色的猫，叫踏雪，和画中那只一模一样。后来叫着叫着，就混了，我也和猫一个名了。”
先有了“踏雪”，再有了“寻梅”。不过九域先生很是随意，孙子孙女后面改了同音的字，他也没有计较。
年幼时，外公一叫“踏雪”，一人一猫就都往怀里扑。她要和猫看齐，外公也只能迁就着叫了。
时衡听她这样讲，大笑起来：“猫只是不会说话，大抵也恨你抢了它的名。我也一样，‘时衡’是陛下亲赐的表字，众人喊着叫着，都没几个记得我本名‘玉观’了。”这十数年来，他很少这样开怀。
踏雪被他笑到了，一只脚站着，另一只脚往前磨地，双手往后束起来，半低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把“惨”字卖到了极致。
“那不一样。陛下赐字，那是抬举你。我家都是单字，我本来是打算叫‘冰’的，表字‘幼雪’，现在都没了。既然你我都是痛失本名，也算同病相怜。看在这个份上，你也把画还给我嘛。”
时衡故作同情，另起话题，说道：“我不让旁人传话，就怕隔了一层。这张图要拿到手，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你不来，我也难开口。”
“那你要什么？”踏雪张大眼睛望着他。
时衡挑了一下眉，看来计策通了。“姑娘惯来是要和我两清的，现下有个要紧事，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去办合适。之前那把短剑，有些钝了。男子都是浊物，打出来的兵刃，只配在战场上见血腥。据说，神兵仙器，都有灵气在。随身佩戴的短剑，还是女子打造得好。”
踏雪轻笑了几声，指了指自己，“我哪里会打兵器，做出来的东西铁定被笑话。还是让那些大师傅合着打一把，佩戴着才威风呢。”
时衡眼睛望向别处，神情幽怨，不再说话。很明显，他没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踏雪看他不言语，只能应承下来：“非要如此，那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时衡这才叫她到身边来，“这个是尺寸和图案，你照着铸造就是。你别着急做，也别太敷衍。姑娘家用的发簪，我也画了一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只管来问我。你有空就做，来不及就算了。你看款式喜不喜欢，平时防身也好。”
踏雪素来听说福州等地，女子为防海贼，把银打成兵器，做成簪子日常戴着。虽然这图纸画得不成样子，她还是收下来了，一双大眼睛祈盼地看着他。
“你若是有本事拿到，我便还你。”时衡疾步走回书房，起了玩心。
“这有何难。”踏雪状态回归，跟了上去，几招下来都处于下风。她心想硬拼不是办法，便佯装道：“啊，疼疼疼。你一个男子汉，欺负我一个受伤的人。这说出去，可是拆你的招牌。”
“哪里疼？”时衡想着几个招数都是避着的，下手也轻。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木盒子已经被踏雪夺了。
“带兵的人反被诈了，这可不就是全军覆没？”踏雪看着盒子笑了起来，跟初见那日一模一样。时衡看着她，没再出言计较了，又急忙别过脸去，生怕别人看见。
门外传来一声咳嗽，吓得时衡身子一哆嗦，只怕秦棋去而复返。踏雪抽出手去拉他，反而被拖了下去，袖子里的兵器图纸也随之散落了出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