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男人,欺负女孩子家的做什么。”
时衡循着声音望过去,还好不是秦棋。他看到自家阿姐弯下腰,把图纸捡了起来。
“这谁画的,好丑呀。”玉若站直了,笑道:“杨姑娘。短短几日,我们就见了好几回了。”她又捡起木盒子里的画,“玉观这小子央他姐夫找的猫儿图,原来是受你所托。”
“是张相公找到的?”踏雪斜着眼睛看着时衡,“看来有人冒功了,这兵器我得打给郡主才对。”她是个识时务的人,只怕这姐弟有话要说,忙又说道:“我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做,先告辞了。”
“才刚来就要走?干什么去?”时衡问道,“身子又不爽利了?还是有人要带你做生意,下馆子?”
“我想起,还要去品茶。”踏雪随口说了个理由。
沈时衡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玉若赶紧出来圆场,“也不差这一会儿。前几次人多,我都没跟杨姑娘说上几句。姑娘何不赏个脸,和我再聊几句?”
“娘娘这样讲,当真是折煞我了。”踏雪说道。
玉若拉着踏雪到了小花厅,开始随意聊天,“听你的口音,是江南人吧。家里可还好,大人还在吗?”
“回娘娘的话,我在苏州出生,父母都在。”踏雪回道。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南京,还是其他家人也在?”玉若又问道。
“回娘娘的话,我兄长和我未过门的嫂子,也在南京。”
“不必这样拘束。”玉若笑道,“不用回娘娘前,回娘娘后的。听玉观说,今春要不起姑娘仗义,救了他一命,他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习惯了就好。”
“不敢欺瞒娘娘,我那时很怕的。只不过我姐姐在身边,我才敢这样做的。”踏雪如实说道。
玉若观其言行坦率,心里喜欢,“你现在的年纪,议亲了没有?可有婆家了?”
“还没有。”踏雪没想到光风霁月、超脱世俗的德宁郡主也会问这个。
“那你觉得玉观怎么样?”
“他……为国为民,武功高强,智谋超脱,爱护家人,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这可是郡主亲兄弟,她可不只能挑好的说?难不成要说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吗?就拿方才来说,随口一言,说变脸就变脸了。想走他不乐意,说去品茶他也不乐意。
“你能知道他的好处,也难怪他那么看重你。你既然是他的朋友,那也说说,他有什么不足。”玉若说道。
“要论缺点,”踏雪努力陈词,“他不懂爱惜自己,不愿意别人和他分担。扛不扛得住,都自己撑着。”
玉若笑着点了下头,“听沈妈妈说,你给了一封信他。”
“那个信,”踏雪想,须得瞒住,“我世交伯伯的孙女蒙冤入狱,就是上次娘娘帮着周旋的那个。这是伯伯托我转交给沈大人的信,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很感激沈家。”
“原来是这样。”玉若恍然。“满月宴的时候,你戴着的金簪子,是玉观给你的吗?”
“是。沈大人说娘娘想见我,让我好看点进府。”踏雪如实回答。
玉若会心一笑。
“这兵器图纸又是怎么回事?”
踏雪原原本本说了。玉若爽朗大笑起来:“一个姑娘家哪里做得来这种粗苯活计。想必是他故意刁难你,他呀……”
“抓着人问东问西,”时衡冷不丁钻进来了,“我看阿姐入错行了,得去做牙婆才是。”
“你怎知道我们说什么?”玉若打趣道,“站在外头偷听多久了?”
“路过,恰巧听到而已。”
“家里那些腌臜事,还好杨姑娘查出来了。但我心中不踏实,又叫思婉把所有安胎补品都找了出来,怕是还有什么毒素。我不方便去白家,还想着找玉观,帮我送过去,让你帮忙看看呢。”玉若说道。
踏雪看玉若包裹中有各色小样,说道:“我得带回去,一一查验才好。”
“何必舍近求远。”时衡说道,“就放在这里。你要什么,就差遣思远去置办。白家人多口杂,是非之地,不……”
玉若瞪了时衡一眼,示意他闭嘴。“杨姑娘列个单子,思远会去采买的。我到时下帖子请你过来,也两相便宜。”她见踏雪没有反对,就拿了纸笔过来。
趁着踏雪拟单子的间隙,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还有这个,就不用给我打造了。短剑是凶器,让军中铸造就是。”
时衡听她这样讲,又想开口说点什么。姐弟俩再次眼神交流,玉若让他稍安勿躁,说道:“但是剑套和手柄上的护手,军营里可没有那么细心的人。我也想为玉观做,可是针线功夫实在拿不出手。杨姑娘若是有空闲……”
踏雪拿着毛笔,抬起了头,一叠声答应。做这个总比把沸腾的铁水冷却,再捶打成短剑的好。
“那我先走了。”踏雪写完了,拿着猫儿图行礼告退。
花厅里只剩玉若和时衡两姐弟。
玉若看着时衡,沉默了。这种让姑娘铸造兵器的注水脑子,竟然长在她同胞兄弟的头上。她停了半晌,勉为其难地淡淡说道:“我过来是要问你,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你一直忙着,想必今冬又是草草过了。”
“无非就是些炭火,棉衣。让思远买一些,分给底下人,有个过冬的样子就行了。”时衡满不在乎。
“你看看你,一副老派的样子。”玉若恨铁不成钢,“叫你去茶会,诗会,也不去。整日里泡在校场,你可知道……”
“我知道……我是沈家的独苗,将来等我延续香火。”时衡听得耳朵起茧子,倒背如流。
“要不是思远来报信,说你在磨刀,准备和秦棋打一场,我还不知道她在家门口守了几日。她一直缠着,你就由着她?长公主的手段了得,京中的老人都知道。如若真赐婚了,将来有你好受的。”玉若说话都急了几分。
长公主的手段,时衡是了解的。
自打他记事起,安庆长公主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富丽堂皇,深居简出。她不惹人,旁人也不敢惹她。他对她唯一的深刻印象,在他痛失双亲那年。那时秦棋刚开蒙,和他一起在秦太师的门下受教。秦棋向来嚣张,往他辛苦抄的盐铁论泼了墨水,还说他是父母早死无教养的孩子。他听不下去,两人就打了一架。
学童间斗闲气,秦太师各打了五十手板,这事就这么浑过去了。没想到长公主亲自为爱女出头,直直打得他被抬走才消停,害他在家里将养了两三个月。
那一年的沈时衡,只有八岁。
从那以后,他对这母女二人就没什么好印象。倒是秦棋,一直追着他跑。不管他有没有回应,他去哪儿,她也跟着,阴魂不散。
据秦川说,他二姐看上了时衡的坚毅果敢,无论被打手板,还是吃棍子,都不流一滴眼泪。年岁渐长,旁的男子都对秦棋殷勤体贴,只有时衡冷若冰霜。她觉得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严防死守,形影不离。
“秦棋是陛下的外甥女,跟长公主当年没有什么可比性。”时衡幽幽说道,“我就是抗旨,也绝不会娶她。”
“为你的亲事,我忙里忙外。京城的贵女我都问了个遍,不论嫡庶,不问家世。只要人模样好,性格温柔,其他的我也不求。”玉若也是想尽了法子。
“阿姐不必着急,我自有主意。要是那个孽障的缘故,就干脆些,一了百了,反正刀也磨好了。”
“你做不出那种事。”玉若看他态度坚决,带了一点哭腔说道:“要是爹娘还在,我也不管你。你一日不成婚,我一日卧不安寝,食不知味。过几日,舅母打算请各府的女眷品诗,你也去凑个份子,就算是疼你阿姐了。”
“有什么好赏的。”时衡对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把戏了如指掌,“附庸风雅,虚度时日。那些女公子能做的,思远也能做。”
玉若听到这话,一改方才柔弱,说道:“思远能帮你生儿育女?”
时衡无言以对,下意识摸着桌边。“没有杯子,也没有水。思远要是女子,早就找个温存丈夫,逍遥过日子去了。你看人家杨姑娘,品茶她也去,大大方方的,不别扭。你一个大老爷们,去哪里都不吃亏,找个位置一坐,就当去认识朋友了。”玉若听到逆耳的话,忍不出训斥起来。
“别提她。”时衡嚷道。他正不自在呢,杨踏雪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边跟他写信表明心意,一边又和旁人品茶赏花。
“火气这么大。”玉若眯起眼睛仔细看他,难得他还能冲冠一怒。她踱了几步,故意逗弄:“杨姑娘挺好的,没被你吓跑。想必,和那些女公子们有所不同?我还特意问了她,觉得你怎么样呢。”
“问这些做什么。”时衡心跳快了半拍,“那,那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的你样样都好。”玉若说道,“下次我去跟人家探口风,也着重说一下你的好处。要迂回,不能直来直往了。”
踏雪当时心中的想法却是:为国为民,十有**不着家。武功高强和爱护家人,架不住脾气硬。智谋跳脱,奈何城府很深。
时衡听了玉若这话,心里暗自欢喜,他的推测果然不错,踏雪就是看上自己了。
玉若说道:“你看你指挥使司中,那个新来的后生,管文书的那个,他怎么样?我看他白净有礼,跟杨姑娘也算般配。”
“不行。”时衡脱口而出,但又怕心事被看穿,“人家姑娘的婚配,自然有父母兄长做主,阿姐难不成真想做媒人?”
“也是。”玉若说道。
就在时衡庆幸她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玉若又说道:“听说她兄长还在京城,不如我找她兄长谈谈。”
时衡说道:“那姓魏的后生有什么好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抬。骑射刀枪,兵书策论,一概不通,还说要投笔从戎。”
“你别小看他。”玉若说道,“人家只是先在你那儿过渡,将来是要抬举到神机营的。要是能改进这火炮,往边境一架,不战而屈人之兵。能减多少伤亡,少给多少供给?这些都是不可估量的。”
“那也不能乱点鸳鸯谱。”
“巧了。”玉若拉长了尾音,“上次我问他娶妻没有,他说没有。旁人起哄,叫我给他找一个。现下就有合适的,岂不是天作之合?”
“你爱当月老,得找个僻静地方,打雷的话别祸及旁人。”时衡回敬了一句。
“你敢反驳我。”玉若狡黠一笑,拿起时衡画的图纸就往他跟前怼,“你画的鬼玩意,是个银簪子?我想起我有个点翠金簪,世上只有这么一只,我是预备给未来弟妇做见面礼的。怎么满月宴的时候,杨姑娘戴着呢?不知道是我眼睛花了,还是金簪子有腿会跑出去。你拿我的东西做人情?冒功冒到我头上?”
时衡后脖子发凉,看着玉若步步逼近,他声音有点颤抖,“我就说翻遍家里,怎么就只有这一个簪子。阿姐……也……不多……留几个……”
这一天碰头的三个女人,可都是不好惹的。时衡怀疑上辈子是一棵树,秦棋这把火,专门来烧他的。踏雪这冰水,又是来养他的。至于玉若,大概,是斧子吧。
弟位摆在哪里,时衡无力抵抗。玉若收回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歹拿的是金子,就别讨价还价。这是帖子,不去也得去。”
时衡看了时间,是下一个休沐。看来阿姐,是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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