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衡这个休沐,紧闭门户,坚决不给机会让玉若提着他耳朵去那种无聊聚会。
果不其然,玉若来了。只不过,是踏雪敲的门。
玉若看时衡目不转睛地盯着踏雪,心里明了几分他打的什么主意。
踏雪鼓捣那些瓶瓶罐罐,“这个,里面有迷情散。”
秦家有个不成器的便宜女儿,名义上是秦棋的姑母,名唤秦弱拂,当初就是她给玉若和时衡的母亲下这药。徐三小姐一入口,经脉逆流,血热起来,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
这送的不是补品,而是催命符。
“只有打小一起长大的,才晓得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时衡脸色阴冷。
玉若后怕,“幸好,一口也没有吃。”
“那是郡主娘娘福大命大。”踏雪想起那个乌香。东苑服侍的那帮人,大抵早就都被收买了。“伦理大防,病理杂症。身边要有得力之人,才不会被暗算。可见冥冥之中,老天都照应娘娘。”
“听说杨姑娘的外祖父是九域先生,难怪这样宅心仁厚。”玉若说道。
“宅心仁厚我就不敢当了。”踏雪想起从前与外公游历诊治,有许多可怜人,性命如同草芥。“女子一落地,要在千军万马中挣出条活路,不容易。即使贵为郡主,还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玉若叹气道:“后宅里千头万绪,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可恨我往后都在其中讨生活,要翻身也难。”
时衡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好在一旁默不作声。
思远急急忙忙进来了,像是有事要讲。
“又怎么了?”时衡只能匆忙出来。
“公子,事情不妙啊。”思远气喘吁吁说道,“公子不是说,上次约见杨姑娘,听着口风,是愿意留在南京的吗?可刚刚我碰着小竹子了,她说家里来了信,催着她们家去呢。她买了好多东西,过两日就打算雇船回去了。”
“什么?”时衡懵了,“退婚呢?事还没办完,就急着走了?”
“我也问了,小竹子说她也不知道。”思远说道。
“把她叫来,我要当面问清楚。”时衡说道。
“什么?”思远鄙夷道,“要一个小姑娘这样跑,像话吗?”
时衡说道,“快去啊,愣着干什么。”
思远杵着不动,“正主就在屋里,公子自便。”
时衡恨恨地看着他,正想着踩一下他的脚,“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玉若怕有什么事,想着出来参详参详。她正好看到这一幕,责怪道:“你这幅德行狗都嫌,不怕吓着她?”
踏雪从屋里望出去,看到思远一抽身,像烟一样溜了。
“我……”时衡又回到了屋里,气定神闲的,“我想说,你之前不是让我查一查这军中的军户吗?”
“是有这么件事。”踏雪笑道,“有消息了?”
“还没来得及讲。”时衡扯谎也是不打草稿,“这事要怪萧远和思远,都没有及时通报我。阿姐,你也是,都不提一提他们。”
“和我有关系?”玉若平白无故背锅,“算了,你们聊。对了,你要记得去那个……”
时衡立马就把玉若推出去了,顺便把门关了。
“那好,我去找他退婚。”踏雪看他姐弟二人这般举止,不明所以。
“你打算一个人去?”时衡说道,“万一他不肯退,怎么办?”
“也是。”踏雪拿起荷包数了数银子,“十两银子,应该够了。”
“万一他不要钱,就是要个媳妇,你又当如何?”时衡想,这笨得可以。
踏雪恍然大悟,“那我得赶紧回去叫上我哥哥。”
“我的意思是,”千年不主动的沈时衡又提示了一下,“我是他上峰。”
“是啊。”踏雪说道,“要不然我还在大海捞针呢。”
时衡微微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和你去。”
“这不合适。”踏雪不想他牵扯进来。
时衡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来,说道:“银子。还有信物、婚书,都拿出来。”
“信物?我没有。婚书?我也没有。我只知道家里结了这门亲事,但是信物在我爹娘那儿,我哥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踏雪说道。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时衡又深吸了一口气。
“要不这样,我过几日回家,先跟我爹娘要了信物,然后再回来。不过我爹是个古板的性子,一定会履约的。”踏雪说道,“要不先给他五两银子,让他写了退婚书,然后我拿回去,我爹也不会强送我上花轿。等我回京城,给他剩下的五两银子,把信物换回来。”
“你要回家啊?”时衡佯装不知,“那你欠我的两个愿望,打算怎么处置?”
“这……”踏雪犯了难,“想让我做什么,现在尽管吩咐。”
“还没想好。”时衡说道,“欠条我还存着呢。”
“那怎么办好呢?”踏雪问道。
“依我看,你要回家,那是人之常情,但你欠我的,也不能忘。只要,”时衡说到这里,心里期待,又害怕落空,“只要你记得回来,兑现你的承诺,我就既往不咎了。但你要记住,我后面要你做的事,可能一下子就做的完,也可能要花费好几个月,所以这没有实现之前,你不能离我太远。最好就是能时时见到,方便我差遣你。”
“这……”把“欠条”替换成“卖身契”的话,他提出这些就不足为奇了,“我在白家是借住,要是依言,那我还得去白吃白住。”
“不能去白家住。”时衡说道。
“这算,一个愿望吗?”踏雪想这还不简单,找个客栈住两天,就兑现了。
“当然不是。”时衡说道,“这是强制的。”
“这个日后再说,现在先去找那个人。”踏雪说道。
两人一路走到了城郊,破败的茅草屋前,栓了一条骨瘦如柴的狗。
时衡推了门进去,像是泡进了酒缸。他忍着恶心,陪踏雪一起进来。屋里很暗,土炕上卧着一个宿醉的大汉,蓬头垢面,衣裳很脏,好几天都没洗的样子。
“你就是田田?”踏雪问道。
“他在军中的名字叫田添。”时衡解释道。
“二位有何贵干啊?”这田添长得也不丑,就是邋遢,也不精神,“我这狗窝少有客人,也没有地方坐,二位随意。”
“我问你,十数年前,你家的长辈是不是帮你订亲了?”踏雪问道。
“是。”那人懒洋洋说道,“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两家是指腹为婚的。”
“看你的年纪,不止十六七了吧。”时衡说道。
“开玩笑。老子今年已经二十。”田添说道。
“那你是与谁家订的亲,你可还记得?”踏雪问道。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田添显然不想再提这事,“笑话老子讨不到媳妇是吧?怎么不给点银子过来。”
踏雪瞬间觉得母亲大人十分英明。
“你说的对,我们就是来送银子的。”时衡说道,“只要你愿意退婚,把定亲信物还回来,就有银子。”
那人听到银子,赶紧坐了起来,“我说,我说。我娘死得早,大约十年前,我老头子也死了。临死前他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信物,拿着这玉佩将来就有媳妇娶,岳丈家姓杨。后面我跟着我舅父过活,他把我爹给我攒的彩礼都输光了。我十五岁投军,后面跟着皇上来了京城,婚约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好,我……”踏雪正想说明来意,时衡却给她打了眼色,示意她不要表明身份。“我们家一个远房亲戚,托我在军中帮忙打听你。他家的女孩儿,正是和你定亲的那位。他们家想和你退婚,不知道你婚书和信物可还在?”
“在是还在,但我不想退婚。”田添说道,“舅父说了,这媳妇娶进来,就得任我劳役。不仅这家中我不用干活,她还得给我当牛做马,传宗接代。这稳赚不赔的买卖,我要是退了,那就是傻子。”
踏雪听了这话,恨得牙痒痒的,就是鞭子没在手,不然铁定抽下去。
时衡很稳,说道:“她家也是想守约的。可惜啊,这姑娘长得满脸麻子,只怕你见了,三魂吓了七魄。而且,娶进来不仅不能伺候你,还得你去伺候她。杨家父母念在两家是世交,不忍耽误你,才想了退婚这个法子。”
居然说我满脸麻子!踏雪瞪了他一眼。
“那生孩子,她总会吧?”田添说道,“生了孩子,将来就有孩子伺候我,子子孙孙无穷尽,总有我一口饭吃。”
“那我就不知道了。”时衡眼皮上下浮动,看了踏雪一眼。
田添倒在炕上,不想答话,就像一团烂泥。
时衡只好使出杀手锏:“我劝你好之为之,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方子。就像你父亲,原是密云后卫的参将,到你承袭时,你连试马步都不能过。念在你父亲的功劳上,给了你一个军中转运的肥差干。
可不到一年,你就因寻衅滋事,夺了职位,变成一个普通的伙头兵。今年春,你已年满二十,武试考核你又不通。眼看你就要夺取世袭的军职,是你舅舅,当了你传家的玉佩,四处走动关系,才保你这个饭碗不翻。”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田添很是意外。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时衡盯着他,气魄逼人。“如今杨家愿意退婚,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田添被他吓得清醒过来了,“相公一番话,点醒我了。我,我愿意退亲。不过这传家的玉佩就是信物,已经被我舅舅当了,要赎回来,还需要银子。”
“十两。”踏雪说道。
“小娘子,你是打发叫花子呢。”田添站了起来,围着踏雪转了转,四处打量,“生得挺俊。只是这一对大脚,再俊也是个半截美人。”
踏雪一脚踢中他的膝盖,“半截美人也好过你个全废的。”
田添踉跄跪倒在地上。
时衡得意地笑了,俯下身跟田添说道,“十五两。但你的当票要给回我们。不然,你既没了银子,也没了路子,就等着你舅父把你扫地出门了。”
“我愿意。但我这儿没有笔墨,要迟些才写。”田添说道。
“还想着拖延。”踏雪说道,“幸好我们已经拟了,你签字画押就成。”
时衡拿了十五两出来,田添看在钱的份上,也没细看,就画了押。
走出那间茅草屋的时候,踏雪愤愤不平,啐道:“烂赌鬼,烂酒鬼。十五两银子,便宜他了。”
时衡却一改在屋里的健谈,脚下一软,几乎倒下。
“你怎么样了?”踏雪赶紧扶他到路边休息,顺便从包里拿出提神的药油给他。
“我不打紧,坐一会就行。”时衡说道。
踏雪想起上次给他送酒,还有郡主不惯饮酒,“大人难道,也闻不得酒味?”
时衡没有回复她。
“我知道,酒可让人中毒。这中毒的程度因人而异。”踏雪说道,“含一张薄荷片,会好受些。”踏雪往他嘴里塞了块薄荷。
“你可是,又欠了我十五两银子了。”时衡说道。
“都这个样子了,还不忘讨债呢。”踏雪说道,“待会回到城中,我就还你。”
“我不要你现在还。”时衡握住了她的手臂,“这账得好几个月才平得了。还有上次倚红阁的,够你还上一阵子了。这些,是我提前预支给你的月钱。你回家后,要快点回来,我府上事情多,正缺个能干的。”
踏雪帮他顺着气,一边含糊支应着,“好了,知道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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