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上的陶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苦涩的药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陈老坐在案前,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缓缓翻动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凝重的神情,银白的胡须在光影中微微颤动。
许佑宁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进来,见陈老神色专注,便轻手轻脚地将药碗放在桌上,低声问:“陈伯,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陈老没立刻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轻轻刺入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入桌上的药碗中。血珠落入漆黑的药汁,竟诡异地浮于表面,久久不散,甚至隐隐泛出一丝暗绿色。
许佑宁瞳孔微缩:“这是……”
“‘牵机引’。”陈老缓缓合上医书,声音低沉,“一种早已失传的奇毒,需以七种剧毒之物反复淬炼,中毒者不会立时毙命,而是会逐渐衰弱,记忆混乱,最终五脏衰竭而亡。”
许佑宁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门外——阿丑正和佑安在院子里玩,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笑声清脆。
“阿丑身上的毒……就是‘牵机引’?”她声音微颤。
陈老点头,指尖轻轻敲击书页:“而且,他中的毒,不是一次下的,而是长期服用。”
许佑宁指尖发冷:“有人……一直在给他喂毒?”
“不错。”陈老神色凝重,“此毒最阴狠之处,在于它不会立刻致命,而是会让人慢慢遗忘,甚至改变性情,最终沦为傀儡。”
许佑宁猛地想起阿丑偶尔流露出的茫然眼神,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还有他偶尔脱口而出的零碎话语——
“黑屋子……苦药……”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所以,阿丑的记忆缺失,并非天生,而是被毒所毁?”
陈老叹息一声:“不仅如此,此毒还会侵蚀经脉,使人武功尽失。若阿丑真是镇北王世子,那么下毒之人,恐怕就是不想让他恢复记忆,更不想让他有自保之力。”
许佑宁胸口发闷,一股怒意直冲头顶:“赵鸿……竟对一个孩子用如此手段!”
陈老摇头:“未必是赵鸿亲自下的手,但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沉默片刻,许佑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陈伯,这毒……能解吗?”
陈老沉吟良久,终于缓缓道:“难,但并非无解。”他翻开医书某一页,指着一行小字,“‘牵机引’需以‘七叶还魂草’为引,辅以‘雪灵芝’和‘百年参王’,方能逼出毒素。”
许佑宁一怔:“‘七叶还魂草’?那不是传说中的……”
“生长在极北雪山之巅,百年难遇。”陈老苦笑,“而‘雪灵芝’更是稀世奇珍,据说只有皇宫大内才存有一株。”
许佑宁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目光坚定:“那我们就去找。”
陈老摇头:“谈何容易?即便找到,解毒过程也极其凶险,稍有不慎,阿丑便会经脉尽断而亡。”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薛衍掀帘而入,手里还拎着一只野兔,显然是刚打猎回来。他见屋内气氛凝重,挑眉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许佑宁看向他,声音轻却坚定:“薛衍,我们需要‘七叶还魂草’和‘雪灵芝’。”
薛衍眸光一凛,视线在陈老和许佑宁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桌上的医书上。他放下猎物,大步走过来,只扫了一眼,便冷笑一声:“‘牵机引’?赵鸿这老狗,倒是舍得下本钱。”
许佑宁一怔:“你知道这毒?”
薛衍眸色阴沉:“十年前,我父王麾下有一名将领,就是死于此毒。”他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森冷,“看来,赵鸿是铁了心要让镇北王血脉断绝。”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药炉上的陶罐仍在咕嘟作响。
良久,薛衍忽然开口:“‘七叶还魂草’我有线索。”
许佑宁猛地抬头:“什么?”
薛衍唇角微勾,眼底却无笑意:“北境曾进贡一株给先帝,如今应当还在太医院库房。”
陈老倒吸一口凉气:“世子是说……去皇宫偷药?”
薛衍嗤笑一声:“谁说要偷?本世子会找个机会堂堂正正去‘取’。”
许佑宁心跳加速,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衣袖:“那‘雪灵芝’呢?”
薛衍沉吟片刻,忽然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深意:“陶言奚。”
许佑宁一愣:“什么?”
“他母亲乃药王谷传人。”薛衍淡淡道,“若这世上还有谁私藏‘雪灵芝’,必是他无疑。”
许佑宁呼吸微滞,脑海中闪过那本《医林正脉》扉页上清隽的字迹——
“医之为道,非独疗疾,亦以济世。”
她缓缓抬眸,与薛衍对视:“所以……我必须去国子监。”
薛衍定定看着她,良久,忽然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无奈又纵容:“……罢了,随你。”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洒在院子里两个玩耍的孩子身上。阿丑似有所觉,抬头望向屋内,独眼在暮色中清澈如琥珀。
深夜,许佑宁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她的心跳如擂鼓,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父亲那声暴怒的“贱人!”,以及母亲嘴角那一丝刺目的血迹。
她缓缓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褥。
那是她作为齐宁的最后一段记忆。
当时的齐府,尚是一片宁馨祥和的景象。父亲齐明远,是关州百姓交口称颂的父母官,母亲林晚棠也温婉娴雅。每日晨曦微露,她总能在庭院里见到父亲泼墨挥毫的挺拔身影,母亲则在旁素手烹茶,袅袅茶香氤氲在清冷的空气里,是她记忆深处最温暖的画卷。
然而,一个黑衣人的闯入,彻底撕碎了这层宁静。
那日黄昏,她正躲在书房外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下,细数着簌簌落下的花瓣。忽然,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那人全身裹在浓墨般的夜行衣里,唯有一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裸露在外,背后斜挎着一柄长剑,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隐隐泛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她吓得屏住呼吸,只听得书房内传来父亲前所未有的厉声斥责:
“此事万万不可!”
“许大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
“住口!”
当夜,齐府便天翻地覆。父亲脸色铁青,一把将母亲从房中拖拽出来,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母亲脸上,那声“贱人!”的怒喝,至今仍在许佑宁耳畔尖锐地回荡。她瑟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惊恐地看着母亲。母亲只是极其平静地抬手,用袖角轻轻拭去嘴角蜿蜒而下的一缕血迹,姿态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只是在拂去鬓角的一丝微尘。
次日,齐府便起了大火,父亲不知所踪,而她被母亲塞进马车,带离了她那个生活了七年的家,从此成了许佑宁。
……
许佑宁闭了闭眼,胸口窒闷得几乎喘不过气。她一直以为,那场大火是意外,是命运的无常。可如今回想起来,那个黑衣人,父亲的反常暴怒,母亲的沉默……一切都有了解释。
齐家,或许根本不是毁于意外,而是被有意灭口!
她猛地攥紧被角,指甲几乎刺破布料。
窗外,一阵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她忽然想起阿丑身上的毒,想起陈老说的“牵机引”,想起赵鸿的步步紧逼……
难道,齐家的覆灭,和阿丑的身世有关?
她颤抖着伸手,从枕下摸出一块温润的玉佩,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物件。玉佩在月光下泛着莹莹青光,正面刻着"宁"字,背面却有一朵极小的五瓣梅花,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她披衣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案前,从暗格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这是母亲留下的医书,书页已经发脆,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依然清晰可辨。
翻到中间一页,许佑宁的指尖顿住了。那里赫然写着"牵机引"三个字,旁边是母亲的笔迹:"七叶还魂草为引,佐以雪灵芝可解,然毒入骨髓者需..."
后面的字迹被一片污渍掩盖,无法辩识。
"阿宁,怎么还没睡?"
薛衍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许佑宁惊得差点打翻油灯。转身看见他倚在门框上,只随意披了件墨色外袍,衣襟微敞,露出锁骨处的一道疤痕。
"你……你怎么来了?"许佑宁慌忙合上医书,却被他伸手按住。
薛衍的目光落在"牵机引"几个字上,眼神陡然锐利:"怎么了?"
许佑宁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和医书一起推到他面前:“……我娘可能也知道这种毒。”
薛衍拿起玉佩对着月光细看,眉头越皱越紧:“五瓣梅……这似乎是药王谷的标记!”
许佑宁如遭雷击,双腿一软险些跌倒,被薛衍一把扶住。他的手掌温暖有力,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所以……母亲她也是药王谷的人?”
***
许佑宁一夜未眠。
晨光微熹时,她已收拾妥当,将那本母亲留下的医书小心包好,又将国子监的荐书郑重地放入袖中。推开门时,薛衍正倚在廊下,手里抛玩着一枚铜钱,见她出来,铜钱“叮”地一声弹入掌心。
“起这么早?”他挑眉,目光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停留了一瞬。
“去找夫子。”许佑宁紧了紧袖口,“国子监的事,我想好了。”
薛衍没多问,只是直起身,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布囊,语气懒散:“走吧,我陪你。”
学堂内,檀香袅袅。
严夫子正在批阅课业,朱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见许佑宁和薛衍一同进来,他搁下笔,捋须问道:“想好了?”
许佑宁深吸一口气,双手将荐书奉上:“学生愿去国子监一试。”
夫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接过荐书,又看向薛衍:“世子也要去国子监吗?”
薛衍抱臂倚在门框上,唇角微勾:“阿宁要去,我自然奉陪……”
许佑宁悄悄瞪他一眼,夫子却已提笔在荐书上添了几行字,递还给她:“这几日不必来学堂了,好好准备。国子监的考试不简单,除了医理,经史子集也要考校。”
许佑宁恭敬接过,正要道谢,薛衍却忽然开口:“夫子,陶言奚出的题,可有什么偏好?”
严夫子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世子要替她押题?”
薛衍轻嗤一声:“随口一问。”
夫子摇头,对许佑宁道:“陶言奚重实用,不喜空谈。你医术扎实,只需如实作答即可。”
许佑宁点头记下,又听夫子叮嘱几句,这才告辞。
出了学堂,日头已近正午。
街上行人渐多,叫卖声此起彼伏。薛衍走在她身侧,漫不经心地踢开一颗石子,忽然道:“有些饿了。”
许佑宁这才想起两人还未用早膳,正想说回去吃,薛衍已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街对面走去:“不回了,今天去醉仙楼吃,我请客。”
“醉仙楼?”许佑宁一怔,“那不是……”
“赵家的产业。”薛衍唇角微扬,眼底却冷,“正好看看,他们的人还敢不敢露面。”
许佑宁心头一跳,还未反驳,就已经被他拉走了。
醉仙楼那朱漆描金的招牌熠熠生辉,三层飞檐上悬挂的鎏金铜铃随风轻响,两串硕大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醉仙楼”几个字映照得格外醒目。这座永安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光是门前的汉白玉台阶就彰显着不凡的气派。
薛衍一看就是没少来这种地方,连那管事的见了都点头哈腰,颇为细心的招待他二人。
只见薛衍他轻车熟路地迈入厅堂,掌柜的早已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上。
“哎哟,世子爷!您可有好些日子没来光顾了,楼上雅间都一直给您留着呢!”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许佑宁却被这金碧辉煌的阵仗惊得脚步微顿。厅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间尽是锦衣华服的宾客。正中央一座鎏金戏台上,几位伶人正在调试琴弦,准备开场。
她悄悄扯了扯薛衍的衣袖:“我们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吃饭吧……”
“怎么?怕本少爷付不起账?”薛衍“唰“地展开折扇,在她额前轻轻一点,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上回是谁一口气吃了三笼蟹黄包的?”
许佑宁顿时涨红了脸,正要反驳,却见薛衍今日一袭紫衣锦袍,腰间玉佩叮咚,衬得整个人如芝兰玉树般清贵不凡。就连那惯常懒散的神情,此刻也因这身打扮显得格外风流倜傥。
雅间设在二楼临窗处,紫檀木的屏风上绣着精致的山水图,案几上摆着时令的牡丹。掌柜亲自奉上茶单,眼角余光不住地在二人之间打量——这小姑娘衣着朴素,不像是哪家小姐,小世子爷到底跟她什么关系。
临窗的座位视野极佳,可俯瞰半条街景。许佑宁刚坐下,便见薛衍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两下,对小二道:“糖醋鲤鱼、蟹粉狮子头、樱桃肉,再配一壶梨花白。”
小二连连应声退下。许佑宁却有些怔愣,这几道,竟全是她喜欢的。
薛衍似看出她的疑惑,懒洋洋地支着下巴,笑道:“我只是看见每次桌上有这些菜的时候,你就多吃半碗饭。”
许佑宁耳根微热,低头抿了口茶掩饰:“你倒是观察仔细。”
“本世子可是过目不忘,尤其是对阿宁你……”薛衍笑着回了句,目光却越过她,落在楼下某处。
许佑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街角一个灰衣人正抬头望向醉仙楼,见他们察觉,立刻低头隐入人群。
“那是赵家的人?”她压低声音。
薛衍收回目光,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指尖摩挲却着杯沿:“不必理会。”
许佑宁应了一声后便歪在梨花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托腮看向窗外,打了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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