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大家围成一个圈坐下吧。我是你们的长辈,有些事我想告诉你们,我必须告诉你们。”
——宁庆缘老了很多。
这是赵心语的第一想法。
那个强大的灵媒师站在赵心语的正对面、宁庆缘的斜背后,像看戏一般环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她是她们之中唯一不需要强制入座的嘉宾,只需要静静地观赏闹剧演出即可。
事情为啥会变成这样……
赵心语乖巧地跟随别人坐下,脑子里却思考着自己能从眼前局面逃离的可能性。
明明就在刚刚……也许是二十分钟前,她还在监控着尚未孵化的当扈蛾蛹的状态,当时梼杌的样子不太正常,它总是想用后爪去将脖子上的寄生物弄掉。
估计是痒?毕竟蛾蛹的存在就像是个身上贴了个吸血怪物,赵心语边小心安抚着梼杌的情绪,边认真观察着四凶兽之一梼杌的动作。
明明看起来没有多可怕,只是只体型硕大的大狗而已?
只是这样天真的想法,在爆炸声以及海下郡剧烈的震动、眼前瞬间被灰尘挤满,周围海域可视的范围全部变成白沫的现实里被撞碎。
桅杆倒了下来,黎夏她们被撞去了另一边,摇铃的声音很快响起,赵心语看见梼杌的眼睛转了一圈,嘴角突然就咧上了天灵盖,露出了狡谲得接近诡异的笑容。
看着梼杌奔赴铃声的背影,赵心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该逃跑,却被姓钟的管家拉住胳膊。
“来不及了,想活命就别逃跑,顺从一点,她们不会为难有能力的人。”
【“南南北北万物万怪神神鬼鬼道法一脉山海天脉——”】
“好痛!”
老人念诵经文的语调让赵心语想到了以前跑业务时,一些家中有信仰,会不间断播放经文的客人。只是相比起来,此时听到的语调像是要钻进太阳穴般,刺骨且钻芯地疼。
眼前有道幡儿一晃而过,赵心语这才反应过来,是那位名叫“好姨”的老人站了起来。
海娘亲的束缚呢?在海下郡,她应该是绝对统治者才对啊?
可是眼前,好姨的行动真真切切,她朝着灰尘深处,海下郡的入口蓝洞走去。
而那里,两个身影也正缓慢走来。
她们一人身着翠绿色的旗袍,背着手,像参观博物馆般玩味地打量着周围。
而另一人是位熟人。
宁庆缘,赵心语在资料上见过她,那位传说中白手起家、雷厉风行的商人。
“阿虹呢?”
好姨走到她们面前,停止了念诵经文,只是问了一个名字。
“了结了。”
回答好姨的是宁庆缘,她双手合十,语气平和地闭着眼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她十年前欠我的命,我收回了。”
“你!”
好姨像是想呵斥什么似的,双手举着幡儿颤抖不止,仿佛那支幡儿下一秒就要狠狠打下去。
但最后,她只是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阿虹她命不至此,你们从小一块长大,怎么能没有半点悲悯之心。况且要不是她施错了法,将方莹的魂魄困在了别墅,你又怎能还存着这丝念想?”
“那又如何?”
宁庆缘睁开眼,无神的双目、微笑的嘴角瞪着好姨,“还有你,教不好也管不住自己学生的废物,多活了十年真是辛苦你了。”
某些特定的时候,时间会被拉长,人的动作会像看视频时开了0.25倍速,甚至更慢。
但即便眼中看到的世界被放慢了,身体的动作却依旧跟不上意识。
尘埃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眼睛不受控制地眯了起来,等再睁开眼后,幡儿已经在无言中倒了下去。
鲜红的血淌了出来,宁庆缘仍然站着,好姨已经倒在了地面。随后穿着旗袍的人丢下了某个“玩具”,是一只青蛙,它向前滑动几步之后,嘴巴突然张大到身体的百倍,轻易将地面的好姨吞入腹中。
“呱、嗝——”两声音节后,小小的“玩具”自燃起火,将自身与吃下的东西一同燃烧殆尽。
从今以后,被吃下的人与世间再无瓜葛。
赵心语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而两人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
“唔……青耕的契约者么?倒也不错,比那只半吊子的鲛人好一些。”
宁庆缘弯腰打量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赵心语,留下这句话后,伸手绕过她、也绕过她们身后脸色铁青的金小敏,将钟管家拉了起来。
“辛苦了伙伴,虽然有些差错,但总的来说结局还算圆满。”
“不客气,就等方莹回来。”
“方莹”两个字一出口,宁庆缘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柔,她微笑着打开脖子上挂着的怀表——那里有一张她同宁方莹的合照。
“三千多个日夜,我都是这么看着它煎熬过来的,终于,今天……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
“走吧、走吧,现在只需要等待,让我们去合适的地方,等待她归来。”
宁庆缘的腰背一瞬间便挺了起来,她毫无留恋、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了海下郡,全然不顾更后方一些,为了保命力量失了大半,只能倒在地上的海娘亲向她伸出的手。
“庆缘,约定,宝宝……”
“啊,我都差点忘了,那东西我借了三十多年一直没还。那个,姗雪是吧?”宁庆缘眯着眼睛看向站在蓝洞入口附近踌躇不前的姜姗雪,“真是非常漂亮的孩子,怪不得方莹想超过你,想要以卓绝的优势碾压你。不管……她还是太年轻,明明容貌是最没用、最容易贬值的东西,要是她还在这里,早就已经全方面超过你了。”
“但是没关系,我是长辈,不会同你计较。来吧,把你怀里的宝宝还给她的妈妈。”
宁庆缘拍拍手,言语间无形的威严让姜姗雪不由自主地听从,哪怕双脚颤抖,也只能听从指令向着海娘亲走去。
“宝宝、宝宝……”
怀中的布团在海娘亲的声声呼唤中发出轻微颤抖,但她已经微弱地哭不出来,只能以自己的挣扎,尽可能离海娘亲再近一些。
姜姗雪潜意识中仍然对王尸婴灵有依恋,她抱着怀里的布团迟迟不撒手,直到宁庆缘突然想起什么,突然转身开口说话,她才害怕地手一抖将布团抖落在地。
“宝宝、宝宝……”海娘亲向着布团爬了过来,像假人般的微笑吓得姜姗雪连连后退,离开王尸婴灵后,她的自我意识与恐惧终于一点点清醒过来。
“对了,无论如何,我想我还是该对您说一声感谢。”
宁庆缘俯视着海娘亲,眼神中是无尽的怜悯。
“谢谢您,将我无能的双亲化作了我的养分,还把孩子借给我用了这么多年。不过这一切到此也该结束了,谢谢您。”
“没有您,就不会有宁庆缘。”
海娘亲理解不了太复杂的感情,她只是一手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手向宁庆缘伸去。
“最喜欢的……人类小孩。”
宁庆缘和穿着旗袍的人离开了,失魂落魄的金小敏也离开了,赵心语跟在她们身后,边躲避着掉落的船体碎屑边看向桅杆另一侧。
“走吧,你顾不了那么多,更何况梼杌也在那边,你别轻举妄动她们也许还能捡回半条命。”
赵心语警觉地看了一眼钟管家,这个人明明是敌人,为什么要做出类似友人一样的提醒?
而钟管家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又以那种她熟悉的轻浮姿态随性笑笑:“没有永远的敌人,我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似乎也并无道理……赵心语犹豫再三,还是跟着钟管家她们向蓝洞走去。
只是最后,她看见海娘亲抱着她的孩子说了什么,又亲了亲她,将她放回到了腹部——那道原本就有的缺口里。
王尸这种人造灵,还真是很难令人理解。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赵心语看着洞外乱飞的船只残骸、不断落下的虹色碎片,身体一直颤抖不止。
脚下的海浪越打越高,她们跟着宁庆缘从蓝洞一路向外走,又沿着那位怪异灵媒师搭建的水上步道来到洞口位置,一朵明显不合风景的巨型王莲正开在此。
哭娘洞的两侧的陆地部分越往洞口地势越低,登上王莲之后,赵心语看见曾短暂载过她们一程的陆地已经彻底被海水淹没,以她的身高站上去的话,也许只有个头能堪堪露在外面。
宁庆缘要求她们坐下,随后便从宁方莹出生说起,一路讲到她上幼儿园、小学,再到进入艺中。
宁方莹的出生时辰是她精挑细选的,准时准点的剖腹产,宁方莹来到了这个世界。
幼儿园是宁庆缘为她精挑细选的私立,宁方莹聪明又强壮,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流利使用外语同老师交流——比同龄的、专门接受私教的同班同学还要流利。
但是孩子越聪明,宁庆缘就越担心会因为家长的托举不足,而让孩子不知不觉间就被比了下去。所以她也开始给宁方莹报班、请私教,甚至物色起了合适的生珠子。
小学时,宁庆缘为宁方莹带回了她挑选的生珠子,那两个孩子处处都不如宁方莹,但前期作为衬托她的泥土而存在,刚刚好。接下来只需要耐心培养她们的忠诚,等到成年时,再收获果实的价值。
然而,在宁方莹进入艺中的第三年,也是她即将毕业的这年,一切都乱套了。
她挑选的生珠子未成熟时便提早被采摘,生涩的番茄以其汁水毒害了主人,看管番茄的栽培者一个未尽职责、一个急于求成,最后齐齐导致了宁方莹死亡。
“内部管理不力是主责,我知情。况且如果不是仪式失败,方莹的魂魄被困在别墅里,我也不会还有机会下这一步棋。”
“但除此之外,束手旁观、见死不救,未能提前救下方莹□□的你们,也要担副责。”
“我知道的,十年前,就在这个溶洞里,你们早有人看出了方莹状态不对劲。但是没有一个人,对她进行提醒,将她的身体救下来。海水多冷啊,但你们只是任由事情发展,酿成悲剧。”
“我明白,你们那时都是孩子,没有律法能惩戒你们的过错、没有证据能证明你们的冷漠。”
“但我不是一个仁慈的大人,我要你们给予补偿。”
“因此方莹魂魄的容器,我会从你们之中挑选。”
王莲之上,宁庆缘眯起的眼睛扫过众人,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对上她的眼睛。
赵心语坐立难安,视线不自觉地往海水中瞟去,紧接着便看见了——
倒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是鬼还是人,亦或者是……
李可和乔枝?!
赵心语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任由比了个手势的李可和乔枝……以及身后的曱甴大军穿过崖顶,往更隐秘的阴影位置爬去。
拜托了!
赵心语默默祈祷,这是她有生之年,最喜欢昆虫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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