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半开的窗,窗棂间已漏进几缕淡金的光,帐幔垂落的边角沾了些潮意,帐幔半掩着,垂下的流苏还缠着昨夜未散的靡香。
帐中两人仍在酣眠,男子臂弯微曲,恰好拢住女子半侧身子,裸露的脊背还残余着几道血已凝固的抓痕,指尖松松搭在她腰间的衣带上,二人青丝纠缠在一处,漫在红烛散出的暖烟里。
“殿下,您该起身了,今日是还朝的日子。”
丫鬟轻叩门环,惊扰了梦中二人。女子立刻问道“莞月,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殿下的话,现已是卯时二刻。”
女子轻蹙蛾眉,抬手推了推身后的男子,小声埋怨“你还不快走,当心让人看到,可别误了正事。”
那男子面如冠玉,鼻骨挺立,下颌线条利落。眉如墨画,斜飞入鬓,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英气。眼瞳漆黑如夜,目光扫过之处带着几分凌厉。
闻言挑了挑眉,挑起女子一缕青丝调笑道“卿卿真是好狠心啊,这么着急赶本王走,教本王好生难过。”
听罢,女子灵眸微转,环上男子的脖颈巧笑“凌洲可错怪我了,今日可是有要紧事,我这般还不是为了你我的将来。快走吧。”
“那便如卿卿所言,可别回去后就忘了远在北宿的凌洲啊。”
话虽如此,但动作却没停下,只见男子三两下打理好自己便从后窗离开了。
此间清晨的小插曲,在这偌大的北宿皇宫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待男子走后,女子陇好衣衫,随即唤道“进来吧,替本宫梳妆。”
“是,殿下。”
莞月进门后,瞧见女子颈上红痕时瞳孔微缩,随即不动声色的撇向塌上一抹暗红,不由手一抖溅出些许水渍“殿下,您与三皇子……”
“莞月”女子微微抬高音量,看向莞月暗暗摇头。
瞧见女子制止的目光后,莞月只得将到了唇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见此女子放柔了语气道“梳洗吧。”
待梳洗过后,女子抬眼,只见镜中之人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自带三分媚色,肤若凝脂,莹白如玉,鼻尖秀挺,唇如樱桃,不点而朱。
元令仪定定的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片刻后将朱砂点于臂间,轻声道“怀信那边有消息了吗,与江氏夫妇可还安排妥当?”
“一切都好,殿下还请放宽心,莫侍卫与江氏夫妇前日便启程,定是会比我们先至健康。”
“那便好”
片刻沉寂过后,元令仪似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定定的看向莞月,须臾间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月儿,且随我向北宿皇帝请辞。五年了,我们终于,能回家了。”
“安安,你……你这又是何苦呢。”莞月叹了口气,再次替她理了理衣袖。
二人走出寝殿,步入太极殿中。
正中龙椅上,北宿皇帝年近古稀,哪怕鬓发全白也难以遮掩其周身气场,叫人不禁拜服。
大殿左侧是北宿群臣。右侧便是南朔派来接公主还朝的使臣。
元令仪缓缓上前,抬手施礼“承蒙皇帝陛下多年照拂,令仪感激不尽。然父皇病笃,为人子女当尽孝道,今朝回朝特来请辞。也愿皇帝陛下龙体安康,结两国之好。”
“公主客气,公主孤身一人离开母国,朕理应多多关照。既是南朔皇帝有恙,公主快快归去,莫让其忧心啊。”
“多谢陛下。”回礼过后,元令仪向使臣点了点头“走吧,有劳诸位。”
南朔派来接回公主的仪仗甚是气派,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北宿皇宫,元令仪正将踏入马车,回眸间瞥见城墙上站着的某个人影。
正是北宿三皇子傅凌洲。
她迟疑片刻后还是选择点头示意,旋即便上了车辇不再回头。
马车上,莞月将备好的糕点向元令仪递去“殿下将就用些吧,路上总归艰难些,没什么吃食。”
元令仪浅尝一口后便将其放下,唤莞月也吃。
主仆二人蜗居在马车上,没了无时无刻的监视,无孔不入的影子,随处可见的侍卫后,终于偷得片刻清闲。
半响过后,元令仪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唤来随侍太监“本宫不在这几年大皇兄可还安好?”
“劳公主殿下挂心,太子殿下一切安好。”
差点忘了,大皇兄已是太子了,元令仪如是想。
“儿时本宫和皇兄常与吴国公的两位孙儿,苏太傅的那位公子要好。多年未见,不知故人如何?”
“回殿下的话,苏穆清苏公子素有才名,文章也肖其父,真可谓慧根天成,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虽未及冠却已官至礼部侍郎。
楚家那位公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有吴国公的风骨,一手好剑舞的出神入化,陛下亲授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就连冠礼也是陛下亲自加冠,可见是独一份的恩宠。
只可惜楚家那位小姐在殿下离开的第二年染了风寒便夭折了,真是红颜薄命啊。”
“当真!你是说握瑜……”元令仪紧握莞月的臂膀,不可置信。
“不可能,握瑜身子一向很好,尚在襁褓之时,甚至比她同胞兄长还要生的强壮。太医也说怀瑾兄长是先天不足,可握瑜半分也未袭得舅舅的弱症,怎会好端端的就这样去了?”
“殿下恕罪,奴才怎敢欺瞒殿下,还望殿下节哀。”
闻言,元令仪不禁哀恸,自出使为质以来日日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她的人也只敢隐于暗处,五年间传进北宿皇宫的信息寥寥无几,母国的消息更是半点也无。竟不知握瑜这般红颜薄命。
吴国公子嗣稀薄仅有一儿一女,女儿贵为皇后。儿子却患有先天弱症,身子孱弱没什么建树,因祖辈荫蔽,只得了个闲官,早早成婚与妻子诞下一对龙凤胎,那兄长起名楚怀瑾,妹妹叫做楚握瑜。楚怀瑾与苏穆清同为大皇子的伴读,常常出入宫闱,而楚握瑜更是自小被养在皇后身边。几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楚握瑜年长元令仪七岁,平日里很有姐姐的风范,二人虽为表亲,却也情同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如今三年过去了,才知道姐姐夭折的消息,元令仪痛彻心扉,不禁垂下泪来。
莞月自小便在元令仪身边伺候,楚握瑜为人大大咧咧,在元令仪面前不会曲意逢迎,在下人面前也没什么架子,与什么人都能玩到一处,对莞月自是极好。听了这话也未免伤感,久久未有言语,只是轻轻替其拂去眼角的泪痕,搂住其肩膀,仿若哄睡幼儿般轻抚着,好似如此便能拂去经年的陈伤。
若沉疴难愈,便在此时且安稳的睡一觉吧。
二人如同幼兽般互相依偎,相互舔舐彼此的伤口。
路还长。
无论是从长安到健康的3200里,还是车夫日夜兼程,需2月有余的车程。
亦或是元令仪朝思暮想,辗转反侧从寄人篱下走到重归故里的这五年。
这一路从季秋时分走到冬月,跨过淮水后虽不至于雪虐风饕却也格外的寒凉。
正当午时,健康的城门也随着烈阳出现在众人眼中。
“殿下,咱们到健康了,咦,外面好像下雪了!”
寒风朔雪,恰故人归。
透过车窗,元令仪听到车外随侍窃窃私语的声音。
“健康竟然下雪了,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见雪了。”
“是啊,上次下雪还是五年前。”
“那岂不是殿下离开的时候?”
“可不是吗,我还记得送公主出城的时候,那雪厚的能盖过鞋底呢。”
健康的风雪掩埋了无处倾诉的苦痛,在寒冬最普通的一日哭嚎着送走它的儿女,又在这烈日当空的日子里迎接着儿女的归来。
元令仪望着窗外的雪,不禁慨叹,在长安年年看雪,早已不觉得稀奇,如今见众人开心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胆怯。
马车行至城门,一时人影攒动,只见城门最前方矗立着两道人影,一左一右站立。
左边那人眉眼疏朗,眉峰不锐,眼尾微扬却无半分轻佻,瞳仁是纯粹的墨色,亮而不刺,看人时总像含着层浅浅的笑意。鼻梁挺直,唇线柔和,唇角常微微抿着,似有若无的弧度添了几分温和。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环扣着一枚羊脂玉佩。
另一人乌发高挺,用一根赤色绦带牢牢系住,鬓角发丝利落地贴在耳畔,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蜜色,却透着健康的光泽,眉峰斜挑如刀削,眼窝略深,瞳仁黑亮如寒星,顾盼间带着股锐不可当的英气。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下唇因常年抿紧而带着点薄茧般的淡红,添了几分冷硬。身上穿着靛蓝色劲装。
车辇缓缓停至城门前。
右边那人率先开口道“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左边那人见此微微皱眉,躬身行礼“臣参见镇国宁安公主,恭迎殿下归国。”
右边那人好似刚想起来也跟着叉手行礼。“参见公主殿下,臣方才失礼。”
听到那熟稔的语气,元令仪还有一霎恍然。
“无妨,平身吧。”
元令仪莲步轻移,走下车辇。一抬眼先是看到右边那人不由一怔,好似要从故人的脸上看出相似的影子。
“你是怀瑾表兄……”
楚怀瑾不由摸摸鼻子,笑道“嘿嘿,是臣。”
元令仪默默无言,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两行清泪自两颊流下,未语泪先流。
她拂去泪渍,随即将目光移到左边那人脸上瞧了片刻,才带着迟疑开口“不知这位白衣公子可是苏侍郎?”
“正是在下。”
元令仪不禁自嘲“一别多年,本宫差点要认不出故人了。”
转而又重新将目光移向右边那人,目光中满怀依恋,若非众目睽睽之下,她恨不能扑入那人怀中“近年来,表兄可还安好?”
“公主安心,臣一切都好。”
“那便好 ”那便好。
“殿下,您一路舟车劳顿,时辰已不早了,太子殿下携百官已在承天门前候着。”苏穆清打断二人叙旧。
元令仪微顿,止住言语。
“如此,还有劳苏侍郎,楚将军引本宫入城。”
步入城中,朱雀大街上早已挤满了人,青石板路两侧的店铺都歇了业,众人呵出的白气混着街边摊贩未熄的炭火,在空中凝成一片暖融融的雾。孩子们被大人架在肩头,手里攥着刚买的糖人,小脸红扑扑地不停张望;老人拄着拐杖,眯着眼望着街口,嘴里念叨着“公主总算回来了”。
忽然有人喊了声“来了!”,人群顿时静了静,随即又涌起细碎的议论声。远处传来銮铃轻响,明黄色幡旗先探出头来,紧接着,那辆缀着鸾鸟的马车缓缓行过,车轮碾过薄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是宁安公主!”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惊得众人纷纷跪拜行礼“小人参见公主殿下。”
元令仪透过车窗看向这一幕,皑皑白雪之下,有人只穿着粗布麻衣,有人的棉服已经爬满了补丁,有的孩子脸颊冻得通红,但仍有许多百姓夹道相迎,不禁百感交集。
“平身吧,宁安多谢诸位相迎,只是冬月严寒,快些回家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啊,真是菩萨心肠。关心我们这帮人冷不冷,我还记得公主幼时就跟着太子殿下赈灾施粥,当时还一点点大。”
“是啊,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公主是何模样。老夫当年也是吃过赈灾粮,如今却连公主的相貌都记不清喽。”
“公主那定是天人之姿,仙人下凡。岂是尔等想见就能见的。”
“可不是吗,听说这位宁安公主出生时便是衔玉而生,不就是仙人转世么。”
卖烧饼的大叔搓着生满冻疮的手接腔“唉,幸亏当年公主自请为质,一个人背井离乡,这才有了我们这些人这几年的安定日子啊。”
“那么小的娃娃啊。”
有白发老妪颤巍巍地指向自家孙女,望着马车喃喃:“可算回来了,当年公主走时,还没这丫头高呢……”
风卷着雪掠过朱雀大街,任它天寒也凉不透满腔热忱。
雪势渐密,像无数玉蝶蹁跹。待车辇缓缓停在承天门前,禁军早已按序列阵,玄色的披甲上已落了层白。文武百官也是翘首以盼。见车上人下来后忙不迭行礼“臣等恭迎公主殿下归国。”
“诸位大臣平身。”
太子元景初长身玉立,眉眼中与元令仪有几分相似,见到来人一时感伤“宁安,你瘦了,也……长高了,走的时候才到皇兄腰间,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
元令仪见到兄长也颇为感触但仍不忘礼数。俯身正欲行礼,却被元景初拦住紧紧握着她的手。
“你我兄妹一别五年,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多谢皇兄,宁安对皇兄还有父皇也甚是想念。”
“皇兄也是日日念着你,今日雪大,父皇清醒时特意嘱咐你先回寝宫歇息,晚些再拜见父皇也不迟。”
提到父皇,元令仪难掩忧心“父皇身子究竟如何?”
元景初叹息一声“不大好,太医说也就这几日了。你先回寝宫吧,待父皇转醒,再让人通报。”
生死疾病最是让人无力,任你天潢贵胄,平民百姓皆难逃生死二字。心中一阵钝痛,元令仪只能作罢“也罢,听皇兄的安排。”
重新步入这红墙绿瓦,元令仪却觉着处处透着新鲜,好似这宫墙比五年前的更红,冬日萧条。这梧桐树看着也比五年前粗壮了些。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皆是新面孔,自以为很隐蔽的不时向元令仪投来打量的目光。
真是物是人非啊。
行至寝宫,元令仪一时近乡情怯,踟躇片刻,她望向宫门上正中书写的三个大字——“长乐宫”。
众多思绪,一时浮上心头。
那是一段很久远又很令人追忆的往事。
彼时也不过垂髫之年。
有人吗?宝宝们[狗头叼玫瑰]
为免大家误解,解释一下哈,卿卿在古代多用于夫妻之间的**,而安安是我们宁安的乳名。
感谢[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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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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