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西市口。
高台之上,多尔衮端坐监斩台,镶白旗精锐甲士肃立四周。
鄂硕被剥去顶戴官服,身着囚衣跪在刑台中央。他面如死灰,不复往日骄横,口中兀自喃喃:“我叔父是费英东……我是功臣之后……皇上不能杀我……”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监斩台上多尔衮冰冷无情的眼神,以及不远处高悬的“肃静”、“回避”牌和那面代表皇帝亲临的龙旗时,最后的侥幸也化为泡影。
刑场边缘,一座临时搭建的观刑棚内,洛博会端坐其中,他面色沉凝,目光紧紧锁住刑台上的鄂硕。
“时辰到——”
多尔衮面无表情,缓缓举起手中的火签令箭。
“不——!皇上!太子殿下!饶命啊!奴才知错了!求……” 鄂硕的嘶喊戛然而止。
令箭落地!
“行刑——”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浇透了每一个围观者的心,尤其是那些混杂在人群中的勋贵家丁和官员仆役。
多尔衮起身,走到台前,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瓜尔佳·鄂硕,身为勋贵,不思报国,反恃功横行,圈占民田,草菅人命,罪大恶极!今已明正典刑,斩立决!首级传示各营州县,以儆效尤!”
“陛下有旨:新政安民,国法森严。凡我大清臣民,无论满、汉、蒙,无论勋贵平民,但有触犯‘四禁令’、坏朕新政、害朕子民者,鄂硕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陛下更有旨:册立皇太子,承天景命,抚育万民!自今而后,凡太子所行,如朕亲临!尔等当谨守臣节,共襄新政,同享太平!”
“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消息瞬间飞遍京师。勋贵府邸内,一片死寂。图赖、鳌拜被停职禁足的消息如同另一道枷锁。钮祜禄府中,图尔格召集全族子弟,再次重申家法,严令谨言慎行。市井百姓,在恐惧之余,却也隐隐生出一丝期盼——这新朝的刀,似乎真的能砍向那些无法无天的贵人?
坤宁宫内,玉章听着阿裕低声禀报刑场情形和京中反应,轻轻叹了口气。血已经流了,威已经立了。接下来,便是更艰难的“恩”与“柔”。
“传本宫懿旨,”她转过身,“明日起,着内务府拨出部分布匹,于城隍庙市平价售与百姓。再,将本宫那份誊抄的《劝善书》,着通事官于各城门宣读。” 她顿了顿,“还有,备几份礼物,本宫要亲自去看看几位前明宗室的女眷。”
坤宁宫虽经初步清理,仍透着清冷。玉章端坐主位气度沉静雍容。下方,数位前明宗室女眷垂首肃立,衣着素净,神色惶恐。
“诸位夫人请坐。”玉章声音温和,打破了殿内的沉寂,“赐茶。”
宫女们奉上热茶。女眷们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椅子,依旧紧绷着身体。
玉章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们,“国朝鼎革,兵连祸结,黎庶遭殃,宗室亦难幸免。本宫深知诸位夫人心中哀思,更知阖府上下生计维艰。”她顿了顿,“然大清入主中原,非为毁其宗庙,断其祭祀。陛下与本宫,欲开万世之太平,必先安顿人心,抚平疮痍。”
一位年岁稍长的前明郡王妃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带着哽咽:“皇后娘娘仁慈……妾等……苟全性命已是万幸,不敢……”
“夫人此言差矣。”玉章温言打断,“前明气数虽尽,然血脉犹存,礼法不可废。陛下与本宫议定,凡前明宗室,愿奉新朝正朔,安分守己者,朝廷当保全其性命,酌量归还部分未被流寇或乱兵劫掠的祖产田庄,使其得以维持生计,祭祀先祖。若子弟中有才学出众、愿为新朝效力者,亦可量才录用,不因其出身而废。”
此言一出,几位女眷眼中瞬间燃起希望,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惶恐。
玉章示意阿裕将备好的礼单呈上:“此乃本宫一点心意,些许布帛米粮,暂解诸位府上燃眉之急。内务府已在清查前明皇庄、无主官田,待厘清后,将按朝廷新制,或分授旗丁,或招民垦种,亦会酌情拨还宗室部分。望诸位夫人归告家人,安心度日,静待朝廷安置。”
“谢皇后娘娘天恩!娘娘慈悲!”女眷们离座,感激涕零地跪拜在地。那位郡王妃更是老泪纵横:“娘娘仁德,泽被遗孤……妾等定当约束家人,安分守己,不负天恩!”
玉章亲自上前,扶起老妇人:“夫人请起。乱世求生,本已艰难。朝廷初立,百废待兴,亦需时日。望诸位夫人保重身体,抚育幼孤,以待将来。”
送走前明女眷,玉章并未停歇。不过数日,坤宁宫再次迎来一批特殊的客人——以科尔沁、察哈尔、喀尔喀等部为首的蒙古王公福晋们。她们即将随各自王爷启程返回草原,特来向皇后娘娘辞行。
“皇后娘娘安好!”为首的科尔沁郡王福晋(布木布泰的嫂子)笑容爽利地行礼,“在京这些时日,承蒙娘娘照拂。如今王爷要回科尔沁打理部务,妾身等特来向娘娘辞行。草原上的亲人们听闻娘娘平安抵京,又添了小阿哥,都高兴得很!长生天保佑大清!”
“诸位福晋有心了,一路平安。”玉章含笑赐座,殿内气氛与前一日截然不同,显得轻松热络许多,“在京可还习惯?本宫与福临、瑚图礼一路都好。盛京根基稳固,草原诸部安泰,本宫与陛下在前方才能安心。诸位福晋回去,也请转达陛下与本宫对各部王爷的问候。”
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转到新政与即将面临的局势。一位喀尔喀的福晋快人快语:“娘娘,我们王爷临行前还惦念着,让妾身再问问清楚,这‘以工代赈’、‘分授田亩’的新政,咱们草原上的勇士和部众,可能得益?关内的地,咱们也能分些吗?王爷说,好些部众听说了新政,都在打听呢。”
玉章从容应对,“福晋问得好,也请代本宫谢过王爷关切。新政五策,乃为安定天下,无论满、蒙、汉,皆在陛下抚育之列。草原勇士为我大清开国立下汗马功劳,朝廷岂能相忘?然关内田亩,多系汉民世代耕种,是其安身立命之本。骤然分授草原部众,非但于理不合,更恐滋生事端,绝非安民之道,也非陛下与朝廷待功臣之本意。”
她话锋一转,给出更明确的承诺:“陛下与本宫已有定议,草原诸部,凡遵奉大清号令,安分牧养,协助朝廷绥靖地方、保障粮秣转运畅通者,朝廷将不吝优抚赏赉,并优先、扩大开放互市,以茶、盐、布帛、铁器等草原急需之物,公平换取各部牛羊马匹,保尔等部众丰足!更可着理藩院会同户部勘察,于长城口外、适宜耕种之处,划拨草场或荒地,供各部自行垦殖或设立牧场,充实根基!若有草原勇士愿随王师南征,建功立业,朝廷更不吝厚爵封赏,赐予田宅!”
蒙古福晋们闻言,脸上都露出释然和满意的笑容。科尔沁福晋笑道:“娘娘和陛下想得周全!这样回去跟王爷和部众们说,大家心里就踏实了! 咱们草原上的儿郎,最敬重英雄!跟着皇上和睿亲王打仗,博取功名富贵,才是正理!妾身回去定当禀明王爷,约束部众,安心为朝廷效力!”
玉章又殷殷嘱咐了些路途小心、保重身体的话,亲自将诸位福晋送至坤宁宫阶下,执手相送,情意真切。
是夜,乾清宫东暖阁烛火通明,初夏的微风吹拂着纱帘。皇太极与玉章对坐,中间摊开着巨大的舆图和几份奏报。
皇太极指着舆图上的江淮地区:“李闯残部西遁,已不成大患。然张献忠盘踞湖广,僭号称帝,气焰嚣张。南明弘光小朝廷在南京,虽君臣昏聩,党争不休,然据长江天险,拥兵数十万,实为心腹之患。洛博会与多尔衮整军已毕,士气可用。”
玉章目光落在“扬州”、“南京”等字样上,前世史书中那惨烈的记忆让她心头一紧。她沉吟道:“陛下欲南征,扫平割据,势在必行。然臣妾以为,当以京畿、山东、直隶为根基,新政初见成效,民心稍附,再图南下,方是万全。若根基未稳而大军远征,恐后院起火,流寇复炽,前明余孽亦会借机煽动。”
她拿起一份奏报:“今日送别蒙古诸部福晋,亦再次印证了其关切所在。宗室方面,惊魂未定,需持续安抚,归还田产、量才录用之诺,务必尽快兑现部分,以取信于人。蒙古诸部,所求在于实利,互市与边外开发之策,需速令理藩院与户部拟定细则,付诸实行,方不负今日之诺,亦安其心。此二者安稳,则后方无忧。”
皇太极颔首:“梓潼所见极是。京畿乃根本,新政推行乃重中之重。鄂硕人头落地,勋贵气焰稍敛,正是推行‘五策’良机。朕已命范文程、洛博会全力督办:一、清查无主荒地、前明皇庄官田,除酌量归还宗室外,余者按‘计丁授田’之策,优先分授新附汉军及八旗无地旗丁,使其安身立命,亦为朝廷屯田养兵;二、广设‘以工代赈’之所,疏通运河故道、修葺城池道路、重建毁于兵燹之桥梁驿站,既安置流民,活民无数,亦恢复南北通衢;三、命吏部会同都察院,以你推荐之汉官王永吉、李化熙等为骨干,分赴山东、直隶紧要州县,整饬吏治,推行‘轻徭薄赋’,务必使政令直达乡野,泽被小民!”
他继续道:“待京畿、山东民生稍苏,仓廪渐实,吏治稍清,便是大军南下,犁庭扫穴之时!届时,朕将亲颁谕旨,昭告天下:大清南征,只为讨伐僭逆、剿灭流寇、解民倒悬!凡弘光朝廷文武,识时务归顺者,保留官爵;其治下百姓,只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必秋毫无犯!”
玉章补充道:“陛下圣明。妾身于后宫,亦当继续安抚内外命妇,密切与蒙古诸部联络,稳定人心,为陛下前驱分忧。”
皇太极握住玉章的手,“有梓潼为朕安定后方,联络内外,朕无后顾之忧矣!这抚平疮痍、肇建新朝之业,非你我同心,不可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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