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仿佛成了紫禁城中一处独特的“治政”之所。玉章以皇后之尊,将安抚人心、联络内外的职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前明宗室女眷成了坤宁宫的常客。这些昔日金枝玉叶,如今多是形容憔悴、衣饰素净。玉章每每见她们强作镇定却难掩凄惶的模样,便想起史书中那些国破家亡的宗室命运。她不仅兑现了部分归还田庄的承诺——优先选择了位置偏远、争议较小的田产,更在京郊设了一个小小的“恤孤所”,不仅收留那些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前明宗室幼童,也接纳城中其他失去父母的孤儿。她特意嘱咐将不同出身的孩子打散安置,避免他们因身世相近而抱团,并精心挑选温和耐心又明事理的嬷嬷和启蒙先生,除了教授《千字文》《百家姓》等蒙学典籍和算学、医药常识外,更注重培养他们对当今朝廷的忠诚之心。玉章常对身边人说:“稚子何辜?若能教养得当,将来或为良臣,或为良医,总好过流离失所。”此举虽杯水车薪,却让残存的宗室看到了新朝的宽宏。
与此同时,玉章在坤宁宫定期设“清谈会”,特意先邀前明宗室女眷及汉官女眷参与,召通晓文墨之命妇、女官,论诗作画,品评典籍。她深谙此举可让天下人看见大清并非不通文教的蛮夷,而是懂得继承华夏文明的正统。起初只有寥寥数人,后来连一些满蒙贵妇也慕名而来。清谈会上,众人或赏鉴前朝书画,或即兴赋诗联句,玉章更命人将内府所藏《永乐大典》残卷取出,供众人研读讨论。一时宫闱文风大盛,连皇太极得知后也笑称:“朕之坤宁,竟成文渊阁矣。”
至于针对蒙古的政策,理藩院与户部很快拿出了互市和边外开发的细则。在玉章的推动和皇太极的旨意下,第一批满载茶叶、盐巴、绸缎和铁器的官办商队,在八旗兵丁护卫下,顺利抵达张家口、古北口等主要关隘,与等候多时的蒙古各部进行交易。草原上急需的物资得到补充,换回了大量健壮的牛羊马匹,部分缓解了京师肉食供应和军队马匹补充的压力。同时,长城外几处水土丰美的河谷草场被划拨给功劳卓著的科尔沁、喀尔喀等部,允许其建立永久性牧场或尝试小规模垦殖。消息通过驿站快马传回草原,各部王公对新朝的向心力明显增强,纷纷上表谢恩,并表示愿派更多勇士随军南征。
一日,文华殿后的御花园里芍药开得正盛,玉章邀了布木布泰与几位前明宗室女眷一同游赏。众人正说笑间,见阿裕步履匆匆地穿花拂柳而来,低声向玉章禀报:“娘娘,太子殿下在文华殿召见新到任的几位汉官知县,似是遇着疑难,特遣人来问娘娘可得闲指点一二。”
玉章执团扇的手微微一顿。洛博会虽天资聪颖,毕竟初理民政,那些在地方任职多年的前明旧吏最是难缠。她含笑对布木布泰致意:“布木布泰,你且陪诸位夫人继续赏玩,这株珊瑚台正值盛期,最宜入画。”
说罢从容起身,裙裾掠过满地落英往文华殿去。文华殿内沉香袅袅,气氛却有些凝滞。洛博会眉头微蹙,他的下方坐着三位刚刚被委以重任的汉官:王永吉(任通州知州)、李化熙(任涿州知州)、陈之遴(任良乡知县)。三人虽恭敬,但眉宇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殿下,”王永吉年岁最长,率先开口,语气沉稳中带着忧虑,“臣等蒙皇上、太子殿下不弃,委以亲民重任,敢不尽心?然赴任伊始,便遇棘手之事。通州、涿州、良乡等地,经流寇、兵乱反复蹂躏,十室九空,丁册田契大半焚毁。如今推行‘计丁授田’,无主荒地好办,然那些有争议的田产——原主称被勋贵或豪强强占,而占田者或持前明混乱时的‘地契’,或自称系‘无主’先占,更有甚者,本就是地方豪强,与某些八旗军官有所勾连……此类纠纷,每日不下数十起!若处置不当,轻则民怨沸腾,重则激起民变,恐坏新政大局!臣等……恳请殿下示下,如何权衡,如何快刀斩乱麻?”
洛博会显然被这现实的难题困扰住了。他虽知国法威严,但具体操作上,如何在不引发更大动荡的前提下迅速厘清产权、安定人心?他看向玉章:“额娘……”
玉章示意他稍安,目光扫过三位汉官,“诸位大人所言,确是推行新政之瓶颈。此事关乎民心向背,不可不慎,亦不可久拖不决。”她略作沉吟,条理清晰地提出建议:
“其一,当以太子名义,明发谕令至各州县:凡田产纠纷,无论涉及何人,皆由地方官秉公审理。审理依据,首重现有地契、若有幸存的官府鱼鳞册存底、邻里中证。若无明确凭证,则以战乱前最后一次官府登记在册之归属为准。”
“其二,设立‘田产纠纷速裁衙’,由州县主官亲掌,佐以本地素有清望之乡绅耆老参与评议。限期内审结积案,不得拖延。审结结果,张榜公示,不服者可上告至府衙、按察司,但需提供新证,不得无理缠讼。”
“其三,”玉章语气转厉,“晓谕地方:凡有豪强勾结胥吏、伪造地契,或勋贵庄头仗势欺压原主、阻挠官府办案者,一经查实,无论其背后牵涉何人,该豪强立斩!涉事胥吏、庄头杖毙!其非法占田,尽数归还原主!所涉勋贵,纵不直接指使,亦有治家不严之责,由太子奏明皇上,夺爵罚俸!此条,当以鄂硕之案例警示天下!”
“其四,”她语气稍缓,“对于确实无主、且无争议之荒地,按朝廷‘计丁授田’之策,优先分授流民及新附军户,使其尽快安定,恢复生产。此为开源之举。”
王永吉等人闻言,眼中顿时亮起。玉章的建议,既给了他们明确的法理依据和操作流程,更赋予了极大的权威和强有力的震慑手段,解决了他们最担忧的“不敢碰硬”问题。
“皇后娘娘圣明!此策周全,恩威并施!”李化熙激动道,“有此明令,臣等便有章可循,有胆行事了!”
洛博会更是豁然开朗,“额娘思虑周详!儿臣即刻拟令,照此颁行!”他转向三位汉官,“诸位大人,新政推行,首在吏治清明,执法如山!尔等持孤手令赴任,当以王永吉大人所领通州为表率!孤与皇阿玛,静待佳音!但有阻挠新政、阳奉阴违者,无论满汉勋贵,皆可持孤金牌,先斩后奏!”
“臣等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重托!” 三位汉官精神大振,躬身领命。玉章看着儿子在她点拨后迅速展现出的决断,眼中满是欣慰。
文华殿的“小朝会”刚散,皇太极便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梓潼又在为朕分忧,教导太子了?方才所议,朕在门外听得真切,甚好!”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落在南京的位置:“京畿新政渐入正轨,山东传报,王永吉等人手段得力,地方渐安。范文程奏报,漕粮已部分恢复北运。时机已至!朕决意亲征,统八旗主力及吴三桂、孔有德等汉军精锐,克日誓师南征!首要目标,扫荡江淮,直逼南京!太子监国,坐镇京师,总理军政要务及新政推行!!”
玉章心头一震,“陛下亲征,鼓舞士气,震慑宵小!臣妾在京师,定当全力稳定朝堂,安定后宫,联络蒙古,确保粮道无虞,陛下无后顾之忧!”
“得妻如此,是吾之幸。”皇太极深深地看了玉章一眼,随即再次奔赴战场。
乾清宫的暖阁内,炭盆驱散着深秋的寒意。玉章正与洛博会核对内务府呈上的“恤孤所”开支账目,布木布泰侍立一旁。福临在厚厚的地毯上蹒跚学步,乳母嬷嬷小心看护着。
“额娘,山东巡抚王永吉奏报,”洛博会放下朱笔,拿起一份新到的奏折,“济南府、兖州府‘计丁授田’已毕,流民安置逾十万户,今岁秋粮虽未大丰,然已可自给,地方渐趋安靖。他请示可否依额娘前议,在济南重开府学,遴选寒门子弟与归顺宗室子弟入学,以养人才?”
玉章欣慰点头:“此议甚好。文教乃长治久安之基。准其所请,着礼部选调品学兼优之前明遗贤或新科进士前往任教。束脩由地方官仓及内务府酌情补贴,务使寒门亦得就学。” 她看着儿子有条不紊地批下“准奏,着礼部、户部议行”的字样,心中安定。
这时,一名风尘仆仆的兵部信使被太监引入,“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八百里加急捷报!”
殿内众人精神一振。
“睿郡王率大军,于扬州城下大破南明江北四镇主力。阵斩伪明兴平伯高杰!俘获无算!扬州守将见大势已去,开城归降!大军已入扬州,秋毫无犯!现正整军,克日渡江,直捣南京伪巢!”
“好!”洛博会猛地站起,小脸因激动而发红,“睿王叔用兵如神!扬州一下,南京门户洞开!速将此捷报传谕六部,晓示全城!”
“嗻!”信使领命而去。
玉章心中亦是激荡,扬州……史书中的十日血海,如今兵不血刃而下。皇太极的“四禁令”与多尔衮的严明军纪,正在改写历史。
此后数月,喜讯如雪片般飞入紫禁城:
“报!陛下率军渡过长江天险!伪明南京守备空虚,文武官员或逃或降!弘光帝朱由崧仓皇出逃!”
“报!王师收复南京!伪明弘光朝廷覆灭!缴获印玺符节无算!江南士绅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报!成郡王率偏师西进,于武昌府大破张献忠‘大西’贼军主力!阵斩伪‘大西皇帝’张献忠!贼军溃散!”
“报!平西王吴三桂率部扫荡湖广残寇,连克重镇!荆襄之地,渐次底定!”
“报!浙东鲁王、福建唐王两股残明势力,闻南京陷落、张献授首,惊惧内讧,其部下多献城归顺!”
每一份捷报传来,京师都是一片欢腾。玉章在坤宁宫,一面主持着内务府源源不断为前线将士赶制冬衣、筹备犒赏,一面继续着她安抚人心、调和内外的工作。她召见归顺的江南大族女眷,温言勉励,赐予诰命,鼓励其家族子弟参与地方重建与新朝科举;她通过信使往来和理藩院渠道,与蒙古各部保持联络,商讨扩大互市规模,将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源源不断输往草原,换回更多战马和皮革;她更督促洛博会与范文程,趁热打铁,将“轻徭薄赋”、“以工代赈”的新政迅速推向新收复的江南、湖广等地,并严令吏部选派干员赴任,务必使王师收复之地,民心迅速归附。
不久,理藩院呈上来自漠北的奏报: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漠北喀尔喀三部车臣汗、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闻听大清定鼎中原,扫平南逆,威加海内,特遣使联名上表归附!愿奉大清正朔,永为藩篱!使者已至张家口,不日抵京朝觐!”
玉章与洛博会对视一眼,皆是大喜。玉章道:“此乃陛下天威,亦是喀尔喀诸部识时务、顺天命!传旨理藩院,厚待来使,一应仪注,按亲王例安排!” 这意味着大清的后方彻底稳固,再无北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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