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昂生怕是什么别出新意的料理,已经藏在面前的瓜果中,他翻来找去,终于耗尽了耐心,面色不善的望着应侍生,“银丝供上了?在哪里,我可一点都看不见有菜的影子,我没有时间看你们变什么魔术。”
“银丝是琴弦。调和教好,是调弦,有真味,是渊明琴书中有真味之意。贵客高雅,十万一道银丝供,便是花十万块点了这一曲。”
宋子昂恍然大悟,合着那一身旗袍的聘婷女子,端坐抚长琴,弹琴悠然,弹的是一曲空城计。琴弦再高雅也祭不了五脏庙,“什么银丝供,一首曲就骗了我十万,还不如一碗素面来的温软入口,熨贴得了饥肠辘辘。”宋子昂顿时觉得自己被戏耍,这一口恶气无法囫囵咽下,大声嚷嚷道,“你们这是欺骗消费者。”
应侍生微微一笑,“你们还没有消费,我说了,在曲子弹完之前,你们走,我们都不会索要银丝供的费用,客人尽可以自便。这只是我们老板为了一些贫困学生设下的银丝供,这些钱都是豪爽雅客送的,是用来救济贫困学生的公益,高雅并不在琴曲,而在人心之善。本来以为二位来,是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积攒善缘,原来是会错了意,现在离开,我们分文不收。”
“好,依依,我们走。”宋子昂明白这分明是有人存心的!
柳依依并未起身,无声的拒绝,她开口问道:“是时静萤教你的吧,引导我们点银丝供,用十万让我们知难而退,离开这里。”
“客人真会说笑,店都是开门做生意,哪有什么知难而退,只有舍不舍得。”应侍生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时小姐的确对我说了几句话,她作为这家店的老客,你的旧友,理该照顾你,曲子已经过半,若你走了,这费用,她为你出。时小姐真是豪爽大方。二位不妨也直接一些,是走是留,一句话。”
柔和的灯光从她的眼睫丛里筛下投下几道极细的光束,“不必她假惺惺的,这钱,我出。”柳依依的声音干脆又利落,指尖夹着一张卡,递给了应侍生。
宋子昂却皱眉喊道:“你疯了!这可是十万块,我还不如十块去大街上听个拉二胡的。”
柳依依却笑盈盈的望向应侍生,“那句‘时小姐真是豪爽大方’可以再说一次,我也姓时,也是时小姐。”柳依依笑着,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银丝供这一道菜要十万元,她叹了口气,她的妈妈除了能做一只漂亮的金丝雀外,成为不了任何人,上学时期她曾经也做过一段时间的贫困生,是有好心人资助了十万才继续念了学校,她只知道资助她的人很年轻,却不愿意给她联系方式,只是留下一句话,如果你有心,也去资助这样的人吧。
原来那个人,就是时静萤吗?柳依依低头自嘲,她明白时静萤的恨与善,她远比别人还了解时静萤,她总是这样讨厌,连恨人都带着一点天真无邪的善意,令人作呕的圣母,可偏偏,这个她讨厌至极、羡慕至极、嫉妒至极的人,曾经帮助过她。
柳依依面无表情听完后面的半曲,在应侍生的一句“时小姐真是豪爽大方”中离开,如果不是另有隐情,她也认为宋子昂说的没错,那样寡淡故作高雅的曲子,比不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她走了出去,看见一旁夹着烟头的男人,她喊了一声“老公”,“怎么也不等我?”
宋子昂回头,脸上满是不耐烦的情绪,“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跟她较这个劲。”
“不是较劲。”柳依依无悲无喜的望着他,昂起了脖子,一脸高傲的说道:“是以另一种方式的还,我不想欠她的。”
时静萤望着道谢连连的人,满脑子想到的都是柳依依,“你当初为什么会资助她。”
林翊楠的发问,打断了时静萤的深思,“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资助的是她,高中毕业以后你去了法国,我心情不佳,觉得自己的恋爱无疾而终,烦闷得不行,就想着做点好事,谁知道,是一段孽缘.我还是爷爷被气进医院的时候,奶奶让爸爸去调查她知道的,我也,很意外。”
时静萤叹了口气,“如果是别的,翻篇就过了,偏偏是爷爷,我气不过,可我也不会向她讨回这笔钱,既然她今天出现,就让她大出血,我既可以出一口恶气,顺便还能帮助一下需要的人,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剩下的话,时静萤并没有宣之于口,她明白柳依依会明白,她为说出口的话,这是一次,是对于她们亲缘血脉的挥刀,一刀两断,不亏不欠。
既定的血缘无法斩断,可亲缘的疏远,只在一念之间。
时静萤心情大好,啜饮了几口甜椒汤,味道浓郁,松露和绑着香葱的可爱芦笋被叉子的尖叉起,香煎的干贝油亮漂亮和焯水后冰镇过的芦笋简直是绝配,鼠尾草蒜味盐渍猪排用浓盐水锁住了肉汁,一口咬下汁水四溢。
史塔勒鸡胸肉没什么油,哪怕用犹太盐腌制,那口感也算不得好,酱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新鲜香草、红葱头和白葡萄酒的黄油酱佐龙蒿黄油酱,舀在香煎鸡肉表面,时静萤看着叉子,只觉得麻烦,抓着胸骨下方一根尾端分岔的骨头,也就是西方人所说的许愿骨,咬下一大口,半只鸡胸肉连着一只鸡翅关节。
“你这大口吃肉的样子,倒像是梁山好汉。”林翊楠笑着,语气中并无揶揄,反而给时静萤倒了杯清水,不忘问道:“好吃吗?”时静萤无暇顾及,点头的功夫又咬下一大口鸡胸肉,林翊楠见了心情极好,在时静萤的带动下,也开始大口吃肉。
直到上了饭后甜点,刺猬苹果布丁,时静萤品尝甜品时又慢条斯理,动作举止都变得优雅起来,焯过水的杏仁埋在褐色糖衣里做刺。
时静萤忽然想到一个词,蜜里藏刀,她忍不住笑了笑,这布丁口感丰富,切开才发现刺猬的身体有两层,外面是马德拉海绵蛋糕,内陷是粘稠的布丁,而刺猬上扎着的苹果,是浓稠的苹果泥沥干水分,加用柠檬调味的杏子酱,刺猬的身上淋了黑醋栗糖浆,布丁上筛了厚厚的一层糖霜。
实在是可爱又有趣,味道也意外的不错,时静萤很是惊讶,今天真是收获满满。
林翊楠看她吃得开心,他也被那样的笑容感染,变得心满意足,他是很喜欢时小萤吃饭的样子的,看到喜欢吃的东西,眼睛亮亮得像滚圆的葡萄,哪怕没什么胃口,看她吃饭,也能多吃几口。
时静萤看着林翊楠唇角的笑容,想起朋友曾经问起过的那个问题,“如果说你们一开始真的是死对头,为什么又会互相喜欢呢,不应该非常嫌弃吗?”
时静萤当时并没有回答,反而一脸笑意的望着对方,校园时代的女孩子抽长发育的都比男孩子要快,那时的时小萤沉迷爱吃,比起其他消瘦的女生,是要憨态可掬一些的,大大咧咧又嘴臭的男生说了时静萤,你怎么这么胖?虎背熊腰的,哪像你同桌啊,又白又瘦,那么漂亮。
那时候的时静萤并不懂,其实她的结实,会给瘦小的男人带来惊恐,他们恐惧女生的力量,她的力气这样大,她的骨骼如此健壮,那实在是健康得令后来的男生羡慕的身材,可偏偏当时的时静萤听了进去,竟真的开始克制自己的饮食。
时静萤消瘦了几分,家里尚未觉察,林翊楠却着急起来,一向吵得最凶的两个人,对待别人,反而迅速站在一条战线,林翊楠一改与时静萤互怼的样子,反而嘲讽那个男生,“你是怕以后没有她高,在她面前,连一个篮球都投不进去吧。”
那个时候的时静萤个高,腿长,在班里都是一骑绝尘的高挑,以至于后来长到一米八,林翊楠也毫不意外,反倒是时静萤意外,林翊楠居然能高她十个厘米,可在当时心智不坚时,的确是林翊楠率先夸赞了她的健康,女孩子的健康被夸赞,竟然是这样难得的事情,自此时静萤才静下心来,认真的思考后,恍然发觉林翊楠的毒舌背后都是关心,大多时候他反而是一个温柔细腻,替人着想的男生.相比起来,身边的男同学总有一些没有开智的山上猢狲。
时静萤却很难与女孩子解释,因为我太高了,别人嘲讽我虎背熊腰不够瘦,林翊楠夸我健康美丽继续吃,所以我才开始喜欢他.虽然这样总结也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少了太多的细节,总容易被旁人误会,她也索性不再多言,为了跟一些女孩子有共同话题,迁就对方说道:“因为我在他面前可以小鸟依人。”但她心底的声音依旧是,不是的。
是因为他包容.也是因为与一个人相处的时间如此之久,认识愈久,愈发觉得一个人是这样的好,是多少难得的事情,一个本身就很好很好的人,经历长久时间的洗礼,依旧是很好的人,日久见人心才是足以打动时静萤的关键。
也是因为,在林翊楠的面前,可以毫无顾忌,坦坦荡荡的成为自己。
时静萤笑着望向林翊楠,林翊楠被这一笑惊艳得晃神,“怎么了,很喜欢这家店的菜?下次再带你来,等你实习结束,我带你出国好不好,时小萤我很想带你吃遍所有我吃过的,但那一刻没有与你分享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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