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镜看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年轻公子,满面愁容。她不知是楚秀先天体弱,还是身有重病,又或者是内心悲怆之情太过剧烈,才遭不住昏迷过去,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还好她反应及时,吃力地拖住了他的臂膀,水袖仓促中打翻了茶盏。接着鸾镜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安置在了床榻上,脱了外袍和靴子,又给他盖了棉被,四角捏得密不透风,唯恐他着凉了。
但她到底不懂医术,这会儿只拿了手帕过来给楚秀擦汗,看他呼吸和脉搏都算平稳,就没有先出去叫大夫来,楼中也有几个老嬷嬷,但都是看妇科病证,平时楼内的姑娘倘若有头疼脑热,都是抓几副常见的药方吃了,好了就好,没起色再去外边请大夫。
她在心里焦急地盼望着楚秀能快点醒来,若是一炷香后他还是不醒,她生怕出什么事,就必须要叫大夫来了。
鸾镜想着再去拿一块干净的湿手帕过来给楚秀冷敷,等她绞了手帕回来时,竟然看到床前站了一个黑衣的年轻人。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鸾镜竟然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听见,就好像此人凭空冒出来一般。而且他的身形和在外的三个人都不一致。怎么会有人闯进来?幽篁馆外不是有小厮侍奉吗?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刚要大声呼救,这个年轻人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来望着她。
那是一张美玉生辉般的脸,看着年龄与楚秀相仿,似乎还要更不谙世事一些,仿若出门前呼后拥的富贵公子。然而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反而显出了三分邪性。就在那刹那之间,年轻人抬起手,作了一个掐诀的手势,鸾镜不知发生了什么,很快惊骇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也不动了身,如同泥捏的人偶呆立在原地。
环翠天音楼接待过不少江湖中人,鸾镜自然也有几分见识,知道自己是被点了穴,然而这隔空点穴的功夫她闻所未闻,心知她一定是碰到了绝顶高手。这个人要对楚秀做什么?难道是仇家找上门来?她越想越惊慌,顿时眼里写满了恐惧。
“只要你保持冷静,不出声,我就可以给你解开穴道。”年轻人见此情状就说道。
他先是掀开纱帘,细细地看了楚秀一眼,接着手落在楚秀的胸前,轻轻拨散中衣领口,露出莹白肌肤,落下二指在膻中穴上,以内力探了他的内伤,几息后他才松手,怔怔地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做完这件事后,他才放下纱帘,走到鸾镜身边,对她温和地说道:“我叫赵渡,是楚秀的师弟,不会害他。”
鸾镜顿时放下心来,心想那不就是自己人了。殊不知楚秀如今昏死过去人事不知,归根到底还是这师弟动的手。
赵渡看鸾镜的神色恢复了平静,就轻拍了她的身侧,解开穴道,让她坐下来,还给她倒了一杯茶定神,接着才语气淡然地问道:“你们方才在屋子里做什么呢?师兄怎么昏了过去?“
鸾镜不知自己已经半只脚踩在了鬼门关,只要有一句话不合赵渡的心意,让他觉得和楚秀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下一秒就要玉碎花消,被枉害了性命。
她说道:“我看他眼熟,觉得可能是我一个故人的孩子,就想着问他一问。没成想他听见母亲丧命的情形,一时间太激动就昏了过去。这位公子,你可知道你师兄这会儿怎么样了?”
“他这会儿无事,只是老毛病,一会儿就会醒了。”赵渡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心知肚明,楚秀醒是会醒来,不过将来醒不来的时候,恐怕已经不远。方才探查伤势时,更加印证了自己的论断,放在大半年前,楚秀绝不会就这么因为悲恨于心而昏厥。
听赵渡这么说,鸾镜点点头,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她本以为自己说得含糊,这个人会问她口中的故人是谁,楚秀亲娘丧命又是怎么回事,但他竟然什么都没有问。
过了片刻,他微微倾斜了脑袋,似乎在听什么动静,接着对鸾镜轻声道:“师兄快醒了。别对他说我来过。”说完,鸾镜眼睁睁地看到他走到房间另一侧,打开窗户,居然轻巧地翻了出去,一点声息都没有,但这可是四楼。他竟然就这么跳下去?
鸾镜心下担忧,就快步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一圈,只见月影倒影江波,岸边花船停泊,而对面南楼灯火通明,赵渡的身影早已在夜色中消失不见,不知去向了何方。
她关上窗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又走回了床榻前,看着楚秀低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关切地说道:“楚公子,你还好吗?”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楚秀坐起来,鸾镜又连忙为他披上一层毯子,问他要不要喝水。楚秀点头,鸾镜就倒了一杯茶过来端给他,在他床边坐下,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回到了那时照顾楚玄仙的时候。她总是坐在床边看着楚玄仙入睡,又在她醒来时为她端茶倒水。
母亲已逝去多年,除了师尊李鹄,鸾镜就是与她最有关联的人,靠近她就像靠近过去的一抹碎片,楚秀心中一阵黯然,如今李鹄为求一线生机消失于江湖生死未卜,而他与楚玄仙的关系,真的就只剩下鸾镜一人了。
“我能想办法带你离开。”楚秀忽然道,“你愿意做我的姐姐,跟我一块生活么。”
鸾镜笑着说:“我自然愿意,可是...”
她的语调低落下去,似是无可奈何,她接着对楚秀说:“你可知环翠天音楼背后的东家是谁?”
楚秀摇头。
“是万丈山庄。”鸾镜说道,“我听说它在江湖赫赫有名,不光如此,楼内还有高手坐镇,还有武夫在楼外巡逻看守。我不会武功,你想要带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可谓难如登天。楼中每日早晚都要查名,若我跑了,马上就会知道。这会儿是没人来,可一会儿就会有龟公过来,让我必须应答。”
正如鸾镜所说,楚秀也可以效仿赵渡从四楼的窗户跳下去,多半也无事发生,但他带着鸾镜就不行了,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鸾镜不会武功,不会屏息敛气,更不会用身法藏于阴影处。带着她就像举个靶子,对别人说道,都来往这边看,有人逃跑。
楚秀对万丈山庄自然有所耳闻,这是中原武林的一大势力,比什么赤水天、白水宫强出百倍,那只是明州当地的地头蛇,但万丈山庄的产业遍布天下。倘若天音楼跟它有关,那的确有些麻烦了。
而鸾镜作为天音楼的“重要资产”之一,就算侥幸从天音楼逃跑成功,也会被各地万丈山庄的势力追捕,甚至引发追杀来以儆效尤。
“天音楼一开始就是由万丈山庄所建?”楚秀问道。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鸾镜努力回想,“从我小时候被卖进来,这里就被看管得很严格,到处都把守着侍卫。等等,我想起来,我以前似乎问过玄仙师傅这个问题。”
“我说别的教坊也有这么多江湖人吗?她回答说,应该是没有的。这里从五年前开始就被万丈山庄把控了。所以我想,天音楼一开始和万丈山庄没有关系。”
楚秀心想,这和人来居差不多,原先是民间产业,后来通过各种手段变成了这些江湖势力的资产。
他说道:“那这么算起来,血雨剑血洗天音楼时,就和楼中坐镇的武林高手厮杀过。”
“正是如此。”鸾镜说道,“我刚刚才想明白一件事。既然李玉仙极有可能是你的师尊李鹄,那么她当年逃出天音楼,又在多年后折返,必然是为了带走楚玄仙。可当时楚玄仙已死,她就带走了你!”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他说:“倘若只是带我走,她没必要杀这么多人。她一定是为了楚玄仙而来,却得知楚玄仙已死。”
那些模糊的过去和多方说辞共同拼凑出一个楚秀版本的真相。当年,天音楼还未有武林高手坐镇,李鹄在机缘巧合中独自逃出了天音楼,历经了艰辛拜入十绝祠,苦练剑法,想着有一天杀回天音楼救出楚玄仙。
不对,师尊并非像赵渡那样嗜杀,如果能给楚玄仙赎身,她一定会先想办法凑足银两。
楚秀就问道:“我娘亲是否也是官伎?”
鸾镜颔首。
那就没错了,楚秀继续拼凑着当年的往事。
李鹄没有办法用金钱赎身,就只能通过武力。但等她回到天音楼时,那里已由万丈山庄把控。她好不容易在十绝祠练就一身高超的剑法,可以和楼中坐镇的高手抗衡。可万万没想到多年夙愿终成空,楚玄仙竟然已经过世。
若非榨干娼妓最后一滴血的天音楼和那些以女子为乐的闝客,楚玄仙又怎么会如此短命?得知真相后,李鹄于悲恸之中,犯下滔天血案。
又难怪她题了那首血诗的第一句。而末尾诗句,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在万分的愤怒、悲伤和怨恨中,她最后只能写下第一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之后就再不能写下去了。她的情感无法再用任何语言表达。
里面一定还有更多的细节,但除非再找到李鹄问个究竟,否则全天下也没有人能说清当年的往事了。
呆呆地想了半晌后,楚秀问鸾镜:“我娘她...埋在哪儿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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