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江婪。”
李安慢慢抬起头。
“我的名字。”
李安笑笑,这几天她从来不叫我的名字,通常大喊一声“喂”,我就会回头,以至于我忘记了,知道我是谁的李安已经留在了雨幕里,眼前帮我缝衣服的李安,甚至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她不会问,如果这样有些怪异的行为要我命名,那就叫李安。
李安点点头,我听见做事时一向沉默的她哼起了歌。
“好啦!”李安志得意满,把她补好的裤子给我看,补好的布料刚好是我喜欢的,和裤子并不违和的青色,上面绣着的是一朵和我睡衣上一模一样的花,都是茉莉,我细细地看,越看越喜欢,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李安吹吹口哨,不以为然,只是缠着我要我夸她厉害。
…….
我认同有些故事应该永远停在某个节点,停在那里就足够,世上任何人死去就死去,毁灭便毁灭,一个故事理应死在一切都风平浪静,无关山雨欲来,无关最后一个,或是第一个黄昏的地方。
停在这里就够了。
那依然是一个平凡的,炎热又潮湿的午后。
李安的喜怒在我这里看不到裂缝,多细碎烦人的东西她都坦然。那天我终于如愿看到了她的失态,看到了大厦倾颓摧枯拉朽的一瞬间。
狭小的房子里闯入一群人,带着铁棍,腰间插着几把瑞士刀,他们来的太突然,李安却像是早有预料,她那样瘦弱矮小,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却那般地坚定,也那般地渺小。
我说过她的声音很软很柔,对着那群人却拒人千里,她声若寒冰,我却还是察觉到她尾音的颤抖。
“这半年的我已经交给你们了。我说过,这半年我一次交完,你们不要再来。”李安镇定自若,又像是强装着镇定自若。
为首的那个男人咧嘴笑了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妹妹你?”
李安深吸一口气,我看见她的指尖在颤抖,我伸手握住,她微微偏了偏头。
她说:“我没见过你。”
那个男人点了支烟,开始在房子里转悠,四处打量了一番,他吐出一口烟:“你不认识我不要紧。”
男人顿了顿,继续说:“李鸿是你爹?”
李安不说话,她紧了紧我的手。
那个人笑了笑:“你爹啊,可欠我一条命。”
李安沉默着,那个男人长得丑恶,大腹便便又目中无人,我拉紧了李安一些,听着他要放什么屁。
那男的自顾自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听不懂,却隐约能从这些词里捋出些线索,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我头皮嗡地发麻,几乎要由胸腔到外地炸开来。
李安的下巴被他捏住,我看着他眼底极恶极贪的欲念,再反应过来他已经捂着裆蜷缩在地上呻.吟。
“我去你.妈的。”我踏着他的脸摩擦,他身后乌泱泱一群人围上来,抬着棍子在我身上锤打,一群人揪着我的头发来拉开我,我吼叫李安赶紧报警,一边转身和这群人扭打在一起。
我知道这很蠢,也知道这不合情理,李安曾经问我为什么钟爱短发钟爱刺青钟爱很多中性特征,我那个时候和她说我以前其实想当个男人,不是我歧视女性,实则在我看来女性身上的力量温柔强大那一部分是男人无法比拟的。但我有这样的执念,也许源于我的所谓家人,也许源于一些不堪回首的曾经,也许源于一些更早更糟的往事。男人在我的家庭享有那么多的特权,在我的过往里压榨着我喘息的空间,尽管到后来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东西,却还是保留了一些让我自己都憎恨的习惯。
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尽管力量就是那么悬殊,尽管我寡不敌众我也还是用这种最愚蠢而粗暴的行为去维护她。我不怕痛也不怕伤残,以前打起架来就很不要命。说来真的很奇怪。我一直以为我是冷漠的自私的,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没有理由做出这样的所谓义举,可我还是做了,但是为什么呢。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应该说那个时候我已经没办法形成一个完整的想法。
拿着瑞士军刀的那个人,捅穿了李安的小腹。
那个人在我背后,要捅的本来是我,他那一刀下去顶多就是胳膊受点伤,李安偏生要来给我挡一下。
我除了愤怒,愤怒李安这个傻.逼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来搞一下,剩下的就是惊惧。惊惧,这样的感觉,对于我好陌生,我突然理解了那种文字无法具象的痛苦,我看再多的书编造多少的言语都无法再复刻。
我看到的时候甚至笑了一下,拿刀的人像是也没料想到,他大叫着他不是存心不是故意我真的是去他妈的,但我根本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他。李安很痛,痛得像一条在烈日下干涸的蛐蟮,她在战栗在抽搐,汩汩地不断有血往外渗,染脏了她最喜欢的碎花吊带。
所有人都因恐惧停滞在了这一瞬间,只留我抱着李安往外狂奔,撞翻了门口那盆正值花期芬芳的茉莉,欢欢从刚才那些人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狂吠,刚才冲上去咬了好几个人,它跟着跑出来,呜呜地像是在哽咽。
把李安送上救护车的时候我整个人是冰冷而麻木的,心电图一直鸣叫的声响贯穿了我的左耳到右耳,和剧烈的耳鸣交织在一起我几乎丧失了听觉,以至于我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声音。
那是一个冰冷而窒息的信号。
我听着她一点点地开始猛烈跳动,几乎要和我的心脏同频,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它侵入了我的脉搏还是我在跟着它慌乱疯狂,它滴滴的响动甚至在我脑子里具象成了一个狂奔的人影,我看着她越来越快越来越疯,我甚至忘记了我在一直盯着那个该死的心电图,甚至有空去想那个人为什么快成虚影就消失了,因为我看到了那一条平直的生命线,尾随着它的是漫长的悲鸣,我一时分不清它到底是来自心电图那神似一个冷漠的人类作壁上观的机械音还是我已经溢满血腥味的嗓子。
那一瞬间我身上的刀伤淤青竟然有了真实的痛感,扭曲着哀鸣着唤醒我麻木的神经和僵硬的肢体,我分不清脸上攀爬着的液体是些什么,是汗是泪是血又或者三者都有,而我又马上清醒了,我突然发现我坐在沙砾碎石上,看见了那条生命线的主人。
她没有变,穿着她干净的碎花吊带,举着水管给欢欢洗澡。
我看着她,迈着好虚浮,又好沉重的步履,事实上我的腿脚都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我行走。
我几乎要留出泪来。或者说我已经在流泪。
这一次她看见了我,也发觉了我的异常。不等我说话,不等我叫出她的名字或者是欢欢的名字。
“你怎么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