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那点旧事在校园里飘荡得比柳絮还快。祁砚刚推开教室门，就被讲台上那对“珩阳野史”主角堵了个正着。
唐国庆依旧顶着那副标志性的、油光可鉴的梳背头，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勒在微凸的肚腩上，显得有些局促。何箐站在他斜前方一步的位置，正捏着一份通知单，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所以说，校际篮球友谊赛，”
唐国庆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中年男性特有的洪亮，努力盖过底下嗡嗡的私语
“不仅是强身健体，更是展现我二中学子风貌的绝佳平台！何老师，您说是吧？”
何箐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用手术刀精准地刮过一层浮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把手里的通知单“啪”地拍在讲台上
“校领导的意思，高二各班至少出一支队伍。唐老师热情洋溢，主动请缨负责组织。下课有兴趣的，找唐老师报名。”
她目光扫过教室后排那几个高个男生，在张扬那颗显眼的脑袋上停顿了半秒
“特别是某些精力过于旺盛的，与其在走廊里追逐打闹，不如去球场上消耗消耗。”
张扬“嗷”一嗓子就窜了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唐老师！何老师！算我一个！必须队长！队长！”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差点把旁边林小羽桌上的笔筒扫落在地。
林小羽扶了扶眼镜，默默把笔筒挪远了些。
祁砚眼皮都没抬，径直走到自己靠窗的座位坐下，拿出昨天没写完的无人机路径规划代码，手指敲击着虚拟键盘。
篮球？在他乏善可陈的运动神经图谱里，优先级远低于一个没解决的算法bug。场上的奔跑、冲撞、汗水和嘶吼，像一段冗余而无序的噪声代码，除了消耗能量，意义寥寥。
课间铃声刚歇，张扬就像一枚人形炮弹轰到了祁砚桌边，双手“啪”地撑在他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震得笔都跳了一下。
“砚神！救命！江湖救急！”
他金灿灿的脑袋几乎要怼到祁砚脸上，呼吸都带着热浪
“咱们班就指着你这身高撑场子了！你看贺龙那傻大个儿，空有海拔，灵活度约等于零！王岗那小子，投篮弧线歪得跟抛物线似的！成茅更别提了，运球像刚驯服四肢！这队伍没你不行啊砚神！”
祁砚被他吵得脑仁嗡嗡作响，像处理器过载。
他皱着眉，头也不抬，手指精准地捻起习题册一角，从张扬的“魔爪”下抽出来
“没空。找别人。”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程序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终结感，像在代码末尾打上一个利落的分号。
“别啊！”
张扬哀嚎，不屈不挠地再次扑上，这次直接抱住了祁砚的手臂，试图用蛮力把他往“歧途”上拽
“砚神！祁哥！爸爸！你看咱哥俩这交情！就一场！不，几场！赢了有学分加！输了……输了也是青春无悔嘛！你看人家贺龙、王岗、成茅都上了！多积极！多阳光！”
祁砚被他晃得代码思路全断了，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用力抽回手臂，语气里掺了冰碴
“说了不去。别烦我。”
他索性戴上降噪耳机，把自己隔绝进一串串待优化的二进制世界里。
张扬碰了一鼻子灰，像只被雨淋蔫的大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祁砚的世界总算恢复了清净，只剩下耳机里模拟器运行的细微电流声。
然而这清净没持续多久。
一个名字，像一枚精准制导的代码指令，毫无预兆地刺破了他的信息屏障，直接写进了他的核心处理器。
“……江知祁答应进队了？我靠真的假的？”
是贺龙那特有的大嗓门，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在教室后排炸开。
“废话！”
张扬得意洋洋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张总出马，还有搞不定的？江哥那技术，啧啧，绝对是大腿中的大腿！咱们班这回真要起飞了！”
祁砚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悬停在半空。耳机里的电流声仿佛被无限放大，发出尖锐的蜂鸣。
江知祁。
这三个字组合成的唯一ID，瞬间覆盖了他所有正在运行的逻辑线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泵出的速率骤然提升。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摘下了耳机，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张扬正眉飞色舞地跟贺龙、王岗他们吹嘘江知祁的技术如何神乎其神，唾沫星子横飞。
眼前光线一暗，抬头就看见祁砚站在他面前，身姿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难以解读的微光。
“球赛，”
祁砚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算我一个。”
张扬嘴还张着，后半个吹嘘的词儿卡在喉咙里，差点噎住。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像系统确认指令般上下打量着祁砚
“砚……砚神？你刚说啥？风太大我没听清？”
他夸张地掏了掏耳朵。
“我报名。”
祁砚清晰地重复，目光越过张扬，投向教室门口那道刚刚出现的、清瘦挺拔的身影——江知祁正走进来，额发微湿，似乎刚洗过脸，冷白的皮肤在日光灯下泛着清釉般的光泽。
他似乎感受到了祁砚的目光，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头看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祁砚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
“卧槽！真的？！太好了！！”
张扬瞬间满血复活，激动得原地蹦起，狠狠拍了下祁砚的肩膀
“我就知道砚神你深明大义！讲义气！走走走！训练去！江哥！江哥快来！砚神也加入了！咱们班无敌了！”
祁砚没理会张扬的聒噪，视线一直追随着江知祁。
直到对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祁砚才收回目光，指尖在裤缝上无意识地轻敲了两下。
胸腔里那种陌生的鼓噪感，并未完全平息。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多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冽的薄荷气息。
训练场上的阳光炽烈，空气里弥漫着塑胶地面被烘烤后的微焦气味和汗水的咸腥。
祁砚站在场边，看着眼前穿着同款红色球衣的队友们，一阵熟悉的、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人脸识别模块宕机，系统自动启动特征识别模式。
目光扫过：
贺龙：铁塔（特征：海拔显著超标，肌肉密度高）。
王岗：抛物线（特征：投篮手臂动作轨迹异常，疑似算法误差）。
成茅：驯兽师（特征：运球姿态不稳，协调性参数需优化）。
林小羽：数据中枢（特征：眼镜片反光，手持战术板，场边实时计算）。
黎晓：茉莉信号源（特征：发间疑似携带特定花香分子，场边活跃）。
最后，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个身影上——江知祁。
他正在场中热身，动作舒展而精准。修长的手臂肌肉线条随着运球绷紧又放松，每一次起跳都带着一种流畅的力学美感，像精心编写的运动轨迹函数在现实空间完美运行。
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仿佛吸走了周围所有的热量，只留下清冷的轮廓。祁砚的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一个干净利落的急停跳投，篮球划出一道简洁高效的弧线，空心入网。
“漂亮！”
张扬的大嗓门炸响
“江哥这手感！绝了！”
祁砚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一下。胸腔里那个陌生的程序又开始了运转，这一次，是加速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心跳频率。
正式比赛日，体育馆内人声鼎沸，声浪几乎要掀翻顶棚。
混合着汗水、塑胶和加油棒气味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实体。
祁砚穿着火红的9号球衣，站在中圈，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木地板传来的细微震颤和对手粗重的呼吸喷在颈侧的热气。
哨音撕裂空气！裁判将球高高抛起。
“铁塔”凭借绝对海拔优势，怒吼一声，巨大的手掌率先触到球，猛地向己方后场拨去！金芒一闪，张扬如同出膛炮弹，精准预判落点，闪电般窜出，稳稳将球抄在手中！
“快攻——！”
张扬的嘶吼带着破音。
祁砚反应快得如同条件反射，在张扬启动的刹那已如离弦之箭般沿着边线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视野两侧的景物急速倒退、模糊，只剩下前方那片开阔的、代表得分机会的腹地。张扬的传球如同精确制导，越过对方仓促回追的球员指尖，带着旋转，分毫不差地落入祁砚手中！
接球！拍击！加速！
他像一道红色的闪电鬼魅般切入对方禁区
篮筐近在咫尺！
余光里，一道深蓝色的高大身影从斜刺里凶狠地扑来，带着风声和压迫感！是对方的中锋，封盖意图明显！祁砚脑中瞬间闪过千百种进攻路径演算——急停跳投？变向抛射？身体在高速对抗下强行变向的损伤概率——
电光火石间，一道更快的红色身影骤然切入他与对方中锋之间！
是江知祁！
他不知何时已鬼魅般插到篮下，用一个教科书般的掩护动作，用并不算特别厚实的肩背，硬生生扛住了对方中锋的冲撞！剧烈的身体接触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走！”
江知祁的声音短促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瞬间的阻挡为祁砚撕开了唯一的缝隙！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借着江知祁创造出的微小空档，迎着补防过来的最后一名防守者，拔地而起！
身体在空中舒展，手腕发力，指尖将球柔和地拨出！
篮球带着旋转，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唰！
空心入网！
“呜呼——！”
“好球祁砚！”
“9号！9号！”
欢呼声浪瞬间炸开！
祁砚落地，身体因为对抗和发力微微晃了一下，气息有些急促。他下意识地回头，寻找那个红色的身影。
江知祁正从地上撑着膝盖站直身体，刚才那一下撞击显然不轻。
他额角的汗水沿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冷白的皮肤上。
他抬起眼，望向祁砚。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体育馆顶棚刺目的灯光，还有……祁砚的身影。
他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却像一道电流，精准地击中了祁砚。
祁砚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更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他走过去，伸出手。
江知祁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没有犹豫，抬手与他用力击掌！
啪！
清脆的击掌声淹没在巨大的欢呼里，只有彼此掌心的热度、汗水交融的微黏触感，以及刚才那短暂对视中传递的某种无需言说的东西，无比真实地烙印在神经末梢。
比赛在激烈的攻防转换中胶着推进。祁砚的跑动、协防、卡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程序化的高效和精准，如同他编写的代码，逻辑严密，执行到位。他总能出现在最需要的位置，补上队友漏掉的防守空位，为张扬的突破拉开空间，甚至几次在篮下混乱中摘下关键的前场篮板。
汗水早已浸透球衣，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当终场哨音终于响起，记分牌上鲜红的“48：42”锁定，宣告着珩阳二中的首场胜利时，祁砚才感觉到全身的肌肉都在酸胀地抗议，肺叶火辣辣地疼。
他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鬓角不断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赢了！我们赢了！”
张扬兴奋地大吼，挨个和队友撞胸庆祝，像个精力过剩的大狗。
“呼……累死老子了……”
贺龙喘着粗气，像座快要散架的铁塔。
“数据不错，”
林小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推了推眼镜，平板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统计图表
“祁砚，你的无球跑动距离和有效协防次数，全场最高。效率值惊人。”
祁砚只是点了点头，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喉咙干得快要冒烟，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求水分。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清甜的茉莉花香悄然靠近。
“祁砚！”
黎晓的声音带着雀跃，脸颊因为兴奋和奔跑染着红晕。
她小跑到祁砚面前，手里拿着一瓶冒着冷气的运动饮料，瓶身凝结的水珠映着体育馆的灯光。
“给！辛苦了！打得太棒了！”
她的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亲近。
祁砚下意识地也对她笑了笑。
运动后的疲惫和胜利的喜悦交织在一起，让他此刻的神经放松了些许，对外界输入的社交信号处理也显得不那么“外冷”。
他确实渴极了，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瓶冰凉的水，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黎晓微凉的指尖。
“谢谢。”
他声音有些沙哑，拧开瓶盖，仰头就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解脱的舒爽感。
祁砚仰头灌水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冰凉的液体滑过他滚动的喉结，带走胜利的灼热。他没有注意到，就在几米开外，江知祁刚刚拧开自己手中那瓶矿泉水的瓶盖。
江知祁的动作顿住了。
他站在那里，汗水沿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同样被汗水浸湿的红色9号球衣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他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塑料瓶身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瞬间被捏得凹陷扭曲。
他看见黎晓仰着脸对祁砚笑，脸颊绯红，眼睛里盛满了体育馆顶棚的灯光和某种他熟悉又排斥的情绪。
他看见祁砚也对她笑，那笑容是运动后放松的、自然的，甚至带着点平时少见的暖意。他看见祁砚接过了那瓶水，手指碰到了黎晓的指尖。
黎晓发间那股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分子，似乎穿透了喧嚣的空气，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大脑处理器瞬间被激活：茉莉花香主要成分苯甲酸苄酯、乙酸苄酯，分子式C14H12O2、C9H10O2……与自己常用的薄荷牙膏核心成分薄荷醇（C10H20O）……结构相似度粗略计算仅37%。化学结构差异显著。分子极性、官能团、空间构型均存在巨大不同。
可这37%的微弱相似度，此刻却像一簇冰冷的火苗，灼烧着他的逻辑核心。
变量：黎晓递水。
变量：祁砚接受。
变量：祁砚微笑。
变量：茉莉花香（干扰因子，相似度37%）。
输出结果：潜在威胁等级上升。
分析：祁砚渴了。接受水源是生理需求。微笑是社交礼仪。茉莉花香仅为环境变量。逻辑上无异常。
二次分析：为何选择接受她的水？场边还有其他同学。自己手中也有水。接受行为是否包含其他潜在含义？微笑弧度是否超出基础社交阈值？
警告：核心温度上升0.3℃。心率提升15%。情绪模块出现非理性波动。
江知祁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猛地仰头，将手中那瓶被捏得变形的矿泉水狠狠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液体冲刷过喉咙，却浇不灭胸腔里那股陌生的、翻腾的酸涩感。像一段运行出错、产生冗余热量的代码，烫得他烦躁。
“江哥，看啥呢？”
张扬大大咧咧地拍了下他的背，顺着他冰锥般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祁砚把空了一半的水瓶还给黎晓，黎晓笑得眼睛弯弯。
“哦豁！”
张扬恍然大悟，挤眉弄眼地用肩膀撞了江知祁一下，压低声音
“吃味儿啦？嗐，黎晓那丫头，对砚神那点心思谁不知道？不过砚神嘛……”
他嘿嘿一笑，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木头脑袋，不开窍的！放心放心！”
江知祁没理他，只是把捏扁的空瓶精准地投进几步外的垃圾桶，“哐当”一声脆响。他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向场边休息区，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张扬挠挠头，觉得江知祁周围的空气温度好像又降了几度。
祁砚拧好瓶盖，将剩下的半瓶水还给黎晓，礼貌地道了谢。
一转身，正好捕捉到江知祁投掷空瓶和那个决然转身的背影。那背影绷得很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
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刚才接水时没多想，此刻看着江知祁独自走向休息区的身影，那背影线条里透出的僵硬和……某种无声的控诉？
祁砚心里咯噔一下，像程序遇到了一个未预期的错误中断。他几乎是立刻迈开脚步，穿过几个还在兴奋庆祝的队友，快步朝江知祁走去。
江知祁坐在长凳上，低着头，毛巾搭在颈后，湿透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峻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他正用毛巾用力擦着手腕，动作机械，带着点发泄的意味。
祁砚在他身边坐下，塑料长凳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侧过身，看着江知祁被湿发遮掩的侧脸轮廓，体育馆喧嚣的声浪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祁砚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江知祁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那只手背的皮肤带着运动后的热度，汗湿的，祁砚的指尖触到一片微凉滑腻。
江知祁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抽回手，只是那只手背上的肌肉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生气了？”祁砚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像羽毛扫过。
江知祁沉默了几秒。毛巾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抬头，声音闷闷地从毛巾里传出来，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没有。渴了，喝水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自己做最后的、徒劳的心理建设
“很正常。”
祁砚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程序中断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的东西取代了。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江知祁……有点可爱。像运行精密的仪器突然卡壳，露出了内部一点笨拙的真实。
祁砚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江知祁终于抬起了头，湿漉漉的额发下，那双清冷的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探寻。
祁砚走到场边的自动贩卖机前，扫码，按键。冰冷的金属机器发出嗡嗡的运行声。他弯腰，从取货口拿出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透明的塑料瓶，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他走回来，重新在江知祁身边坐下。将那瓶带着凉意的水，轻轻塞进江知祁依旧紧握成拳的手里。
江知祁下意识地握住了那瓶水，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颤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水瓶，又抬眼看向祁砚。
祁砚也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小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体育馆顶棚刺目的灯光落在他汗湿的眉眼间，却奇异地柔和了他平日略显疏离的轮廓。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气流拂过江知祁的耳廓
“别气。你买的水……更甜。”
江知祁握着冰凉的矿泉水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核心处理器像是被一股强大的脉冲电流瞬间贯穿。
警告提示音（幻听）疯狂鸣响——温度传感器报告核心温度飙升！心率监控显示曲线异常陡峭！冷却系统（呼吸）明显紊乱！逻辑模块短暂死机，无法解析“更甜”这个主观形容词在非味觉输入条件下的具体含义和潜在引申义。
他僵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塑料瓶身再次发出轻微的呻吟。
冰凉的瓶壁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形成剧烈反差。
祁砚靠得很近，那句低语带着温热的气息，像一串无法破解的加密代码，直接绕过防火墙，写进了最底层的系统。他看见祁砚眼中映着的顶棚灯光，还有……自己此刻可能显得有些呆滞的倒影。
胸腔里那股翻腾的、名为“酸涩”的冗余数据流，在祁砚那句“更甜”的低语和递来的冰凉水瓶面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清空、覆盖。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高速运行的暖流，带着点微麻的震颤，迅速席卷全身。他猛地低下头，拧开瓶盖，掩饰性地灌了一大口冰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耳根迅速蔓延开的、不正常的薄红。
那点红晕，像程序运行错误时弹出的警告框，醒目得无处遁形。
决赛日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汗水的混合气息。记分牌上猩红的数字“65：66”，像烙铁一样灼烫着每个人的视网膜。珩阳二中落后一分。时间只剩下最后，致命的8.7秒。
全场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祁砚身上。他站在三分线外一步之遥的弧顶，像一尊被汗水浸透的红色雕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如同密集的鼓点。
汗水沿着眉骨滑进眼睛，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视野的模糊。他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世界只剩下头顶那片刺目的灯光和眼前那个代表着唯一希望的篮筐。
球，正从张扬的手中传出。
那是一个孤注一掷的击地传球，角度刁钻，速度极快，裹挟着破风之声，穿过对方两名球员伸出的、如同铁闸般的手臂缝隙，精准地朝着祁砚的方位弹射而来！
祁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处理器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了无数运算：球的旋转、速度、落点预判，自身肌肉的发力角度，防守球员扑来的轨迹，篮筐的距离……所有的变量在意识里疯狂堆叠、重组。他双腿肌肉瞬间绷紧如钢索，身体重心前倾，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准备迎接那决定命运的一触！
指尖即将触碰到旋转的皮革表面——那熟悉的、带着汗水微黏的触感几乎已经传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一道深蓝色的阴影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猛地撞了上来！
是对方那个一直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他的后卫！一个极其隐蔽的、带着冲撞意图的跑位，肩膀狠狠地顶在了祁砚腰侧最不受力的位置！
“呃！”
一声闷哼从祁砚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破坏了他完美的平衡！
身体像被强行改变了运行轨迹的粒子，不受控制地向侧面踉跄了一步！那原本应该稳稳落入他掌控之中的橘红色精灵，此刻却带着嘲讽般的旋转，擦着他奋力伸出的指尖边缘，滑了过去！
失误！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祁砚眼睁睁看着篮球弹跳着，滚向界外。
耳边是对方球员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是观众席上爆发的、属于对手的狂喜欢呼，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维持着那个前倾、指尖徒劳伸出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抽离，只剩下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篮筐在视野里微微晃动，那橘红色的球体划过的轨迹，像一道未完成的函数图像，突兀地中断在坐标系的关键节点，留下一个巨大而刺眼的空白。只差一步。
只差那毫厘之间的精准交汇。变量、计算、执行……最终却败给了那无法完全掌控的、来自外部的干扰力。
“嘟——！”
终场哨声凄厉地划破空气，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斩断。
祁砚的身体晃了晃，支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锃亮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水迹。
他低着头，湿透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绷得死紧的下颌线，透出无声的压抑。
一只手，带着同样汗湿的温度，无声地按在了他剧烈起伏的肩背上。
祁砚没有抬头，却清晰地感知到那熟悉的、带着薄荷清冽气息的靠近。是江知祁。那只手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用力地、沉沉地按了一下，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力量和……同样沉重的失落。
聚餐地点选在学校后门那家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的“老王烧烤”。
油腻腻的折叠桌支在店外的人行道上，头顶是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招引来细小的飞虫。
空气里弥漫着孜然、辣椒粉和烤肉的焦香，还有少年们身上未散的汗味和淡淡的沮丧。
桌上堆满了烤串、铁盘装的毛豆花生、还有几大扎冒着泡沫的冰镇啤酒。气氛有些沉滞，远不如赛前动员时那般热烈张扬。
贺龙闷头撸着肉串，签子咬得咯吱响。王岗和成茅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盘子里的毛豆。张扬也没了往日的咋呼，头发都蔫蔫地耷拉着，只是偶尔和林小羽低声讨论着刚才某个防守回合的细节失误。
唐国庆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啤酒，泡沫都快溢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凝重的空气，油亮的梳背头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咳！同学们！都打起精神来！”
他声音洪亮，努力营造着一种“过来人”的豪迈
“不就是一场球赛嘛！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祁砚和江知祁身上停顿了一下。祁砚安静地坐在江知祁旁边，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可乐，眼神有些放空，似乎还在复盘那个最后的三分球。
江知祁则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拭着一次性筷子，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没什么表情。
“青春是什么？”
唐国庆提高了音量，试图调动情绪
“青春就是有输有赢！有得意也有失意！重要的是过程！是你们在球场上拼搏过、流汗过、为一个目标并肩战斗过！这份情谊，这份热血，比那一个冷冰冰的比分牌，珍贵得多！”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光灌鸡汤不够，又转向何箐，脸上堆起笑容，试图拉个同盟
“何老师，您说是不是？您当年带竞赛班，也不是回回都拿第一嘛！可那些一起熬夜刷题的时光，不才是最难忘的？”
何箐正慢悠悠地剥着一颗盐水花生，闻言抬起眼皮，凉凉地扫了唐国庆一眼，没接他关于竞赛班的话茬，只是淡淡地补了一句
“唐老师说得对。输赢乃兵家常事。汲取教训，下次再来。”
语气平直得像在陈述定理，毫无波澜。
“对对对！何老师说得太对了！”
唐国庆连忙应和，举起酒杯，泡沫终于洒出来一些，溅在桌面上
“来！都举杯！为了咱们珩阳二中的小伙子们！为了这份拼劲儿！干了！”
稀稀拉拉的应和声响起。祁砚也端起了可乐杯。
塑料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就在他仰头喝下那口带着气泡甜腻的可乐时，桌布掩盖下的阴影里，一只带着熟悉温度的手，坚定地覆上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是江知祁的手。掌心温热，带着运动后尚未完全散去的微潮，五指张开，不容置疑地穿过他的指缝，紧密地扣住。
祁砚的动作顿住了。可乐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江知祁。昏黄的灯光下，江知祁依旧垂着眼，仿佛那只在桌下做出“大逆不道”动作的手与他无关。只有那微抿的唇角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固执的占有欲。
那只紧扣的手，传递过来的不仅是温度，还有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确认。
祁砚没有挣脱。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江知祁的指节修长有力，紧紧缠绕着他的手指，指腹的薄茧蹭着他的皮肤，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刚才赛场上那种巨大的失落感，如同退潮般，被掌心这片熨帖的温热一点点驱散、覆盖。输赢的比分牌在脑中渐渐模糊，最后时刻那颗脱手篮球划出的失败轨迹，仿佛被这只紧握的手强行抹去。
他轻轻动了一下手指，不是挣脱，而是更紧密地回握过去。
指尖嵌入江知祁的指缝，契合得如同早已设定好的程序接口。皮肤相贴的地方，温度传感器忠实地反馈着数据：36.8℃。稳定。可靠。独属于他的。
桌面上，唐国庆还在热情洋溢地讲着“青春无悔”的宏大叙事，张扬试图重新活跃气氛的笑话显得有些干巴巴，黎晓递过来一串烤玉米，祁砚礼貌地接过，道了谢，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桌下那片隐秘的、紧紧相连的方寸之地。
灯光昏黄，飞蛾扑打着灯罩。喧嚣的人声、烤肉的香气、啤酒的泡沫，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世界仿佛被那只紧扣的手划分成了两个空间。一个属于所有人，一个只属于他们。
祁砚的指尖，在江知祁的手背上，极轻微地、如同输入一行隐秘的确认指令般，点了一下。
咱就是说，我今天爆更好吗？9684字，艹，写运动片段怎么能这么爽
爽。
爽。
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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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你是我的初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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