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到底是太皇太后,哪怕成了瓮中之鳖,担着这层身份,苍雪戎现下也没法做什么。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等王妃一来,她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想通这层,苍雪戎无声离开。
彻底控制住永安,安排好所有事,已是后半夜,苍雪戎一宿没睡,把丞相从府里提出来,问他西南打算怎么做。
这老头政治手腕一流,叶徽之坠崖后,他先被封溟下狱,后又被封溟请出来,在岳氏势力被其余两家围追堵截的情况下,依旧稳坐庙堂,光凭这点,苍雪戎都对他敬佩有加。
要削弱世家大族的势力,首先需要将兵权收归中央;待军权稳固后,再对其分而化之,同时着力培植寒门力量,以成制衡之势。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从长计议。
而叶徽之在兵权未稳之时便开始扶持寒门,以暴力胁迫世家听话,反而打草惊蛇,逼得世家之间更团结。
光凭这点,这傻逼孩子就不能当皇帝。
岳云鹤双手揣在袖子里,臊眉搭眼,一路跟着苍雪戎去城门。
天已蒙蒙亮,探子来报,西南大军驻扎在距永安三十里外的瞿县,若天明时分大军开拨,中午便可到永安外。
“西南当真要跟我打?”苍雪戎转头,右手放在岳相肩膀上,温声细语:“咱们的目的,不都是推翻太皇太后,送陛下回朝么?怎么自己人反而要打起来?没道理啊。”
岳云鹤欲言又止,苍雪戎打断他,“我总觉得,北地与西南之间有误会,不如,您给说合说合?”
岳相张嘴,苍雪戎又打断他,“您想想,若北地与西南两败俱伤,七十二寨与北狄势必东山再起。我死了,北地失守,武安候死了,西南陷落,得不偿失啊!”
什么都让你说完了,还问他做什么,岳云鹤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哑巴。
苍雪戎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不如西南与北地合作一下,将陛下给我?你知道的,我们北地向来忠君爱国,奈何陛下身边小人作祟,如今君侧佞臣已除,太皇太后失势,北地已无所求。西南何不快些回去?交趾虎视眈眈,七十二寨摁下葫芦浮起瓢,武安候总留在永安也不是个事儿,你说呢?”
岳云鹤双手插在袖子里,眉头紧锁,能夹死一只蚊子。
“天要亮了,本将军去休息会儿,我与武安候神交已久,您老这段时间,多考虑考虑。”
说完,果真将岳云鹤丢在城楼上,自己骑马回宫了。
宫女太监均被捆住手脚关在冷宫里,新登基的小皇帝同太皇太后关在一起,双阙殿空无一人。
苍雪戎四处看了看,还是他走之前的模样,想来自祭天坠崖后,这里便空置了下来。
习惯了身边有个暖呼呼的玩意儿,这些日子身边没人,总觉得缺了什么,好在缺的那玩意儿已经在路上,明天就可以带回来,苍雪戎嘴角含笑,很快便睡了过去。
电闪雷鸣了一晚上,天明时分,却并未下雨。
天将鱼肚白时,西南大军便已经整装待发。
叶徽之翻身上马,随大军疾行。
封长歌没有过问岳若白的踪迹,好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一些事,但谁都没有明说。
乌云密布,狂风肆虐天地,奔腾在马上,好像与风融为了一体。
不知跑了多久,远远的,一个黑点出现在远方,随着距离拉近,那黑点渐渐汇聚成一座城池,城池之下,苍狼啸月旗迎风招展,八万黑铠严阵以待。
为首之人红披覆甲,横刀在侧,墨色长发高束成马尾,正坐在马上,侧头听一个少年说着什么。
听见马蹄声,他抬眸远眺,双瞳漆黑,深邃如海,面容宛如名家耗费毕生心血精心雕刻而成,俊逸非凡,好似天上人,只一眼,便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有些人,生来就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颗星。
“陛下,武安候,”他拔出横刀,缓缓拭过刀锋,朗声一笑:“久候多时了。”
以环河为界,苍狼啸月与白泽踏云隔岸对望。
多么相似的一幕,除夕前夜距离如今才多久,仅仅八个月,便已经世殊时异。
倒也不错,叶徽之抬眸,看向苍雪戎时,微不可见的笑了笑,他们的孽缘因此而起,也以此而灭,倒也算有始有终。
“陛下,”苍雪戎的声音很温和,若非故意,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笑面虎模样,“佞臣已除,臣来接陛下回朝了。”
叶徽之勒住马缰,随军疾驰了几个时辰,如今浑身发冷,若非双臂生疼,他险些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其实还不如死了。
毕竟若是死了,也就不用再面对什么背叛,这人间诸多无可奈何,也就彻底没有了。
“久闻安国公文治武功,天下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封长歌手持长戟,驱马缓缓走到环河前,“还在西南时,本侯听安国公昭告天下——清君侧,还君归朝。如今安国公既已诛灭佞臣,西南还在交战,本侯便先回去了。”
狂风肆虐天地,吹打着军旗猎猎作响,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的甩在了叶徽之脸上。
苍雪戎皱眉,目光凝在对岸的叶徽之身上。
叶徽之垂眸不语,无惊无澜,全然没有被背叛的痛苦和愤怒,好像早已习惯,也像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留着阴人。
十几万大军面面相觑,苍雪戎唔了一声,心道岳云鹤那老头当真如此厉害?还真说服武安候回家了?
他心中惊疑,面上无恙:“既然如此,还请武安候后退一里,让陛下自己过来。”
“那是自然,”封长歌当即下令,全军后退一里地。
叶徽之静静坐在马上,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宛如一具木偶,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又有什么鬼主意。
苍雪戎不做声,目光一会儿在叶徽之身上,一会儿又在封长歌身上,很快,白泽踏云后退一里,永安宽阔的城门外,只有叶徽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苍雪戎的目光有些变了,近乎怜悯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叶徽之,这就是你信任有加的西南么?
关键时刻,毫不犹豫放弃你,甚至将你拱手相让。
这让你前些日子费尽心机,死伤惨重的逃跑变得如同笑话。
叶徽之也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四周,笑了笑,竟自驱马,往苍狼啸月的地方去。
千军万马之前,他看着苍雪戎的眼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是啊,他早就四面楚歌了,却犹自沉浸在还有人可以庇护的美梦里,多像个笑话。
马蹄哒哒,一步一步,他离苍雪戎越来越近。
少时每日都在期盼他,因为镇国大将军苍鸣旃,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的英雄,是他的天下。
后来叶知瑾摄政,他对苍雪戎的所有孺慕都化作了恨意,自此,再也不信任何人。
再后来,北地攻入永安,他请君入瓮,与苍雪戎九死一生。他们在谷底朝夕相伴,在浣花城猫捉老鼠,在丘岚城第一次肌肤相亲,在并阳城刀剑相向。
如今,西南临阵叛逃,一切兵戈止于此地,他的人生,也被画上了一个不怎么快乐的句号。
路再长也有尽头,很快,叶徽之到了苍雪戎面前。
“好久不见,陛下,”苍雪戎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却并没有多少高兴。
本以为的大战和阴谋随风四散,西南当真将叶徽之拱手相让,他反而有些生气……也不知道他在气个什么东西。
人已过去,封长歌当即告辞,浩浩荡荡的几万人,从西南千里奔袭,刚到永安城门底下,便转身回去。
好像奔袭千里,就是为了确保叶徽之能回苍雪戎身边一样,莫名其妙,哪哪都透着股诡异。
马蹄整齐如雷鸣,白泽踏云渐行渐远,苍雪戎转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叶徽之口中溢出鲜血,一头从马上坠下。
那一下苍雪戎简直肝胆俱裂,身体快于理智,先一步将人接在怀里,触之冰凉,四肢僵硬,宛如一具断气已久尸体。
叶徽之落在他怀里,鲜血止也止不住的往外溢,他无声闷笑,仰头看着苍雪戎惊惧的眉眼,半晌,喃喃了一句什么。
苍雪戎刚从耳鸣缓过来,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叶徽之又呕出一口血,他一身玄衣,鲜血染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因着失血过多,脸上苍白如纸,偏偏眉眼秾丽,这般情状下,不见狼狈,反倒生出一种难以言喻又惊心动魄的美——似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花,耗尽了一生所有的生命力,下一秒,便是凋零。
他静静看着苍雪戎,声音带着几分眷恋,几分温柔:“我恨你……”
恨你不爱我,恨你站在别人面前,将刀口对准我。
恨你为了外人,夺走我的一切,送给我的仇人。
更恨你不偏爱我,不固执且偏执的选择我。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偏爱我?
本来就是仇人啊。
竟还要奢求这么多,能得结局,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可他还是恨,止也止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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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恨明月高悬不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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