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目光在瘫靠在床头的霍恩和正揉着眉心的贺知锦之间来回逡巡，屏息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然而贺知锦表现得太冷静，在霍恩发表某些震撼言论前，他抢先开口。
“除了死者生前曾经就职的那家公司与案件有直接联系，你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霍恩略显呆滞地喃喃，“其他的线索？”
几秒后，在夜鹰失落的目光中，他真的想起一条信息，“实验室里经常来人视察。”
“我在实验室中几乎都是处于昏迷的状态，但在实验结束后，我有听到实验员抱怨过大人物又过来了。”霍恩尽力回忆，“每次实验员抱怨完，我就能过几天清闲日子。”
“在那之前哪？你被拐入实验室前有过特殊的经历吗？”贺知锦追问。
霍恩沉默片刻，最终摇摇头，“没有，在被拐走前我一直和奶奶生活过着平常日子。”
“被拐后，我只记得除了我，除了我还有另外两个孩子在运输船上，那时候我们约定好要一起逃出来，也在飞船上试过几次。”说到这里，他指节攥得发白，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情绪，“最后一次……我们失败了。我被注射了药物昏了过去，等再醒过来看见的就是那间该死的实验室。”
注意到霍恩的小动作，贺知锦主动又问：“在到实验室以后你也因为逃跑，导致经常处于昏迷中？”
霍恩否认，“没有，我大多数时间是清醒的。”讲到此处，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一些孩子，因为我每一次清醒的时候都想跑，所以总是被单独关着，这样反而没人欺负我了。”
在痛苦和生存的困境面前，小孩子的选择往往比大人更加残忍。毕竟他们还小，人类社会塑造出的道德没有完全将其浸染，所有的行为皆出自求生的本能。
想到这里，霍恩不禁笑道：“有时我觉得自己也算是走运。”
贺知锦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不赞同。
但他没有说教，只是将话题拉回正轨，用近乎冷淡的公式化语气问道：“你还记得你朋友的名字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姓名和年龄，还有与他们家人有关的信息吗？”
“你可以去查档案，在我被解救后，我全部都说了。”霍恩耸了耸肩，“不过我想你看到档案也没用，被送进实验室的孩子基本都是孤儿，很多都出生在偏远星球，连星际通用语都不会说。”
“有用没用不是你来定义，把你知道的，有关你同伴还有其他孩子的名字和信息。相信我，我们能调动的力量比你想象的要更大，现在重启调查，那些名字和信息说不定会派上大用场。”贺知锦冷静陈述。
霍恩见他不放弃，退了一步，向贺知锦索要光屏。
这次贺知锦终于舍得给夜鹰一个眼神。
“那个人贩子的信息也不要忘了。”夜鹰抛出光屏是提醒。
贺知锦扫了眼夜鹰没说话。
就在霍恩将所有记得的被当作试验品的儿童的名字和信息全部写出的间隙，贺知锦的终端响起。
取出终端一看，菲特的名字赫然在列。
没有避着夜鹰和霍恩，贺知锦坦然点下接听。
“贺先生，你在哪里？”菲特略有些失真的询问声从终端内传出。
贺知锦放轻声音，“我在另一间信息素隔离室。”
“啊？”
紧接着，不用贺知锦多说，菲特自动脑补出他进入信息素隔离室的前因后果，“我就知道会这样，你的信息素本来就不稳定，一受刺激肯定会出问题。”
“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出来。”贺知锦没纠正，反而顺势安慰菲特。
菲特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他颇为感动地回复，“那我先看着顾哥，对了，伊利斯医生给我发消息了，问我现在情况怎么样。”
微妙地停了一下，菲特小心翼翼地问：“是你联系他的吗？”
“对，是我联系了他，那时候的情况你也知道，最好提前叫医生准备好。”贺知锦游刃有余地打马虎眼。
丝毫听不出贺知锦在敷衍自己，菲特心有余悸地附和，“是啊，一片混乱，不过贺先生你真心细，不瞒你说，我现在都没想起来。”
贺知锦的语调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可能是我习惯了吧。”
这下菲特不说话了，他打了几句哈哈便提出结束通话。
而贺知锦很贴心地同意，主动等菲特挂断终端。
等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响起，贺知锦随意地收起终端，向面色晦暗的霍恩和一脸佩服的夜鹰看去。
“都写好了？”贺知锦又换回严肃的样子。
“是的。”霍恩说完也很正劲地将光屏还了回去。
夜鹰拿到终端，摩挲了几下，随后他对贺知锦说道：“我收队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新消息立刻通知你。”
“好，我也出去，我还要走流程录口供。”贺知锦说着垂眸望了眼终端上显示的时间，从他和夜鹰进入信息素隔离室与霍恩交流已过去一小时。
差不多了。贺知锦默念，先一步向外走。
夜鹰紧随其后。
当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那间冰冷的信息素隔离室时，门口的小陈和新人西泽尔全部装作没看见，继续守在门口，没跟上来。
不多久，一名脸上满是感激的警察快步跑来，正巧与贺知锦和夜鹰擦肩而过。
“你为什么不问人贩子的情况？”待警察消失不见，夜鹰拐了个弯，突然对贺知锦问道，“从目前调查来看，那家伙就是人口贩卖集团派出去和希尔斯下属联络的人。”
当初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潜入星光俱乐部拿资料，全是为了找到希尔斯的下属，进而以她作为突破口揪出人口贩卖集团。
如今霍恩已经明确说他查到那个人。
夜鹰拧紧了眉头，实在想不通贺知锦为何对此避而不谈，他不相信贺知锦会忘记如此关键的环节。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夜鹰审视的目光中，贺知锦叹着气讲道，“他大概率也死了。”
“什么？”夜鹰茫然。
“那个联络人对西斯廷计划一无所知，但他背后的人口贩卖集团一定知道内幕。”贺知锦背对着监控停下脚步，“如今希尔斯和他的下属都死了，人口贩卖集团不可能放过联络人，甚至那家伙是最早被除掉。”
“霍恩也清楚这一点，才会来自首，就像他说的一样，只要他死了，我们的线索就全部断了。”
夜鹰皱起眉，“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么长时间在查一个死人？”他能接受内部存在泄密者，将重案组对这起案件的调查泄露给幕后黑手，但他不能接受查了半天全是无用功。
“我对霍恩也有怀疑，但我相信他没有说谎。”看出夜鹰的心思，贺知锦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起儿童失踪案是他参与的第一个案件，虽然他没有做核心工作，但就像信任西泽尔一样，他读过所有的相关资料。霍恩被改造的精神力，他的供述，都与当年的调查如出一辙。
案件资料仅供星际重案组内部成员浏览，且全部加密保存，霍恩不可能看到。
就算是退一万步讲，霍恩的黑客技术超群，足以绕开联盟的防火墙潜入重要机构部门的内部网络，那他也没必要借着自首寻求庇护。
届时他完全可以独自行动，取得大部分信息，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通知重案组。
霍恩如今过来，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控制不住局面，作为诱饵挂出去的酒吧招牌钓来了他拉不起来的鱼。
而当认清这一点，贺知锦对仍在沉思中的夜鹰认真道：“他目前没得选。”
“他对我们的信任是建立在对你的信任基础上。”夜鹰收回神思，异常严肃地提醒，“他喜欢你。”
贺知锦露出一个我知道的表情。
眼看他不在意，夜鹰抿了抿嘴唇。
以为夜鹰是担心感情会影响到任务，贺知锦只好解释：“我曾经参与解救过他的行动使他对我有迷恋，而他伪装出的性格，又将这份迷恋夸大。”
“不过我想比起寻找同伴和复仇，迷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贺知锦叹了口气，“不用在意，我们的重点还要在任务上。”
夜鹰沉默片刻，反问：“这是你的真实看法？”
“对。”贺知锦想都没想的应下。
“那我怀疑你的立场了，贺队长。”夜鹰的声音忽然变冷。
贺知锦感到生气，很想训斥夜鹰现在是闹脾气的时候吗？
“呵，你不要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如会读心一般，夜鹰点出贺知锦的想法，并对此进行反驳，“贺队长，从进入信息素隔离室开始，你便试图将感情的要素从这起案件中剔除，这很难不让我怀疑，你对这起案件的真实看法更为偏激。”
“也许你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相信霍恩，不质疑他是因为你们立场一致，对重案组抱有顾虑。”
微微仰头，夜鹰对着贺知锦一字一顿念出判决：“贺队长，你不信任我们。”
贺知锦眼睛猛然睁大，怒从心中起。
可夜鹰没有退让，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贺知锦。
冷漠的视线好似一盆凉水泼过来，没熄灭贺知锦心头的怒火，反倒像冬日被浇透的衣服，使人发抖。
贺知锦认为发抖是被夜鹰气的。
同时他也明白夜鹰是认真的，他不相信他。
“我是会失望，但我没有动摇。”
理清情况的贺知锦收拢神奇，镇静的为自己辩解，“既然人类的个体与个体之间存在不同，那人类的文明必定不会平坦。”
贺知锦讲到此处笑了一声，“我不会因为被一处凸起的石头绊倒就去责怪世界。”
“我的立场从未改变，我依旧相信联盟，相信你们。”
自人类走出母星的千万年，生命逐渐不再拘泥于躯壳如何，从数字化到集群意识，在不同的境遇下，人的存在有了千万种形态，不再是最为原始的样貌。
然而时过境迁，人类终究还是回归本源。
即便身体结构已与摇篮时代完全不同，人依旧选择以当初在原野上眺望星空的模样存在于世。
作为一名普通的人类，贺知锦从始至终都尊重每个人的差异化。
好人和坏人是存在同一个世界，且能够互相转换，过去战友可能就是未来的敌人，每个人的身份和立场都源于自身的选择。
贺知锦不认为夜鹰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没辜负贺知锦的信任，过不知多久，夜鹰长舒一口气，郑重地说：“我明白了，我为对你的怀疑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你的反应很正常，毕竟在很多人看来我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那种人。”贺知锦颇为头疼地接话。
夜鹰做作的惊讶，“你竟然知道？”
“一直都知道，我只是懒得纠正。”笑了一声，贺知锦调侃，“有这种印象，关键时刻可是很好用。”
“你还真是和沾水的肥皂一样滑，真该让喜欢你的人看看你真实的样子，啧啧，那一定很有趣。”夜鹰意有所指的向信息素隔离室所在的方向瞥视。
贺知锦笑了笑，“我想他们只会更喜欢我。”
霎时间夜鹰无语了。
第一次，他发现同僚竟如此自信。
不过考虑到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夜鹰放弃与贺知锦聊立场，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贺知锦微笑着目送他离去。
待到夜鹰的身影消失在警局走廊的尽头，他闭上眼发出轻叹。
虽然嘴上说夜鹰的怀疑很正常，他确实在与霍恩交流时太过冷酷，完全将自身的情绪抽离了出去，但是在内心深处，贺知锦还是会为不被信任感到难受。
这让贺知锦有点累了。
不过任务还在继续，他无法放纵自己留在原地平复心情。
贺知锦稍稍歇息片刻，便折返回信息素隔离室。
此时小陈和西泽尔不见了踪影，原本霍恩所在的房间也出现了无人使用的标识。
对着标识扫了几眼，贺知锦取出终端，屏幕上立刻跳出菲特的留言。
挑了挑眉，贺知锦浏览着屏幕，觉得菲特还是谦虚了，他也很细心，提前把顾彦漓的位置发了过来。
贺知锦将手指停在菲特发来的门牌照片上，看了几秒，旋即收起终端去找顾彦漓。
途经门口，通过打开的窗户，贺知锦看见一批记者堵在门外，将警局围了个水泄不通。
“贺先生！”
就在贺知锦放慢脚步观察记者时，菲特的喊声冒出来。
贺知锦循声望去，只见满脸大汗的菲特正朝他挥手。
“真是巧了，顾哥也让我出来找你。”菲特对走近的贺知锦感慨，“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
“是啊，巧了。”
随意的寒暄了一句，随即贺知锦担忧地问：“这些记者会影响到你们吗？”
“没事，你不用担心。”说话间，菲特嘴角抬了抬，表情和语言都变得苦涩，“这种事我处理多了。”感谢外界对顾彦漓的关注，和顾彦漓的脾气，让他有了比其他明星助理更多地与各路媒体打交道的经验。
菲特又感觉自己命苦。
好在比起以前，现在的他负担轻多了，不用再面对记者和各路新媒体从业者之余还要关心顾彦漓会不会又整点新花样。
“贺先生，我先走了，顾哥就在休息室，过会我会安排人接你们。”
贺知锦从菲特的话里听出几分感激。
奈何不等他细想，菲特便先一步去工作。
眼看他走了，贺知锦权衡片刻，和放弃去想霍恩的钱从哪里来的一样，放弃思考菲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转身推开右手边的休息室的门。
“你不用在意，那些记者就那样。”
门刚开，顾彦漓的话就传过来。
揉着太阳穴，在还未完全褪去的眩晕中，他讽刺道：“天天不报道正紧内容，和苍蝇一样，就知道围着其他人嗡嗡嗡。”
“苍蝇这个比喻不是特别好，你该换成蜜蜂。”贺知锦冷不丁接话，他觉得苍蝇不论是对记者还是对顾彦漓都太难听了。
顾彦漓却不这么想，他揉太阳穴的动作一顿，诧异地转过头。
“怎么了？”
迎上顾彦漓的视线，贺知锦不解。
“没什么。”顾彦漓收回视线，故意嘴硬，“我说苍蝇都是抬举他们。”
“但这显得你很像，嗯，垃圾桶。”斟酌了一个听上去不那么糟糕的词，贺知锦讲出他的看法，“蜜蜂至少让你听起来像是一朵花。”
顾彦漓愣了愣。
随即他控制不住地笑了。
见他笑的开心，贺知锦不好意思打扰，平静地坐到他边。
这下顾彦漓突然不笑了。
“你不高兴？”顾彦漓皱起眉头。
刚刚离得远，他没注意到顾彦漓的情绪不对劲，如今一靠近，ao之间玄妙的联系使得他马上感受出贺知锦的疲惫。
“发生什么事了？”
顾彦漓追问，心中的喜悦无影无踪。
“没什么。”贺知锦下意识地回答。
熟悉的回避令顾彦漓的脸色顿时不好看。
这时ao间的联系又一次起了作用，贺知锦不用抬头，就发觉顾彦漓心情也不好。
犹豫了几秒，他开口，“我在想那家伙。”
“那家伙？亲你的那个？”顾彦漓的脸更黑了。
贺知锦点点头。
见他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顾彦漓控制不住地提高音量，大声质问，“你不会要原谅他吧？”
“没有。”贺知锦这次答得倒是果断。
他当然不会‘原谅’霍恩，正相反，他必须想办法拖延霍恩被羁押的时间，那样他才能接受夜鹰等人的保护。
从霍恩把自己弄警局来看，伊濑市的警方还是可以信任。
贺知锦暗中复盘，并对不情愿闭嘴的顾彦漓说：“我希望他能他在这里多待几天。”
“那简单。”顾彦漓立刻接话。
接着他心有灵犀又接了句，“不用在意那些记者，交给我吧，说不定我们还能利用他们。”
操纵舆论啊。贺知锦腹诽，不太情愿。
可惜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让霍恩延长被关押时间。
最终经过权衡，贺知锦接受了顾彦漓帮忙。
“谢谢。”
贺知锦礼貌客套的道谢像根小刺，轻轻扎了顾彦漓一下。
不过贺知锦的松动还是让他强迫自己忽略了话里的客气，顺着这句谢谢提出要求。
“我帮了你，你也要给我回报吧。”
“你要什么回报？”贺知锦很好奇。
“陪我去参加表演。”
顾彦漓勾了勾嘴角。
那笑容太过熟悉，一瞬间，眼前的顾彦漓和两年前重合了。
看着他，贺知锦心跳莫名地漏了半拍。
也就在他心动之时，顾彦漓的后半句没话传入耳中。
“看完给我写读后感。”
顾彦漓说着比了个五，“至少五千字。”他要贺知锦必须好好欣赏他的演出。
终于写完这段剧情，可以掉马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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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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