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源从未让雅米尔去打探KDS的动向。那个单纯的舞者,是复仇的种子,而非冲锋的卒子。她只是嘱托雅米尔将“打火机”带进DuDu大宅,而她此行真正的目标,是贫民窟妇女互助会的真正掌权人——“帕恰妈妈”(Pachamama)玛拉基。
千万别把互助会想象成柔弱的慈善组织。在贫民窟,男人用枪和毒品统治,而女人,则用坚韧和团结求生。
贫民窟的女人们,她们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在旱季缺水的季节,玛拉基带领着妇女互助会牵头安排组织贫民窟居民排队取水,如果谁不守规矩,彪悍的女人们就会把他从山上扔下去。托管中心,尽管这个由德国女人创办的NGO机构一开始不被头领们所接受,但玛拉基大婶却力排众议接纳了她们,虽然托管中心只能让部分贫民窟低于3岁以下的幼儿吃上一顿糊糊午餐,但互助会的大姐们仍然用建立“社区食堂”来表示她们的支持,互助会组织了几家妇女轮流,集中食物和人力,不仅帮助托管中心及其他几十个家庭烹饪午餐,还以极低的成本让孩子和工作者都能吃上一顿热饭。
林清源在一间用铁皮和木板搭成的简陋办公室里,见到了玛拉基。她是一位身材壮硕的非裔老妇人,眼神如同经验丰富的老鹰,正麻利地给一个哭泣的少女脸上涂药。
“又一个不听话的丈夫,” 玛拉基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已经被阿姨们’请’去喝了一夜的山风。他以后会学会用嘴巴说话,而不是拳头。”
她处理完女孩的事,才转向林清源,目光里是经历风霜后的审慎,而非单纯的欢迎:“林清源小姐,你的美金让孩子们吃上了肉。我代表她们感谢你。”
“但我们贫民窟也不能没有回报,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今天正好有位姐妹送来了一只鸡,我请你吃’地锅’吧!”
林清源迎着她的目光,清晰地读出了那层拒绝——“吃完就请离开”。
这位“帕恰妈妈”在用一顿饭划定边界:你可以是客人,但不能试图干涉。显然,贫民窟的头领有着深切对外来者的怀疑,和对自己土地的骄傲。他们并不习惯与外人谈论自己的伤口。
“好。”林清源干脆地点头。饭桌,往往是防备最松懈,也是话匣子最容易打开的地方。
正规的地锅需要在地上挖个坑再加入烧热的石头,但贫民窟里缺少这样的耐心,干脆以篝火和支在上面的锅做代替。一般锅里要放上了配有胡椒、辣椒、香料和盐等佐料熬熟的羊驼肉浓汤,玛拉基则以鸡肉代替,她手法利落,用小刀将鸡肉剔骨,连一丝肉末都不浪费,再把光溜溜的骨头扔进锅底熬汤。林清源安静地看着她撒下那点少得可怜的辣椒和盐——在这里,每一粒调味料都和金粉一样珍贵。
锅边烘烤的土豆倒是管够,这是拉丁美洲对穷人唯一的慷慨。还有嫩玉米、白薯和南瓜,使得这场请客看起来不那么局促。玛拉基轻轻给锅盖上用嫩玉米叶编成的盖子,开始着手准备起了小菜凉拌莴笋和水田芥。
林清源则想了想,出门招呼了几个女孩子,等她回来,玛拉基已经在斑驳的办公桌上摆好了碗筷。林清源接过,先给孩子们乘上了满满一碗,玛拉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而是打发孩子们出门吃,只留下最后一个最小的女孩儿在身边。
饭前,玛拉基斟满两杯奇恰酒。第一杯,她缓缓洒在地上,敬奉“帕恰妈妈”——大地之母。然后,她才斟满第二杯,推向林清源。
玛拉基在饭桌上并不多话,只是经常照顾身边的女孩,给她喂一点温热的地锅糊糊。林清源也不言语,更不碰杯,两人默默地对饮着酒。
几杯酒下肚,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玛拉基终于放下木杯,杯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一响。“好了,林清源小姐。帕恰妈妈收到了敬意,孩子也吃饱了肚子。现在,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
林清源没有接话,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泥泞的街道和斑驳的墙壁,轻声说话,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走过很多地方,玛拉基。一个社区的’破败’也许从墙壁开始,但一个社区的’死亡’,是从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和女人开始的。”
玛拉基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被触碰了逆鳞的母狮。但她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再倒了两杯奇恰酒,将其中一杯推到林清源面前,这是一个允许她继续说下去的信号。
办公室里,小女孩已经吃饱了,正蜷在角落,玩着一个脏兮兮的、没有表情的布娃娃。
林清源的目光在那个女孩和手中的布娃娃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向玛拉基,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我进来前,在巷口看见几个半大的男孩,为了几个硬币,正在打劫一个帮家里打水的小女孩。”
玛拉基沉默的姿态没有变,但她的脊背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林清源继续道,语气平静地叙述着残酷:“他们腰上别着刀。而那个被打水女孩的眼睛……和我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雅米尔一模一样——像烧完的炭,连恐惧都被燃尽了。”
房间里只剩下角落里小女孩无意识的哼唧声。良久,玛拉基推开酒杯,这个动作沉重而缓慢。
“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 玛拉基终于开口,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疲惫和愤怒,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以前也有争斗,死人也是常事。但头领们会管束手下。’烟草’(指毒品)是‘烟草’,女人是女人,孩子是孩子。这是规矩。断了规矩,就断了活路,大家心里都清楚。”
“直到有人开始觉得,规矩是可以踩在脚下的。” 林清源轻轻地接上,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玩偶女孩,那个没有表情的布娃娃,仿佛正是小巷那个麻木女孩的缩影。
“……直到有人开始觉得,规矩是可以踩在脚下的。”玛拉基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沉入两人之间的沉默里。她喝了一口酒,良久,才像做出某个重大决定般,用一种谈论天气的平淡口吻说:“说起来有点奇怪。连KDS那几个头目的老婆孩子,这两天都像约好了一样,在收拾细软,说是要去乡下度假。”
“看来有人感觉到了危险。”林清源若有所思。
“也许。另外,有些姐妹告诉我,她们的丈夫兄弟这几天都被调去了贫民窟的西南角,当然,他们都是KDS里面干脏活的人。”玛拉基看向窗外,那是贫民窟西南的方向。
“西南……”林清源记住了这个信息。
而玛拉基再次抬起眼,目光与林清源相遇,里面没有任何请求,只有一种冰冷的、基于生存智慧的判断:“当狼群开始把幼崽藏起来的时候,有经验的猎人就知道,它们要出去拼命了,当然也准备好了被别的野兽掏了老窝。我们这些住在狼窝边上的……总得知道往哪边跑。”
告别了“帕恰妈妈”,林清源的追踪,始于那句看似闲聊的“西南角”。在返回的路上,林清源绕道贫民窟西南区域。那里地势更高,能俯瞰大半城区。她假装拍摄破败的街景,掏出手机用长焦镜头捕捉了几张KDS人员集结的照片——他们正在将成箱的货物搬入几间加固过的铁皮屋,周围巡逻的枪手数量远超别处。结合玛拉基的情报,这里显然是KDS的一个核心据点,甚至是军火库。
等林清源回到安全屋,她又从她的行李箱夹层里取出了那个被称作“潘多拉”的金属盒。打开盒盖,她熟练地接上电源,将一副看似普通的耳机插入接口。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亮起,呈现出一片深邃的、不断有波纹荡漾的蓝色“海洋”。她纤细的手指在触摸区滑动,选中了一个闪烁的橙色光点——DUDU大宅,看来雅米尔已经做到了,林清源一边想着,一边轻轻一点——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一个粗哑的男声清晰地传了出来:“……DUDU老大,今天凌晨已经有人出发了,有个金发的陌生小子最快,5点40他已经从933号贫民窟路过出城了……”
唔,“5点40分”、“933号贫民窟”,时间和地点已知。林清源的手指在触摸区滑动,蓝色“海洋”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橙色光点,她将范围锁定在今晨5点至6点间,从933号贫民窟向城外移动的独立信号源,并在地图上进行三角定位与路径模拟,反推至距离贫民窟较近的几个街区。
想起昨天他们的相遇,林清源加入了一条筛选条件,果然,有记录显示,某一个设备标识符曾短暂连接过伊比拉普埃拉公园图书馆和自由街区(Liberdade)的几家公共Wi-Fi。
蓝色“海洋”不断浮动,地点、路线、时间……找到了,金发青年最有可能居住的那个区。
现在,是时候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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