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修逸胡乱披了件外衣,衣襟都来不及系妥帖,便往外走,他一心要寻着宋回云。
仆从见他神色凝重如覆寒霜,都吓得噤声退后。他一把推开仪事仓的门,屋内空空荡荡,唯有晨光落在案几上。瞥见角落里正收拾物件的仆从,他厉声喝问:“宋回云呢?”
仆从被他眼底翻涌的戾气慑住,结结巴巴道:“回、回陛下,今早天未亮,小的就见宋大人出去了,说是要去看海上日出……”话未说完,撞上许修逸扫来的目光,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仆从顿时心跳如擂鼓,慌忙低下头去。
许修逸转身登向艉楼。此处位于船尾高处,海风穿堂而过,将万顷碧波尽收眼底。正怔忡间,一抹素白身影撞入眼帘——
宋回云正趴在雕花围栏上,墨色青丝被海风拂得轻扬,晨光如碎金般洒在他肩头,将那身月白长衫染得透亮。而许修逸立在檐下阴影里,周身笼着未散的寒气,与那片暖阳仿佛隔了层无形的屏障。
“宋回云。”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未平的急促。
那人闻声回头,唇边绽开一抹笑。不是朝堂上惯见的恭谨,也非独处时的沉凝,而是爽朗的、明媚的,像被朝阳吻过一般,竟让这壮阔海景都失了几分颜色。
许修逸心头猛地一颤。
宋回云朝他走来,拱手行礼:“陛下。”
“爱卿可是看过日出了?”许修逸的声音缓了些,却仍带着不易察察的紧绷。
“回陛下,臣看过了。”
“给朕讲讲。”
“晨曦初露时,天际先褪了墨色,漫开一片鱼肚白,接着便染上绯霞,像谁打翻了胭脂盒,晕得半壁天都红了。俄而,金轮碾破云层,万丈金芒铺在海上,浪尖都像缀满了碎钻,着实壮丽。”
听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许修逸却愈发困惑。昨晚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他头疼难忍时的幻梦?他这顽疾一犯,便容易神志昏沉,醒来后常记不清前事。
若真是梦,那便最好。可若不是……宋回云能这般神色如常地与他谈笑,这份城府,已让他从心底生出忌惮。
“朕睡沉了,倒错过了这般景致。”
“朕昨夜是歇在你房里?”
“是。”宋回云垂眸应道,“陛下昨夜说头疼难忍,辗转难眠,拉着臣说了会话,后来便在臣房里歇下了。”
“朕同你说了什么?”
“陛下忧心娅人扰民,又念及西厥与东营来犯,兵马调度恐有不足。”
“朕未曾提过朕的生母?”许修逸紧盯着他,目光如刺。
“未曾。”宋回云答得坦然,脊背挺得笔直,任他审视,脸上不见半分慌乱。
许修逸忽然冷笑一声,猛地欺身上前。宋回云下意识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围栏,退无可退。他一把扯开对方的衣领,雪白的颈间肌肤光洁,并无半分痕迹。许修逸的手指仍不罢休,带着薄茧的指腹重重摩挲着那片肌肤,直到泛起淡淡的红,也没找到预想中的印记。
他忽然松了手,眼底的戾气褪去,换上一副温和模样,甚至抬手为宋回云理好衣襟。见对方额角沁出细汗,许修逸竟伸出手,用袖口轻轻为他拭去,动作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轻柔。
自始至终,他未对方才的举动做任何解释,只淡淡道:“走吧,陪朕用早膳。”
昨夜的宋回云,是何等狼狈。
许修逸像头失控的野兽,将他死死摁在床榻间。锦缎被撕碎的裂帛声里,他的挣扎全成了徒劳,只能死死咬住唇瓣,连一声闷哼都不敢溢出——这是天子,是九五之尊,纵是发疯失控,也容不得旁人撞见半分。若传出去,损的是龙颜,断的是他宋回云的活路。
肩胛上传来剧痛,许修逸啃咬得又狠又急,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来,浸红了衣襟。
宋回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拼尽全力想推开身上的人,换来的却是一记狠狠的耳光。耳鸣瞬间炸开,眼前阵阵发黑,他听见许修逸在耳边嘶吼,又像呓语——
娅人作乱,西厥虎视眈眈,可朕手里无兵。
他们都想害朕……满朝文武,没一个真心待朕的!
母妃...哈,毒妇!是你害我,你怎么还敢怨恨我!
语无伦次的疯话里,许修逸的眼神忽明忽暗,竟像是将他当成了那所谓的“母妃”。手指猛地掐上他的脖颈,力道越来越重,细碎的诅咒混着喘息,字字都带着“让他去死”的怨毒,却又压得极低,像怕被人听见的阴私,只能偷偷裹在被褥里发酵。
窒息感漫上来时,宋回云真快被他掐死了,他终于是忍无可忍。猛地用膝盖顶向许修逸腰腹。挣脱开滚下床铺,趁对方吃痛松劲的刹那,踉跄着摸到妆匣,抓出那块泡过麻叶的棉布。许修逸正捂腹低喘,他已骑坐在对方身上,将棉布死死按在那失控之人的口鼻上。
直到身下的人彻底瘫软,呼吸渐匀,宋回云才脱力般松开手。
他坐在椅上,嘴角溢出鲜血,清晰的掌印泛着骇人的红。身上的衣衫早已碎成破布,裸露的肌肤上,咬痕与划伤交错,脖颈间那道青紫的掐痕尤其刺眼,像条狰狞的蛇。他望着床上昏迷的许修逸,眸色沉得像泼了墨,混着恨与痛。
“吱呀”一声,听见动静的花子推开侧卧的门。看清宋回云这副模样的瞬间,她猛地捂住嘴,泪水涌满眼眶,却死死憋着不敢哭出声。
宋回云抬眼瞥了她一下,没说话,安静的像只人偶。
花子慌忙取来干净的中衣,垂着头递过去。他接过衣裳,语气平静:“有东西能遮了这些伤么?要擦不掉的。”
花子的目光扫过他颈间那道触目惊心的青紫,心像被针扎似的疼,哽咽着点头,转身去自己房里取来一罐膏药。
宋回云走到屏风后,花子为他点了支蜡烛,又端来一面铜镜。烛火摇曳中,他对着镜面,用指尖蘸了膏药,一点一点往伤痕上抹。膏体冰凉,掩去了青紫,也像掩去了一夜的狼狈,只是那双映在镜中的眼,依旧黯淡,藏着化不开的沉郁。
那件被撕得支离破碎的旧衣,他让花子拿去,丢进了海里。浪花一卷,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宋回云在桌前枯坐到天际泛出鱼肚白,才起身推开门。
他恼许修逸的疯癫,恨这无端的折辱,但他却要装作无事发生。昨夜的一切,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甚至要让许修逸自己也信那不过是场混乱的梦。
他是九五之尊,一言可定生死;他是朝堂之臣,逆鳞触之即粉身碎骨。宋回云不要这般窝囊地掉了脑袋,他立于这方寸之位,心头装的不是君王转瞬即逝的喜怒,而是天下苍生生息的重负。趁自己还未江郎才尽,他总得先好好活着,活着把那些未竟的筹谋,一一铺进这万里江山里去。
海风吹拂着他崭新的衣袍,他一步步登上艉楼。将所有的怨与恨,都锁进了那副平静无波的皮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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