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她应该是比我年龄小的,”奶奶喃喃道,“怎么就不在了?”
安已将芸姑娘的消息告诉奶奶,奶奶怅然若失。
她们坐在庭院的一棵粗壮的大树下乘凉,一只小小的蜘蛛从树上吊下来,落到奶奶的身上。
安已伸手拍掉,小蜘蛛又落在了脚下的地砖里,灵敏的钻进砖的缝隙里。
这脚下的砖石是晚于芸姑娘出生的,然而却要比芸姑娘存在更长的时间。
世间的事物就是这样,说得准,说不准,反正说一说的功夫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记忆中那个姑娘还在教她做油纸伞,跟她讲每一步的要领,奶奶轻轻地叹了一声,那气息也随着风走了。
安已有意缓解奶奶的情绪,便问起季轻舟的事:“奶奶,季轻舟小时候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对她人生走向起到至关重要的人离世,奶奶无可奈何,便换了本书,从记忆里翻出那个可爱的孩子来。
“小时候的轻舟,哎呦!”奶奶忍不住笑道:“可调皮了!”
“教他做油纸伞的油纸伞,练习满堂花,他把一大把的彩线绑在狗身上,说给他做了个衣服,那几天把小狗折磨得看见他就跑。”
安已在脑中描绘那个奶奶说的场景,眼里浮现着笑意。
“还有啊**岁时,教他学国画,他把墨汁糊得满手都是,黑乎乎的手还在摸脸。怕我说他,就去把季闻也抹黑了。我一进去,就看到两个黑小鬼。偏偏那墨汁又不好洗,两个人顶着一张黑脸过了半个月!”
安已噗嗤一笑,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季轻舟居然还有这幅样子。
“说起季闻,轻舟应该告诉过你,季闻是我好友的孙子,他们现在的感情很好,可季闻刚来那时候,你是不知道,轻舟简直要把这家都掀翻了!”
安已问道:“怎么啦,他不喜欢季闻啊?”
奶奶摆摆手:“他那哪是不喜欢季闻,他分明是恨不得立刻把他从家里赶出去。轻舟小时候父母离婚,都是我带大的,有人一来,就害怕我被抢走。”
“后来他是怎么接受季闻的?”
两个小小的人仿佛就在奶奶面前:“季闻乖巧懂事,有好吃的先给轻舟,也不让我跟他玩,我一去找他,他就溜走了,有什么东西,就先想着轻舟,人是以心换心的,久而久之,两人就黏糊得不得了。”
季轻舟要是在这里,肯定不愿意奶奶把他说得这么小孩子气的。
奶奶拍了拍安已的说:“其实轻舟是一个特别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如果他有做得不对的,你好好跟他说,千万不要一声不响地离开。”
安已点头。
风吹得大了,奶奶打了个喷嚏,安已怕奶奶受凉,扶奶奶一起进了屋。
季轻舟最近很忙,送安已来了老宅又去了公司。
季轻舟走之前跟奶奶说,先前安已住的房间有点漏水,让安已休息的时候先去他的房间。
老宅里那么多空屋子,就算真的漏水也不必非去。
奶奶看破不说破,让佣人带安已去季轻舟那里。
安已一推门进去,就被眼前隔断空间的墙吸引了。
那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撑开的油纸伞,油纸伞都是青色系,撑开的伞面在墙上围成一个大油纸伞的模样。
其中有一把油纸伞格外不同,伞面是黑色,安以上进一步细看,那伞面又微微泛着暗红色,像是血液在伞面氧化干枯了一样。
安已颇是好奇,打开手机问季轻舟这个伞为什么不一样。
刚发过去就收到回复了:“那是刚学国画的时候画的,可能是想画西府海棠,画好之后挂了上去,过了一段就变得暗暗的,应该是用的颜料过期了,我便拿了点剩下的一点点黑色颜料,把它涂黑了。你仔细看,应该还能看到海棠花。”
安已索性走到墙跟前去,果然看到了一簇簇盛开的西府海棠。
她心里涟漪荡漾,也许这就是一些博士也无法的解释的缘分吧。
安已在老宅住了没几天,中秋节来了。
合家团圆的日子,安已不好待在这里,但奶奶不想让安已走。
奶奶说其实也就是一起吃个饭而已,季轻舟这两天一直在这边忙,她回云市没什么事,季轻舟还得回去把她接回来,这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倒不如陪她老人家过个节。
奶奶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推辞,就按奶奶说的,吃一顿饭的事。
老宅提前就开始准备了。
奶奶说是不重要,其实当晚季家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季轻舟平日里忙碌的父母回来了,还有季扬一心当画家的爹爹也带着月饼来了。
中秋节的晚上老宅里很是热闹,大家也识相地没有提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吃过了晚餐,又挪到园子里去看戏。
奶奶喜欢看京剧,季临请了个戏班来表演《西厢记》。
安已第一次见到季临,一副成功商人的模样,不苟言笑。
他是在场最忙的人,从傍晚过来,已经接了三个电话,每个电话都是半小时起步。
他对安已的很好。
这是安已这样觉得的,比起一上来就让她儿子分手的苏溪好太多了。
季临也表现出一个做父亲的管教还跟她说:“如果轻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指出来他会改的,如果他欺负你了,你只管来跟我说。”
安已微笑着应对。
安已坐在奶奶身边看戏,季轻舟坐在安已身边。
季扬也陪奶奶坐着,不过他对这些咿咿呀呀的东西没兴趣,一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明显是在想事情。季闻手里拿了本厚厚的英文书看得不亦乐乎。
台上红娘正给崔莺莺和张生想办法时,安已余光中看到苏溪沉着脸把季临叫了出去。
半晌,季临先回来了,在奶奶耳边说公司有事,要先走了。
奶奶瞪了他一眼骂道:“忙忙忙,你那破公司离了你还不转了,走吧走吧,过年也别回来了!”
季临这就不好走了,在奶奶旁边赔不是。
奶奶摆摆手:“哎呀,走吧走吧,月末再给点我一台《四郎探母》。”
季临知道奶奶在点他,笑着应承,然后挪了一步,到安已和季轻舟中间:“季轻舟的妈妈不用担心。”这话是说给安已听。
安已依旧笑着应承。
季临走后,苏溪才回来,她人憋着一股气一般,起身叫安已去跟她一起去给奶奶拿份糕点。
季轻舟想跟上,苏溪按着他的肩膀:“行了,你们都在这里,我能把她怎么样!”
安已笑着摇摇头。
奶奶瞄了眼苏溪,继续看她的红娘去了。
苏溪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说话依旧直入主题。
“我知道轻舟很喜欢你。”
安已默数:第一句。
“其实我不讨厌你。”
安已脸上没有表情,依旧默数:第二句。
“我只是想让季轻舟有更好的未来。”
安已有点奇怪,她想着第一句不是让她和季轻舟分手,第二句总该是了,第二句不是,第三句可不能跑了。
安已不知道苏溪刚刚跟季临聊了什么,她现在似乎有强烈的倾诉的**。
提到季轻舟,苏溪眼角的皱纹变得柔和起来。
“轻舟小的时候,我给他冲奶粉,有段时间发现他越来越瘦,到医院去检查才知道,兑奶粉的方法错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好妈妈。”
面对一个母亲的反思和自责,安已很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呢,没关系,你已经比父亲做得更好了。
这样一想她的父母也是,她的母亲比她的父亲做得好多了,至少她把她抚养长大了。
可是生活不是来比惨的,也不是谁没那么惨一点儿,谁就更幸福一点儿。
那些缺失是实实在在的,那些童年的阴影也许一辈子如影随形,那些在滞留在岁月里伤痛也不是后来想起来贴块创口贴它就自己能好了的。
奶奶有句话说得好,人是以心换心的。
即使她是在忏悔,发自内心的为季轻舟着想,安已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她在等苏溪提起她,但一直都没有。
从苏溪的今天的话语来看,她似乎是默许了安已的存在。
苏溪透过院墙看着在正看戏的祖孙二人。
季轻舟看了眼手表,跟奶奶说了去什么,起身向这边院子外走来。
月亮穿过乌云,洒下明华的光束。
苏溪吐出一口气,在季轻舟出来前走了。
安已看着苏溪离开的方向,不由得想到孔悦,同样是母亲,不知道她今晚是怎么过的呢?
季轻舟脱下外套,披在安已的身上,拥着她往休息的地方走。
安已道:“不去陪奶奶了吗?”
季轻舟道:“奶奶说,你们都走吧,一会别一个的打扰我看戏。”
今晚的月色很好。
连小狗都睡不着,路过一个园子的时候,安已还听到了狗叫声。
那狗叫声由远及近,安已一回头,就看到一只白色的比熊趴着她的腿。
“奶茶!”安已惊喜地蹲下来,抚摸兴奋的奶茶:“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片刻,安已心中已经猜到了。
她仰起头问:“鳕鱼不是给他找了个好人家吗?”
季轻舟挑眉:“难道我不是好人家吗?”
安已眼里冒出盈盈的水光:“你真是……”
她说出不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跟奶茶玩去了。
季轻舟弯腰把奶茶抱起来:“他最近很不听话,知道你来了,总是偷偷跑去找你。”
难怪安已时常听到似有若无的狗叫声,可一问,都说没养狗。
“那让他来就好了嘛!”
季轻舟摆弄着奶茶的脑袋摇了摇:“不行,万一你再把我送走怎么办?”
安已气道:“我是那么狠心的人吗?”
季轻舟拽了拽披在安已身上的外套,一手拥着安已,一手抱着奶茶:“这下你发现了,我们就可以带它一起玩了。”
季轻舟在安已看不到的方向,无声的跟奶茶说了句:“反正对我们是真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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