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月亮又隐入云中。这个夜晚的天气与平常晴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扰人的就是师师走动带起的锁链摩擦。
有人“啧”的一声,又想起这家伙被折了翅膀血淋淋的送进地下,明天就是他的死期,于是翻了个身,权当作听不见。
而对于师师来说,心绪一旦激起,就难以再平息下去。
他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深刻地知道自己身上那些一成不变、循规蹈矩的特质。可能稍有宽容的地方,就是在于这种严苛地遵守和信仰自己被告知的知识的行为,没有被他强行地加诸于其他生灵身上。
他在幼年刚刚开始换牙的时候相信,一切会像传说中描述的那样美好,真正遵守《夕照守则》的世界,会平和、稳定,会是秩序和文明的世界。
即使现实一次又一次告诉他这是错的,他也逐渐意识到美梦的种种不合理性,也仍旧要求自己按照原有的框架生活下去。
或许想愚蠢地留住一点梦的气味,也导致自己的喜怒哀惧并不重要。
看起来就是一副冷冰冰,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在这种情况下,外界的讨厌、漠视、反对,或是敬畏、好奇、膜拜,都是很正常而合乎规律的。
所以有卉表达对他的那种特殊喜爱的时候,他感到十分诧异。
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啊!好吧,这是我对师师产生兴趣的一个原因。”
“要说师师身上最吸引我的地方,你知道了恐怕要生气。”
师师想,还有什么能让自己生气?
可对上那双眼睛里的促狭,他忽然有一种预感,那个原因可能真会让当时的自己恼怒。
此刻的师师隐约猜到了一些,担忧之中又生出几分释然。
他想起不久前一个有趣的发现,有卉初次关于《夕照守则》的考核,成绩是满分。
既然是故意的,既然怎么也管不住,如果她要来,那么就让她来吧。
希望她能来得晚一些,不要看到他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
三十
天色将白的时候,师师被押解着带出地下。
“朋友,你知道吗,今天非常热闹,三岛岛主都来了。”
士兵笑嘻嘻地对前任引渡者说。他自己是个老油条了,送走不知道多少有名姓的死囚,这样年轻的还是头一个。
他浑然不知对方已经过了做他爷爷的年纪。
师师神色一怔,问道:
“万灵岛的慧灵岛主,也在?”
“在呢,明明两腿都残了,最近也传出身体不好的消息,还要来看。小兄弟,人家是不是和你有仇啊?”
师师点头,恍然记起十四五岁的女孩带着一个南瓜,不听家族劝阻非要签订契约的事。
“慧灵岛主从前是个很喜欢走动的人,听说是因为一次逃生摔断腿。”
师师心想,那倒不是,那是慧灵还叫做青瓦的时候,因为意图用理理的生气给自己的朋友续命,交手中被他打断的。
叫做悦悦的南瓜,觉得自己活得很痛苦,她只是想送朋友离开它世界,就趁着师师和青瓦打斗的时候,狠心跳入地宫的深坑,连尸首都无处可寻。
三大岛主坐在观赏台上,眼看着一左一右各四个士兵,带师师踏上行刑台。
应该是带了点烧尽余孽的象征意味,万灵岛提出用火刑,其余两岛斟酌过后,同意了这个意见,并且允许夕照的普通生灵前来观刑。
因而师师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可以清晰看到下面乌泱泱的一片。他们各自交头接耳,一个一个的声音虽不大,可叠加起来,就会让空间变得格外嘈杂。
日到正中,黑暗最无所遁形的时刻,就是他生命终结之时。
师师算了算理理给他发消息到现在的时间,有卉赶不上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有些怅惘。
只是到了下午最热的时候,也没有听到行刑官的一声令下。
原因是有个不知好歹的蒲公英,带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围住圣树,声称只要有一点火苗烧到引渡者身上,他们会把圣树也一起烧了。
“他们疯了吗?!”
蒲公英受过引渡者帮助,又多年饱受圣树扩张汲取领地营养的侵害,不满很久了。而且他们这么一闹,居然还带着许多的小部族跟着一起闹,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参与到土豆事件的芹菜也加入其中。
慧灵手指叩着自己的轮椅扶手,沉静地说:“天琅岛主不用担心,我建议先让你的士兵队过去护卫现场,如果他们要烧,那就让他们烧。万灵岛控制的灵植,可以补上圣树恢复期间的空缺。”
坤行岛喜滋滋在一旁看戏,这可和他们无关。
天琅岛主忍下肉痛,迫于慧灵的眼神威慑,同意了。
万灵岛刚和天琅岛私下达成协议退出土豆事件的纷争,是冒着背刺坤行岛的风险与他们合作,他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只是看到她总能想到自己养偏了的独女,又是一阵头痛。
“让行刑官点火。”
他一挥手,下了决定。
火苗一点就起,迅速蔓延。
正是晴空万里,再过一会儿,火苗就要烧到死囚的脚边。
“前几天不是还说会下雨吗?我还以为大雨会浇灭火,引渡者大人可以再多一些余地……”
“唉,这就是命吧。他尚且是这个结果,还不知道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怎样。”
就在两个生灵说完的下一刻,天突然变暗。
“雨要来了?”
他们抬头一看,一条巨大的黑色物体正从天而降——
三十一
有卉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把小蛇装到盒子里,再把盒子带了出来,又一不小心在看到火苗的时候吓了一跳,蛇自己从盒子里跑出来变大跳下去了。
绝对不是她去了那个房间里找到蛇祖宗亲切问候了一通想到的办法。哎,没有办法,从它世界带来的原有活物到了外面,那活物就是会变大的嘛。
蛇掉下的位置很巧妙,能把观赏搭建的台子刚好压塌,不过显然这不能伤到那几位。有卉也觉得自己不能管太多,就让小黑全力以赴,飞向火堆。
“嚯!打劫!”
有卉一把抓住绑成麻花的绳子,拿出从东边带来的小刀划划几下划开。
“她拿着刀!她拿着可怕的刀!快捉住她!”
坤行岛主的喊话让她一阵汗颜,普通的水果刀而已,要怪还是得怪你们的绳子质量欠佳……不过对于这里大部分生灵来说的确是凶器了。
“跟我走吧,”有卉拉着人就往小黑身上去,“我打劫成功了,你现在是我的。”
师师掩不住惊讶和喜悦,一双眼亮晶晶地地看着她,才没多久又皱起眉头。
能去哪里?去到哪里,以三岛联合的状况,都只有被找到一个下场。
“待在岛上不好吗?你一出来,就没有再进入的机会了。”
师师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有卉乖乖坐在小黑洁白的羽毛中。
有卉一句话不说,抱住了他,手小心避开了他背后的伤口。
“抱紧一点没关系,已经不痛了。”
“这才几天啊,哪有不痛的。”
她埋头在他胸口出,闷闷地说。
师师在她耳边轻轻笑了,吹拂的气息让她的耳朵染上一层薄红。
小黑已经尽力地飞,追逐的鸟群也在视野中逐渐清晰。
他们两个却像看不到似的,只顾着说自己的话。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现在想确认一下。”
有卉牵起师师的左手。他的手腕赫然有一个种子印记。
“我猜的果然没错,有的人嘴上一直不答应,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笑着抬起头,却不想对上师师没来得及收起的悲切的目光。
有卉不忍心再看,鼻头一酸,低下头故作开心地说:“我们去哪里?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让小黑放下,我们自己走吧。”
“有的。”
师师说着,把她揽入怀中。
“只是我一个人去,就足够了。”
有卉听他话里的意思,知道自己不说明白,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她捧住师师的脸。
“这个世界不是我想要的世界,没有你,我又能够存留多久?”
三十二
夕照的岛屿布置其实很有趣。
离天空越近的地方,就越像夕照描述的理想世界,生灵互爱,没有残杀;离深渊越近的地方,就越接近野蛮与血腥,脱离自然,贪图工具的使用,剥夺生命。
西边的岛离天很近,站在东边的岛边缘,则几乎可以看清深渊的本色。
“……这就是夕照的传说。”
有卉听他这样说,从中品出一种荒谬。
“我是从天上来的,你看我有一点,夕照的样子吗?”
师师失笑。
“没有。”
他们放走了小黑,停留在深渊的边界处。
有卉伸手去碰,什么也没有碰到。肉眼只能看到,似乎有一个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和澎湃的水声。
要往下走,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走的地方,就是脚下这道一直向下的台阶。
沿途紧追不舍的卫队此刻离得远远的,他们并不想一个失足坠入其中,种果失败、老去腐朽、做谁的狗或是应声虫,比起深渊都不值一提。
因为深渊意味着,将在夕照永远消失。
“既然你也不再是夕照所要的样子,”有卉握住师师骨感的手,上面的灰尘和血痕她刚刚擦净:“那我们就一起离开吧。”
从这里看下去,台阶是无穷无尽的。
但她想,比起在夕照寻找更无穷无尽的答案,和师师走入黑暗之中,也没什么可怕。
而且不是说,传说这底下都是水,那她来的时候,不也是从水中来吗?
也是透过水,握住了师师的手。
有卉拉着他,说:“我们走吧。”
师师已然接受了她的执拗,跟上她。
“走吧。”
三十三
走入深渊会发生什么,中心岛从来没有记载。
不过诞生于它世界的师师,其实是看过相关记载的,在地下宫殿之中。
他在看过那几幅壁画之后,失去了意识和所有关于壁画的记忆。直至此时此刻,踏入深渊,那些绮丽的壁画碎片才一一浮现。
——他想起来,自己的父母就是从深渊来到它世界,再进入夕照。
壁画上记载了外来者逐渐融入原住民的历史,并且说明,要留在这里开辟一个新天地。
但是他们从没有想到,只是几个小小的举动和习惯,招致了灭顶之灾。
父母是很多年以后偶然打破封印来到这里的,在经过通道时,为了保护他损耗几乎所有的寿命。
……另外,壁画上还留有来回的方法。
他握紧了和自己十指交缠的那只手。
“怎么了?”
有卉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越往下,水汽越重,呼吸就越困难。
“我知道一个办法,我们都能好好活着离开。”
师师这句话,好像那个晚上一样飘渺。
因为缺氧,有卉打不起精神,他话中的怪异也被忽略。
“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end——
有番外!力挽狂澜一下不是BE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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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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