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盛夏，蝉一直在叫。
夏无尽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张入职申请，算不上工整的字迹在上面排布短短几行便截止，留出大段空白。纸张左下角另一种更偏向行草的字体写着“审批通过”，旁边盖着鲜红的公章。
“夏无尽——”身后传来声音。他前倾身子拿起申请信，站起，拉平制服上因为动作产生的褶皱，动作熟练的像曾经做过无数遍。接着转身，将申请信递给了对面的接待员。
“分配结果出来了。”接待员伸手接过，粗略扫了几眼便放在文件夹内，“你在特勤组，直属上司是宋乐组长，运气不错？”
夏无尽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好在对方也没有让他接话的意思，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新人的共用办公室在接待台旁边走廊直走右侧第二间，有门牌别走错。”
“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去宋乐组长那报道，一分钟前系统已经把你的个人资料传过去了，她应该会在办公室门口等你。”
……
“按照流程大概就是这些，还有什么疑问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终于停下了絮絮叨叨的话语，夏无尽这才回过神，恍惚的摇摇头，向走廊走去。
————
宋乐已经在新人办公室门口等了有一会了。她看起来比夏无尽收到的那份资料里的公式大头照看上去更年轻，也更疲惫。长黑发没有被扎起，但并不显得凌乱，她靠在门口，身上穿的是夏无尽同款制服，只是肩膀上佩着的肩章比夏无尽多了两条杠。
“好久不见，夏无尽。”她上下打量几眼，走上前拍了拍夏无尽的肩膀，带着几分莫名的宽慰，“他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应该会很高兴。”
“……不用再说这种话了。”
“要是他在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你的办公室问你怎么会同意让我站在这里。”夏无尽没有任何说笑的意思，漆黑的眸直勾勾盯着宋乐的眼睛，“我们都很清楚这是哪，不是吗？”
“抱歉，我不该提他的。”短暂的沉默后，宋乐开口。
她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我只是，你知道的，你哥……”
“什么时候安排我出任务？”夏无尽迅速打断。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组长’。”
听到这个称呼，宋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现在她有点像资料里的年纪了。
“跟我来，先去测试能力。”她像在强忍住什么一般，转身示意夏无尽跟她走，“先走一遍正式入职流程。”
她们乘着电梯，门打开后是一段狭窄的走廊。宋乐在走廊口的闸机刷完ID卡，领着夏无尽走了进去。
“入职资料看了吗？”像是受不了两人间沉默的氛围，宋乐忍不住开口。
“最后确认一遍，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也知道后果，对吗？”
“追捕，控制，清除。”夏无尽简短的复述，“目标是以情绪为食的那些东西，无论是叫食梦貘还是梦兽，反正都是一个东西。”
“后果……我记得注射药剂前，我签了免责，也写了遗书。”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宋乐口中的后果到底指的是什么，不带任何情绪的开口。
测试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宋乐又刷了一次卡。房间内很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即使开了灯也像被什么东西影响一样疯狂闪烁，倒不如不开。
“平时也这样吗？”夏无尽开口。
“前几天还好好的，我等会给工程部填报修单。”宋乐皱着眉，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接着示意夏无尽坐到房间内仅有的一台设备前。
这台设备简陋的看起来像用来测试近视的，夏无尽心想。
设备看上去有些年份了，白色的外壳都有些泛黄，上面还盖着一层灰扑扑的布。他在设备面前坐下，配合的将头搭在支撑上，眼睛看向前方。宋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我出去之后会打开设备，测完之后按门左侧那个按钮，我在门口等你。”最后，她留下这句话出门。
宋乐动作还挺快。这是夏无尽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几乎在门关上的下一秒，无边的黑暗将他笼罩，仿佛所有光源都被剥夺，夏无尽缓慢的眨眼，面前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他站起身。
梦境是这样的吗？他下意识向前伸出手，什么也没有触碰到，又试探性后退几步——他的后脑勺靠在了一层不知道什么物质上，仿佛是黑暗的边界，他无法更进一步。
有些不对劲，这真的是测试能力的梦境吗？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管理局入职手册上虽然写着每个人的梦境测试都不一样，但真的会有这样全是黑暗的梦境吗，夏无尽试图思考，但想不起更多只在闲暇时翻过的手册内容。
忽然，分明他再没动作，夏无尽身旁的黑暗却像潮水般迅速退去，显露出被掩盖的色彩，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思虑的表情仍挂在脸上，他抬眸看向那些色彩勾勒出的世界。
人们维持着走路的姿势，似乎下一秒就要面无表情的踏过街道，街旁的商贩们保持着叫卖的动作，张开的嘴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这个世界像是一片剪影，承载了某时的回忆，除了天空中那个黑色的，长着翅膀的类人型身影，爪中似是拉开一张长弓，箭尖遥遥指向站立在街尾的一个人。
那是一名黑发男子，面容冷峻，左眼下方有一道不知道何物留下的伤疤，穿着和夏无尽一样的制服，身影像是被风吹拂着闪烁不停。
这个世界只有他的身影在闪烁，同数据错误一般。
夏无尽也看见了那个男子，瞳孔微缩，下意识就要开口，但不知何处而来的理智强行压下了他的举动，他最终也只是沉下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才怪。
他看了看天空中的梦兽，又转头看了看街角的那个人影，脸上不知为何挂上了一个无奈的笑，随即右手比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几乎没有停顿的，拇指下压。
新人手册第一条，梦主死亡，或认同自己的死亡后，梦境才会崩塌。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测试梦境的用意，但好在他至少知道如何结束这个梦。
周遭的景象开始颤动，仿佛地震般，除了夏无尽外的一切都开始向下坠落。
夏无尽仍缓慢的眨着眼，目光注视着那个不断闪烁的身影，直到一切重归黑暗，直到下巴上再度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回到了那个房间。
夏无尽后仰身子，脱力般放任自己靠在椅子靠背，他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无力去想更多，他微微喘气，大脑一片空白。良久，夏无尽站起身，走到门口，按下先前宋乐说的那个按钮。
“一般来说新人测试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但走个流程。”夏无尽这才发现门侧还有一个喇叭，宋乐的声音从那传来。
“首先，你的姓名。”宋乐应该在翻阅资料，传来的声音夹着翻阅书页的声响。
“夏无尽。”
“一加一等于几？”
“二。”
“六乘七？”
“……四十二。”夏无尽莫名有些不耐烦，不知道是因为宋乐一直在问简单的问题还是因为些别的什么，好在他耐着性子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后，门终于打开了。
“辛苦了，你今天可以回去休息了。“宋乐仍是那副令人分不清情绪的口吻 ，她的目光在夏无尽带着汗的脸上停留几秒，“我会如实上报这个测试结果。”
————
夏无尽住在一个老小区的顶层，本来看中的是倒数第二层，销售说连着顶层买有优惠便一起买了下来，中间打通，住着挺舒服的。小区建的时候没有设置电梯，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是胜在离管理局足够近，以夏无尽的速度步行五六分钟便能走到。
眨眼的功夫，他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指纹解锁，进屋，将白炽灯的灯光关在门外。屋内拉着窗帘，昏暗一片，和方才那个梦境倒有些相似。
夏无尽没有开灯的想法，踢开鞋子，随手一扔外套，轻车熟路的倒在沙发上，闭上双眼。
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夏无尽的心跳声。
“我不关心你到底是什么，只需要告诉我，你真的可以复活他吗。”他忽然对着空气开口。
【……我很荣幸为您效劳。】
房内仍是那副寂静的模样，但冰冷的无机质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像有人亲昵的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抬手摸去只触碰到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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