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山居生涯
此后的一年,齐云每月一次前来北辰宫收茶,除此之外,这里少有外人造访。顾影怜与林惊风便在这清静的环境里,过着属于他们的悠然生活。
通过林惊风的引导和自己的探索,顾影怜对北辰宫及周边环境愈发熟悉,这里茂林密布,湖流纵横,悬崖高耸入云,山谷幽深神秘,丘陵起伏连绵,交织成一片错综复杂的迷宫。身处其中,顾影怜不禁思忖:齐云究竟是如何在这复杂地形中找到入口的呢?
这段日子里,林惊风倾囊相授于顾影怜,不仅教她琴棋书画、刀剑弓马,还教她农事茶技,更兼岐黄之术。顾影怜虽然写字不成体、炒茶总糊锅、射箭老射歪,但不用朝九晚五打卡上班,反而觉得这种日子新鲜带劲。
顾影怜也教林惊风现代知识。她用石头当黑板,树枝当粉笔,把中国五千年历史编成三本画册:《白话入门》教他简体字,《中国简史》画朝代更替图,《现代社会百科》用野栗子摆铁路线、竹片搭高楼模型。她清楚自己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点微光,却仍然执着地把这点星光尽数洒向这名唐代隐士。
以下是他们之间的一些教学片断:
【习字】
正房的大案旁,顾影怜捏着兔毛做的短锋毛笔,在黄麻纸上抖得像个帕金森患者。墨汁“啪嗒”滴在“山”字中间,活像给字戴了顶黑帽子。
“褚遂良要是见了你这‘墨滴体’,怕要掀了昭陵碑刻重写。”林惊风笑着接过笔,在墨团上添两笔变成胖麻雀,“这叫‘以拙破巧’,比飞白体更俏皮。”
【白话课】
春雨淅沥,檐角铜铃叮咚。
顾影怜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划了个“饿” 字:“看好了,这是‘饿’字!现在造句——我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林惊风搁下茶盏:“牛乃农耕之本,岂可……”
顾影怜扯他道袍袖口:“少掉书袋!我饿得能吃三碗饭……”
林惊风突然按住咕咕作响的肚子:“我饿得肠子都打结了!”
顾影怜击掌而笑:“这就对了!白话文要的就是这份鲜活气!”她指向窗外夭夭桃色,“用白话夸这桃花。”
林惊风道:“桃树攒了一冬的气力,全绽成满枝云霞。”
“再加三分烟火气!” 顾影怜示范道,“比如‘这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或者‘粉嘟嘟的桃花把整座山都染红了’。”
林惊风抚掌大笑道:“那我就说——这些桃花跟约好了似的,把整座山都闹翻了天!”
【学画】
书斋里,顾影怜握着磨秃的山兔毫笔,手一抖,石青颜料在布上糊成一团灰泥。林惊风抽走她的笔,换了杆炸毛的旧麻纸笔:”别看这笔跟刺猬似的,画石头裂纹最趁手!”他抓着顾影怜的手腕带笔,转眼把烂泥似的颜料抹成云雾缭绕的山头。
“这……这是怎么变的?”她盯着瞬息化腐朽为神奇的笔法,指尖无意识摩挲起他袖口沾的松烟墨。
林惊风搁下笔,将混着铅粉的陶碟推到她跟前:“知道东晋大画家顾恺之吗?人家在庙里画菩萨像,关起门来画了四十二天才点睛。你这不过弄脏了巴掌大的麻布。”
山风穿窗拂动画角,未干的流云在麻布上微微颤动。顾影怜抓过笔,就着残墨勾了只歪嘴雀儿:“画中得有只青鸟,才显得生意。”
【考古课】
顾影怜蹲在苍冥山南坡的泥堆里,两手糊得像刚掏完鸟窝的熊瞎子。她把沾着碎蕨的泥巴摔在青石板上,第三次捏三星堆青铜大立人——泥胎的长耳朵歪得像兔子,柱状眼球鼓得像被马蜂蜇了。
“你看这眼睛!”她举着变形泥人往林惊风面前凑,“《华阳国志》写古蜀王蚕丛‘纵目’,我们在广汉挖到的青铜面具,眼睛鼓得像老竹根!”她用泥手指比划出柱状,“ 你看这山势——”她指着苍冥山突兀的岩壁,“眼珠子就跟那石头笋子似的戳出来老长!”
林惊风正在摘紫苏叶,手一抖差点掉进泥堆:“有点像河神娶亲的傩面!”
“他们用金杖象征王权,而不是用鼎!”顾影怜一手用树枝在地上画三星堆金杖纹饰,一手捏着半成品泥人,刚勾完一只鱼纹,泥人脑袋 “吧嗒” 掉在地上。
林惊风盯着泥球笑道:“你这泥人算是白捏了!”
山风卷着杜鹃花片落在泥人头顶。
顾影怜道:“三星堆还出土了一棵比两个人还高的青铜树,和《山海经》里记载的扶桑树一模一样,‘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尚书·吕刑》记载,”林惊风接口道,“颛顼曾命重黎‘绝地天通’,断绝人神相扰。”
顾影怜捏着泥人残肢叹气:“你说奇不奇怪,能铸出这么精美青铜器的部族,连半个文字也没有留下?”
林惊风道:“就像道家《五岳真形图》,不识诀者只见山水,通晓者能见洞天福地。这正是文明自保的终极智慧,将精髓熔铸进器物纹饰。掠夺者就算抢走所有青铜器,也搞不懂背后的门道,就像抢了密码本却不知道密码锁在哪。”
【学医】
院子里的老桃树下,林惊风用炭笔,在石桌上画出一个八卦图。
他说:“学医的第一步,就是要懂八卦。影怜,你知道这和人体有啥关系不?”
顾影怜托腮凝视:“不知道。你讲讲。”
林惊风道:“先天八卦为伏羲氏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所创。你看先天八卦,乾卦在南象征天,坤卦在北象征地,离卦在东属火,坎卦在西属水——”
顾影怜道:“西边为啥是坎水?”
林惊风道:“大江大河都是从西往东流,长江黄河不都这走向?”
顾影怜道:“那东边咋就成了离火?”
林惊风道:“太阳东升西落,离卦的‘离’就是太阳附丽于天的意思。”他标出东南西北,“四个正方位定了,东北、东南这些斜方位自然就出来了,这就是八方。”
顾影怜道:“这跟治病有啥关系啊?”
林惊风道:“别急。”他又画了个八卦,“这是周文王改的后天八卦,专讲阴阳五行怎么转圈圈运作。”
顾影怜道:“这俩八卦有啥差别?”
林惊风道:“先天八卦讲宇宙咋形成的,是天道。可以概括为三句话:‘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初始天地如空碗(无极),忽有阴阳二气氤氲化生(太极),这团混沌翻涌时——清阳之气升腾为云,浊阴之气沉降化雨,阴阳两仪立判。云聚为雷雨催发草木,草木荣枯结果归土,四时轮转之势自成。”
顾影怜道:“那后天八卦是什么呢?”
林惊风道:“雨下大了就变成湖流浇地头,庄稼喝饱水把根扎得更壮实,根吸的水又从叶子冒水汽飘回天上,这便是后天八卦的阴阳升降循环。其要义在‘天气下降,地气上腾’。你看先天八卦乾天在上、坤地在下,看似天地永隔。若真如此,哪来草木生灵?而后天八卦讲离火(阳)自天降入地,坎水(阴)自地升腾于天,如此水火既济、天地交泰生中气,方有万物化育。”
顾影怜道:“越听越懵!阴阳咋个升降法?”
林惊风道:“太阳照耀大地产生热量,热量被大地吸收。地表有海洋、江河、湖泊,这些水在阳光加热下蒸发升空。天地之气上下交汇,孕育出地球上的万千生命,包括人类。 ”
顾影怜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先天八卦是老天爷造万物的图纸,后天八卦是万物自己在过日子!”
林惊风笑道:“可以这么说。人体与后天八卦同理。”他在后天八卦图上标注人体五脏对应位置,又将指尖点东方震位,“东方属木应肝,主生发之机。”他又将手指移至南方离位,“南方属火应心,心火需降至北方肾水,此即心肾相交。”他又将手指向西方兑位,“西方属金应肺,主宣发肃降,通调水道以输布津液至肾,此乃金生水之理。”他在中央画了一个圈,“脾胃属土居中,为气机升降之枢纽。”
顾影怜道:“以脾胃为轴心,脾气左升,肝肾之气随脾气上升;胃气右降,心肺胆气随胃气下降。”
林惊风道:“没错!人得病大多是因为气机升降乱了套。医生治病,就是调理阴阳,让该升的升,该降的降。明白这个道理,学起医来就容易多了。”
顾影怜道:“但是,你这图上只有五脏,六腑呢?”
林惊风道:“五脏六腑就像五对搭档,心和小肠、肝和胆、脾和胃、肺和大肠、肾和膀胱。六腑里只有三焦没搭档,所以叫孤腑。”他用湿麻布擦掉刚才的两张八卦图,又画了一个人形,“我们从这张图,来看人体内的圆运动。你看脾气左升,肝气随之;胃气右降,胆气亦降;肺气如金帚扫落叶,肃降津液入肾;肾水就像茶壶里的冷水,心火像茶壶底下的柴火。火太猛水会烧干,所以肾水得变成水蒸气往上冒,给心火降温;反过来,火得钻到壶底慢慢烧热冷水,不然水就结冰了。如此阴阳交泰,方成周而复始之机。”
顾影怜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周易》里说的‘泰极否来’吗?天在下地在上才能通气,反过来天在上地在下就堵死了!”
林惊风道:“对。离火为天,坎水作地,心肾能这般升降交感,才能达到《内经》所说的‘阴平阳秘’,这才是健康长寿的根本。”
【采药】
茶山附近,是一块林惊风开辟的药圃,种植了上百种药草。
林惊风带着顾影怜在药圃中穿行。走过一簇紫穗状草边,林惊风捏下花序:“这是夏枯草,《本草经》云‘味苦辛、寒。主寒热、瘰疬、鼠瘘、头创,破症,散瘿、结气,脚肿,湿痹,轻身。一名夕句,一名乃东。生川谷’。”
顾影怜凑近闻了闻:“为什么叫夏枯草?”
林惊风道:“这草天生喜阳,偏在夏至后阴气生时枯死,所以叫夏枯草。它的花穗像朝霞一样艳丽,可以用它来清肝火、消瘰疬。”
“端午前后采收全草,阴干后泡茶。” 林惊风将草茎往她发间一插,“穗状花序形如麦穗,莫要错认作益母草。”
靠近湖边,香薷花开正盛,林惊风薅下一把:“这是香薷。”
顾影怜揉碎叶片:“这辛香比薄荷霸道!”
林惊风道:“暑天贪凉感冒,可用这药发散风寒。”
到了一处向阳的缓坡,林惊风捏了一下一株黄色植物的嫩叶:“这是黄芩,味苦性寒,主治诸热、黄痘,去水肿、恶疮、火疡等疾病。”
顾影怜道:“上次我脸上长痘,你给我调制的药膏里好像也有黄芩。”
林惊风道:“是啊,上次的药膏是我用了黄芩、黄连、黄柏、苦参、野菊花、白芷和薄荷,混合打粉,用蜂蜜调制而成。”
九月的苍冥山浮着层干燥的金雾,林惊风用竹签挑开片带霜的鹅掌楸叶子:“采参者,白露前浆饱,霜降后蛀生。”他指尖掠过几株挂着红果的山茱萸,“《吴普本草》说人参叶‘三桠五叶,背阳向阴’——”
顾影怜的鹿皮靴碾过满地橡子,咔嚓声惊飞了树梢的星鸦。她扒拉着半黄半绿的葎草藤,“你确定这山谷有参?”
林惊风道:“《本草经》载人参生山谷,岂能有假?而且,我在此已采参十九载了。七品叶以上的才采,余者要系铜钱还土。”他忽然按住她手腕,“别碰那丛商陆,根茎似参却有毒。”
山风卷来松脂香时,顾影怜正跪在腐叶堆里较劲。她按着林惊风教的“三花九子”口诀,却把五加皮当成了人参苗。林惊风蹲在她身后闷笑:“这虽不是人参,倒也是味好药。《本草经》说五加皮‘主心腹疝气,益气疗躄’,比人参便宜多了。”
“那也不错。”她把五加皮放麻囊里,又挥铲掀翻块青苔,露出底下盘虬的老根,“这个总该……”
林惊风用竹片轻刮根须,紫红色断面渗出乳白浆液:“恭喜你,挖着商陆了。”见她瞬间垮脸,忙补了句,“陶弘景曾言其‘煎汤外敷可消痈肿’,不算白忙。”
中午时,顾影怜终于寻到株顶着红珠的六品叶。林惊风从袖中掏出枚开元通宝压在土坑里:“得给山神爷留买路钱。”见她笨拙地系红绳,索性解下自己发带缠在参茎上,“锁龙结要活扣,否则参气郁结,便失了‘安精神、定魂魄’的药性。”
顾影怜嚼着参须呸出声:“这味道好怪!有点苦,有点甜,还有点辣。”
“《新修本草》明言人参‘味甘,微寒、微温,无毒’。”林惊风往她掌心倒了几粒山葡萄,“许是你挖的这株在土里受气了……”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狼嚎截断。顾影怜吓得一哆嗦,倒在了地上,手正碰在滑落的药铲上,差点被刮破皮。林惊风迅速用土掩住参坑:“秋采最忌血气,会惊走参精……”
顾影怜笑道:“还有参精……”
待她颤巍巍挖出株断须参,林惊风握住她的手:“这株虽断了尾须,倒适合晒作‘白干参’。”
月光漫过山脊时,麻囊已装满七株老参。林惊风将系着铜钱的小参苗埋回腐殖土,起身将沾在道袍上的苍耳一一拢起,也放进麻囊:“今天收获不错,我们回去吧。”
山雾还没起来,顾影怜揪住他袖角的艾草染痕,“等月到中天再走。”
两人躺在铺满落叶的山谷里,仰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
顾影怜叹道:“你在这里过得真是神仙日子,有人参吃,不缴税,无俗世纷扰,只管自己生活。”
林惊风指尖摩挲着参须,语气淡若秋水:“这山中岁月看似清欢,却也是把人钉在孤岛之上。自由从来不是恩赐,而是用取舍换来的枷锁。你我皆是尘网中人,有人追逐繁华,有人甘守岑寂,不过是各择其囚。”
夜枭掠过树梢,惊起满地碎银般的月光。顾影怜忽然笑了,笑里有几分释然:“囚于繁华也好,囚于孤岛也罢,终究是自己选的牢笼。”
林惊风望着她眼中的星子,轻声道:“牢笼里若能开出花来,也算不辜负这轮明月了。”
【地理课】
这天,两人摘了橘子回来。顾影怜突然想到个主意,挑了个最大最圆的橘子,拿小刀削了根笔直的树枝从上下两头穿过去,又翻出林惊风平时画画用的颜料,在橘皮上画出横竖交错的经纬线,硬是做出个能转的地球模型。她一边转着它,一边说,“这 ‘地球’可不是李淳风浑天仪上的铜球,是我们脚下的土地。你看,中国在这个地方,安禄山起兵的范阳在这里……”
林惊风道:“未来中国版图看起来比唐代的要小,不过唐代版图虽更大,包含大量荒漠草原。”
顾影怜道:“是的,若以有效控制区域计算,现代版图的资源承载力和防御纵深实际优于唐代。”
【下针】
蝉鸣声里,林惊风闭眼端坐:“扎睛明穴时,要让患者闭目。睛明穴在目内眦角,医者左手轻推眼球向外侧固定,右手慢慢进针,直刺贴眶缘。遇到阻力时,不宜强行进针,应换方向进针或退针。出针后按压针孔片刻,以防流血。”
顾影怜捏着针直打哆嗦:“离眼睛太近了……”
“我数到三,一、二、三!”林惊风数完了,顾影怜还没有进针。
“咋不敢扎?”林惊风睁眼道。
“我怕一针下去让你失明,还得伺候你半辈子!容我再练练。要不……寻个稳妥穴位试手?”顾影怜缩回手。
林惊风取过银针,执起她右手,将针悬在她左手虎口处:“这是合谷穴,属手阳明大肠经。善治诸痛,尤擅头面疾患,刺准了连牙疼都能止。”
“比拔牙还疼吗?” 顾影怜话音未落,手一抖,银针沿着皮斜飘过去,疼得她“哎哟”一声。他笑道:“你这扎下去不但不止痛,还更痛了吧?”
顾影怜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娇弱!哎,你可别以为就你懂针灸,我也通晓此道,只是没有实操过。”
林惊风道:“你说来听听。”
顾影怜道:“我读过一本《时空针灸学》。有次因心痛去中医院诊治,医生为我施针时,我见他案头放着这本书。好奇之下问他时空针灸的原理,他解释这是通过特定穴位构建气场,调节天人相应的气机,从而激发人体自身的调整修复能力。我觉得神奇,便买了书研读——虽未能尽解,但记住了时空穴位的选择方法。”
林惊风道:“这我倒是闻所未闻,愿闻其详。”
顾影怜凭着记忆讲解道:“时间穴位分五类:一是心理创伤时穴;二是意外事故或灾害时穴;三是治疗时穴(含手术、放化疗等);四是定时发作病症时穴,如五更泄、定时头痛;五是生辰时穴,需在确定病因与家族遗传相关时方可选用。”
林惊风道:“这时间穴位倒很清晰。空间穴位又作何解?”
顾影怜道:“空间穴位主选调气要穴,分六类:一是通经活络之穴,如纳甲法‘气纳三焦,血纳包络’的过经穴与纳子法‘通经十二穴’。”
林惊风道:“何谓纳甲法、纳子法?”
顾影怜道:“暂搁此问,先说完空间穴。第二类是中脉标志穴——任督二脉的上、中、下气海及上、中丹田体表投射区。临床常配用前后同水平穴组,如大椎配天突、至阳配膻中、命门配神阙。”
她续道:“三是特殊穴组构场:如百会-涌泉‘顶天立地’、百会-太湖‘山泽通气’、中脘-足三里‘同气相求’。四是经验效穴组合:合谷-内庭治口齿、肩井-曲池-合谷疏肩络。五是广效穴群:背俞穴、腹募穴、八会穴等。六即天应穴(阿是穴),痛处即取。”
林惊风叹道:“不想针灸之法已精妙至斯!
顾影怜道:“现在讲纳甲法、纳子法。纳甲法基于天人相应,融合天干地支与经络气血流注规律。第一,依日干定值经——十天干配十二经,按日推气血盛衰(如甲日胆经、乙日肝经当令),每时辰气血流注交接;第二,用五输穴(井木、荥火、输土、经金、合水),按‘虚则补其母,实则泻其子’原则,据日干五行选穴(如胆经属木,甲日胆经实证取阳辅穴属火,因木生火为泻);第三,循阳进阴退——天干纪日时,阳经顺推(甲→乙→丙),阴经时辰逆退一位,使气血与时辰同步。此法核心是按时开穴,借五输穴激发经气实现因时施治。纳甲法由金代何若愚首创、明代徐凤系统完善,为针灸时间治疗学的核心方法。”
林惊风道:“何谓纳子法?”
顾影怜道:“明日再叙,我先练针。”
林惊风道:“那你试扎曲池穴。”
顾影怜盯着林惊风肘弯横纹:“这穴位好找,就在这个小窝窝里。”
“这个穴位要垂直进针。” 林惊风话未说完,她已左手按住他的手臂,右手下针,针尾微微颤动。
“这一针扎得不错!” 林惊风笑道,“曲池穴为大肠经的合穴,可清热解表、疏通经络,热病、牙痛、咽喉肿痛等都可以取它。”
顾影怜道:“为什么叫曲池穴?”
林惊风道:“寓意隐秘之水,故名‘曲池’。”
顾影怜道:“水能制火,难怪能治热病。”
【经济课】
一天晚上,顾影怜决定给林惊风上一堂经济课。她跑到院门外,捡了一堆石头回来,写上字,向他讲解世界贸易:“当代货品可比你们唐代丰富多了!除了瓷器丝绸,还有地底冒的黑油——石油、在晶石上刻咒符的板子——芯片。这石油能让铁牛跑起来,这芯片能隔空传消息。”她摆弄着石子,“从长安运货到西域?用喝油的铁牛车——卡车运输,三天就到!走水路有铁打的钢甲大船——货轮,上天有铁皮大鹏鸟——飞机,这飞机肚子能装三百匹绢帛,飞起来比你们驿站八百里加急还快!”
她将九枚写着国名的石头摆作圆阵,继续说:“如今各国结成一个叫WTO的万国商盟,凡入盟的国家都要遵‘市价均等’的规定——好比你在西市买波斯地毯,胡商汉商都要缴纳同等的市税。”
林惊风道:“各国真的守约?”
顾影怜道:“当然不是。这WTO,就如同天宝年间的藩镇会盟,强国主导。”突然抽走代表米国的石子,又说,“我国发展十分迅速,从前仅织造绢布,现在已能制造‘天河枢机’。这就惹恼了米国,他们联合了七个国家,切断我国的晶石商路。”
林惊风道:“若商路全断?”
顾影怜道:“那就如同怛逻斯之役,终需马背定乾坤。”
林惊风道:“千年流转,终究难逃干戈。”
顾影怜道:“对啊。另外,我们的货币变化特别大,金银铜币、飞钱都被数字货币取代了,就是在手机上、电脑上点一下,钱就汇过去了。”
林惊风道:“这么神奇?”
顾影怜又用笔在麻纸上画了一部手机,“这个宝贝叫做手机,比你们飞钱厉害多了!比如你现在要给洛阳的粮商结账——”她用手指戳了戳纸面,“不用等镖局押送铜钱,拿这个玉匣照一下,眨眼功夫钱就到人家库里了!”
林惊风瞪大眼睛:“莫不是胡商卖的波斯宝镜?”
“比那更神!”她又添画几道纹路,“您当年镇守睢阳时,给长安递军报得换三匹马跑五天五夜。用这镜子对着北斗星照照,弹指间就能跟你在长安的朋友说话——就像他站在睢阳城楼下喊话似的!”
【施灸】
林惊风把切好的姜片贴在顾影怜腿上,又放上一小团艾绒点燃。
“大夏天艾灸会不会太热啊?”顾影怜皱眉说。
“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林惊风用竹片拨了拨火苗,“你怕冷就是阳气不够,现在灸最合适。” 他指着她膝盖下面三寸的地方,“这个穴位是足三里,为足阳明胃经的合穴,常灸足三里,能够补益气血,增强正气。《千金方》云,‘若要安,三里常不干’。”
【炒茶】
厨房里,泥灶上支着口浅腹铁镬。林惊风将新采的茶叶铺在竹筛上:“影怜,这‘杀青’需文火缓焙。”说着抄起木铲,茶叶在锅里转得跟跳舞似的。
顾影怜撸起袖子抢过铲子,咣当一铲子下去,茶青“哗啦”溅出锅沿。“烫烫烫!”她甩着铲子直蹦跶。
“慢点儿,”林惊风憋笑指着灶坑,“《茶经》有云‘其火用炭’,你添的松柴火气太躁。”他摘下墙上挂的棕毛掸子,扫着满地茶叶末,“不妨学道法自然……”
话没说完,顾影怜直接把湿茶叶倒进热锅,滋啦蹿起一团白烟。
“咳咳……这算‘水丹’还是‘火丹’?”她被呛得泪眼朦胧。
林惊风拎起装满水的小陶罐,把灶火浇灭了,说:“怕是炼出‘焦糊丹药’了。”他见她涨红了脸,就温柔地说:“捣茶如捣药,轻似鸿毛拂鼎,重若雷霆万钧。”
屋檐角的铜铃轻轻响着,混着茶香和焦糊味飘向山道。
顾影怜道:“哎,你这茶叫‘云翠滴’是吧,我看改作‘霹雳火’算啦!”
林惊风道:“好主意!”
【航天课】
这天练完字,顾影怜手腕发酸,放下毛笔,顺手在麻纸上画了个梭子样的东西:“这东西叫‘太空飞船’,你就理解为‘星槎’吧,算是最新机关术造物。底下连着一架百丈火龙车,这个火龙车叫火箭,喷出三昧真火就能冲上九霄——”她蘸墨画出火焰,“里头坐着‘摘星官’——我们叫航天员,跟你们钦天监观星一个路数,不过他们真能摸到月亮上的蟾宫!”
她又添几笔环状墨迹:“如今银河里还飘着‘云汉枢机阁’——我们叫空间站,航天员们在那儿炼丹……啊不,是捣鼓星图秘术。二十八宿都布了‘巡天符’——我们称之为探测器,连火星——就是你们口中的荧惑星,都烙了咱们的朱雀纹印。”
林惊风笑道:“如果屈原看到这些,肯定要重新写《天问》了。”
顾影怜轻点了一下月球图案:“我们都能去广寒宫串门了,可庄周说的‘无何有之乡’”,她叹了口气道,“明明知道该有,偏生找不着门!”
林惊风道:“你们在天河炼丹,我们在方寸求道。这千年里,人类都在为同一个‘无何有之乡’凿门。看这月缺处,那永远填不满的窟窿,正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种粟】
后山粟田里,林惊风拍了拍枣红马的脖子:“红云,今日靠你了。”马儿低头啃了口草,脖子上还留着半截磨破的皮缰绳。林惊风又踢了踢脚边生锈的曲辕犁,“这曲辕犁是李真人留下的,虽然生了锈,擦擦就能用。”
红云突然尥蹶子,犁把猛地翘起。“这倔驴!”顾影怜慌忙攥住歪斜的犁梢,“你们唐代不都用牛耕地吗?”
“牛早被官军征去运粮草了。”林惊风话音未落,红云突然扬蹄猛冲。顾影怜被缰绳拖得踉跄几步,犁头在田里划出三道蚯蚓般的歪沟。
“松手!松轭绳!”林惊风疾步追赶,“这马最厌生人握缰……”
“我都来一月了还算生人?我爸爸当年教我扶犁……”顾影怜较劲般拽紧缰绳,靴底突然打滑,连人带犁栽进泥垄。红云驻足啃着界碑旁的野草,马尾悠闲摆动似在嗤笑。
林惊风憋笑扶起满身泥星的顾影怜,“可蹭破皮了?抬手我看看——”他扯袖口拭去她颊边泥渍。山风卷着棠梨花掠过新翻的土浪,几片白瓣沾在她散乱的发髻上,仿佛簪了支素钗。
【绩麻】
林惊风蹲在道观后院的青石槽边,捞起泡足五日的麻杆:“看好了,撕麻要顺着茎脉走”,话没说完,顾影怜手头的麻皮“刺啦”一声横着崩裂,在碱水里拧成灰绿相间的麻花状。
“这麻丝比山藤还倔!”顾影怜急得用竹片去挑,反倒把三根麻丝齐齐割断。林惊风噗嗤笑出声,抓起她粘着麻渣的手:“别急,慢慢来。”
山风掠过晾麻的竹竿,山风掠过晾麻的竹架,顾影怜第七次撕坏的麻丝飘到石磨木柄上,缠住了磨新麦的麻绳结。
林惊风抽出腰间劈麻的竹签,蘸着桑灰水比划:“分丝如梳发,错一缕——”他指尖轻挑乱丝,“经线便在织机上打成死结,整匹布都要拆成乱麻。”
暮色漫过飞檐时,顾影怜终于搓出半截成型的麻线,葛布袖口糊满碎絮。
林惊风捏起她袖口的麻絮,尽数拢进青竹筒:“这些留着引火最好。”说着又拈起一缕麻丝举向月光:“先秦时人便已开始绩麻,《诗经》里‘东门之池,可以沤纻’,说的便是在池水里浸泡苎麻的工序。你看——” 他将麻丝迎向月光,纤维在银辉中透出细密的纹理,“古人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绩麻唱歌,千年光阴流转,人间烟火却始终未改。”
顾影怜挽起浸透麻汁的葛布袖口:“等这批麻线纺成了,便能做两件新衣裳——你一件,我一件。”
桑木盆里的麻丝在山风中晃荡,将月影揉成满盆银纱。
【砍柴】
夏天的一个下午,竹棚东南角,三根松木架起离地两尺多高的劈柴砧。顾影怜满头大汗地抡起斧头劈向旱柳,刀刃却滑进渗着汁液的湿木头里:“这木头莫不是拿獾油浸过啊?”
林惊风在旁边用小刀剥开树皮,露出灰白的木芯:“夏天砍柳树,得先剥了皮晾三天。新砍的柳树含水多,得先把水分放掉。”看她又要抡斧头,赶紧提醒:“手腕别太使劲!”
顾影怜的斧头一歪,“咔!”斧头劈飞的木块撞开熏蚊陶瓮的藤编罩盖,艾草碎混着柳木屑洒了满地。林惊风笑着捡起木块示范:“看到木纹没?顺着纹路劈七分留三分。”
顾影怜扔下斧头看着他,只见他手起刀落,木头齐刷刷分成两半。很快劈好的柴堆得像小山,他把柴整齐码在垫着棕榈叶的竹架上。顾影怜刚想学,柴堆里突然窜出只灰松鼠,叼着块树皮跑了。
“好可爱!”顾影怜伸手就要摸。
林惊风一把拽住她:“别碰!它会咬人的!”
林惊风将碎屑扫进陶瓮,混入新采的艾叶点燃:“这堆柴够蒸六锅桑灰水。用桑灰水浸泡过的麻皮,织出的夏布能兜住露水。”他拨亮火星,“等冬天烤火时,你就知道夏天的汗没白流。”
顾影怜用袖子擦汗,忽然听见树林里传来蝉鸣声,这才发现月亮已经爬上东边的山墙。
【练刀】
夜晚,皓月当空,林惊风在桃树底下教顾影怜刀法。她穿着青色粗布道袍,举着把木刀,像模像样地比划着。
林惊风站在边上,说:“力从腰发,莫用蛮力。”
“不是用手发力吗?腰怎么使劲啊?”顾影怜甩着酸痛的胳膊,道袍袖口在月光下晃来晃去。
林惊风走到她身后,手掌贴在她后腰上轻轻一转,她手里的木刀跟着划出个半圆。“感觉到了吗?腰像转轴一样带动全身。”
“好像有点意思……” 话还没说完,林惊风突然举刀砍向她肩膀。
“哎呀!”顾影怜尖叫着后退,差点摔倒。
林惊风笑着收刀:“幸好拿的是木刀,要是真刀的话,你现在就得去包扎了!” 他用指头戳了戳她鼻尖,“下次人家砍过来,要么举刀挡住,要么蹲下躲开,趁机反击懂不懂?”
说着他突然手腕一翻,木刀带起一阵风。顾影怜慌忙招架,木刀脱手飞出去,“咔”地钉在老桃树上。
林惊风笑道:“此招名曰‘惊鸿顾影’!取曹植《洛神赋》‘翩若惊鸿’之意,攻敌不备。”
顾影怜扶着桃树喘气,道袍上沾着几片桃叶:“你只是击飞了我的刀,不算致命!”
“方才若用真刀,这桃胶够给你粘个新刀穗。”林惊风抠下木刀递还,刀身沾着的桃胶拉出金丝。
顾影怜捻起拉丝的桃胶惊叹:“这比胶水还黏!”
“可补陶瓮裂缝,亦可粘箭羽。”林惊风用刀尖挑起她散落的发丝,“下次若遇刺客,可以将桃胶撒在地上,阻止追击。”
“再来!”林惊风将木刀横在她面前。
“等等!” 顾影怜话音未落,林惊风的木刀已架上她咽喉。他手腕微转,刀尖轻轻点在她鼻尖,轻笑道,“这一招可致命?”
顾影怜道:“你这是偷袭!”
林惊风道:“敌人会等你准备好再攻击吗?”
顾影怜道:“你不是我的敌人。”
林惊风道:“我是谁?”
顾影怜道:“你是我。”
夜风拂过桃枝,送来一缕甜香,两只萤火虫绕着他们飞舞。
【婚姻课】
一天午后,两人坐在水池边看荷花和金鱼。
顾影怜道:“逸云,你看这两只金鱼一定是一对!”
林惊风道:“那可不一定。”
顾影怜道:“你怎么知道?”
林惊风道:“公鱼身子更瘦长,你看那尾黑的,甩尾巴跟舞剑似的,准是公的。”
“人间倒是反过来,男人五大三粗的。”顾影怜摘片浮萍撕着玩。
“男人要扛粮打仗啊。”林惊风用枯枝拨开水草,露出躲在石缝里的母鱼,“你瞧这尾,身子短圆,游得也明显慢一点,就是母的了。”
顾影怜突然把浮萍往水里一扔:“我们那儿女人也能当兵,还能自己挑对象,不结婚也能住一块儿。”
林惊风道:“你是说像鱼玄机那样,在道观里会客?”
“比那还自由!不过啊,自己挑的也未必靠谱,这就跟玩樗蒲一个理儿!”顾影怜捞起池底两颗鹅卵石,一白一黑在掌心转得簌簌响,“你看这五木骰子——掷出全黑是‘卢’,通杀;掷出三黑两白是‘雉’,小胜。”石子弹入水中惊起涟漪,“就算同吃同住三年五载,保不齐哪天掷出个‘枭’,照样碎却樗蒲盘。”
林惊风盯着石缝里卿卿我我的鱼:“你们成亲也要过纳吉吧?”
顾影怜拨开水池浮萍,两朵并蒂莲在月光下摇曳:“要去官府盖红戳,跟你们换草帖一样按手印,不过我们的婚书能撕了重领。”
林惊风捻起两枚鹅卵石:“聘礼嫁妆呢?”
顾影怜道:“现在还有聘礼嫁妆,但不像你们直接记在婚书里。房子、车这些大件,得单独做婚前财产公证。”
林惊风道:“你们还守着七出之条么?”
顾影怜道:“现在离婚得两口子都同意,不像你们古人随便写休书。女的还能去衙门告你。”
林惊风道:“生孩子呢?”
顾影怜道:“去病坊——现在叫医院,难产能开刀取孩子,十个能活九个。”
山风卷过时,林惊风忽然道:“我娘就是生我时没的……”
顾影怜道:“你成过亲吗?”
林惊风道:“结婚两年生了儿子,我儿刚满一岁,我就被征去睢阳守城。城破三年后,我穿着血衣跑回长安,满大街都是烧焦的房梁,十户人家九户空,妻子和孩子连个尸首影儿都没剩……”
“你们唐人能纳妾,”顾影怜突然转开话头,“你怎么没纳?”
“当时不愿。”林惊风将鹅卵石扔进池中。
顾影怜道:“现代很多国家,包括我国在内,实行一夫一妻制,但很多人偷偷养外室。”
林惊风道:“你结婚了吗?”
顾影怜道:“没有。”
林惊风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影怜道:“有的。”
林惊风道:“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顾影怜道:“不在一起了。”
林惊风道:“你还喜欢他吗?”
顾影怜道:“我想是的。”
林惊风道:“你为什么喜欢他?”
顾影怜道:“聊得来?你呢,你为什么喜欢你的妻子?”
林惊风道:“聊得来。”
顾影怜道:“你以后还会喜欢别的女人吗?”
林惊风道:“不知道。你呢,以后还会喜欢别的男人吗?”
顾影怜道:“也不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池里的并蒂莲被山风撕成单瓣。
【射箭】
秋天,晨光透过竹梢斜斜地铺在靶场上——那是林惊风用山竹搭成的简易靶架,靶心是野草捆扎成的草垛,外层裹着褪色的葛布,被山风一吹,草屑簌簌往下掉。
林惊风握着顾影怜汗湿的手腕调整射箭姿势:“前手如推山,后手似抱婴。”
“可是这马缰绳总缠手指……”顾影怜话音未落,□□的枣红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她手忙脚乱地拽住马鬃,马蹄踏碎靶场边的野菊,惊起两只灰雀。林惊风扶她站稳:“你得和红云好好培养下感情,才有默契。”
“难道我没牵它去湖边啃芦苇?” 顾影怜气鼓鼓地跺脚,却被脚下的麻绳绊倒,摔进刚割过的艾草丛里。林惊风伸手拉她起来,将她抱上马背,往她手里塞了根竹鞭,笑道:“夹紧马腹,用膝盖发力。”
练骑术,顾影怜抓着马鬃死活不肯上马。林惊风将她抱上鞍鞯,往她手里塞了根竹制马鞭:“夹紧马腹,用膝盖发力。”
顾影怜话音未落,红云突然扬起前蹄,她尖叫着搂住马脖子,道袍在风中翻飞。林惊风赶紧拽住缰绳:“莫慌!随马起伏。”
暮色染透山峦时,顾影怜终于能控马慢跑。
林惊风站在远处喊道:“试试从背上的箭囊里抽箭、张弓,射前面那棵大松树。”
“我不敢松缰绳……”她话音发颤。
林惊风折了根竹枝抛过去:“以枝代箭,练眼力。”
顾影怜接过竹枝,夹紧马腹,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竹枝“嗖”地掠过靶心,惊得草垛里的山鼠窜了出来。林惊风跑过来,捡起竹枝道:“再练三年,你就可以猎山鼠了。”
归途穿过枫树林时,红云突然加速奔跑。林惊风揽住顾影怜的腰,两人在飒飒落叶中疾驰。她发丝掠过他的下颌,恍惚间想起新疆仙彩湖边与迈克策马的场景——那时她也这般被人搂着,在草原上大喊“别停!一直跑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只剩下我们俩”。此刻枣红马的鬃毛扫过她手背,恍若隔世。
【狩猎】
秋阳穿透榕树叶,林惊风握着顾影怜的手调整竹弓角度,林惊风握着顾影怜的手腕调整竹弓角度,两人袖口沾满苍耳籽。
林惊风道:“腕如弯月,力贯梢末!”他手指顺着箭尾滑到末端,“这箭用山鸡筋缠的,撒放时顺着筋脉发力。”
顾影怜:“这箭杆定是生了腿!方才瞄着青石,怎的偏往云里钻?”
“嗖!”顾影怜瞄准石头,箭却擦着山鸡尾羽钉进青苔。野鸡扑棱着炸成毛球。
林惊风摘片枫叶卡在弓上:“瞧见叶脉走势没?拉弦得顺着这筋骨——”
山风卷着落叶飞过,惊起两只松鼠。顾影怜第二箭射穿枯藤,突然听见灌木丛里“呼哧呼哧”响。林惊风猛地把她拽到树后:“噤声!”
丈许外的野栗树下,黑鬃野猪正用獠牙掀翻腐木。獠牙在叶隙漏下的阳光里泛着青冷的光,腐叶气息随着腥风扑面而来。林惊风从革囊中摸出三棱骨箭,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箭镞:“瞄准耳根与肩胛骨之间。”
顾影怜的手心沁出冷汗,竹弓在肩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野猪突然调头,腥风裹挟着腐叶气息扑面而来。
“三点成线!”林惊风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嗖!”骨箭擦着野猪左耳飞过,钉进身后树干。暴怒的野猪冲来,林惊风旋身抽出腰间短矛,矛尖在阳光下划出银弧。顾影怜摸出备用竹箭,却见他已将矛尖抵在野猪咽喉:“放翻!”
“我、我没射中……”顾影怜的声音带着颤音。
林惊风却笑着踢开野猪尸体:“你这箭法倒是一绝——” 他忽然从野猪耳后拔下片枫叶,“看!连枫叶都来给你当箭靶。”
【收麝】
待到深冬进山收麝香时,顾影怜已能背下半本《本草经》了。
林惊风裹紧鹿皮褐,竹杖挑开积雪,脚印在身后拓出歪扭的梅花。“今日要找的是‘草结香’,”他呼出的白雾凝在胡须上,“麝在石棱上蹭掉的香囊结晶,比活取的名贵三倍……”
顾影怜跺着冻得发麻的脚尖,忽然举起块被雪半掩的黄褐色石欢呼:“这个这个!闻着像龙涎香!”
林惊风用雪擦净石块,露出底下的蜂窝状结构:“这是岩蜂蜜结的霜。”
“我又搞错了是吧?”顾影怜气鼓鼓地踢雪堆,惊飞两只雪鹀。
林惊风笑着解下自己的灰鼠皮手笼套在她腕上:“记着,真麝香遇热会发黏。”他哈气暖热她指尖,轻轻按在块不起眼的黑石上,“试试。”
顾影怜突然触电般缩手:“黏糊糊的!”转而瞪大眼睛,“这石头会出汗?”
“这是雄麝标记领地的香渍。”林惊风用竹片刮下石面结晶装进玉盒,“《本草经》云,‘春分取之,生者益良’,就是说春分时节由麝自其体内主动踢出的香囊结晶更胜于杀取者。”
大雪覆盖的森林里,处处陷阱。顾影怜第五次栽进雪坑时,有点气恼:“我咋又掉坑里了呢?”
“嘘——”林惊风趴在坑边,示意她噤声。十丈外的岩缝里,灰褐色麝鹿正在磨角,香渍在雪光下泛着琥珀色。
他低语:“此物最警,切莫……”
“阿嚏!”
麝鹿惊窜的身影消失在松林间,林惊风叹了口气,将顾影怜从坑里拉出来,拍掉她身上的雪块:“树深时见鹿,你摔这一跤也值了。”
两人在树林中又走了一阵。当顾影怜第一次成功收取完整麝香时,林惊风握着她的手切开香囊,一边不忘教学:“你给我说说,麝香有哪些功效?”
顾影怜道:“麝香可是一味名贵中药,有起死回生之效。昏迷的人,都可以通过麝香唤醒。”
林惊风道:“还有呢?”
顾影怜道:“还可以治鼻渊,闻一下,打几个阿嚏,鼻子就通了。”
林惊风道:“还有呢?”
顾影怜道:“安神定志、活血通经、消肿解毒。”
林惊风道:“学得不错!”
顾影怜道:“逸云,你采药图啥呢?你茶园的进项够吃三辈子了吧?”
林惊风道:“草木有枯荣,人世有疾恙。采三光之气炼作甘露,是承天之道;取阴阳之材济世换粟,乃应人之需。正如春蚕吐丝非为作茧,寒梅著花岂图争艳?”
顾影怜道:“谢大师解惑!”
【文学课】
窗外冰天雪地,林惊风和顾影怜围坐在北辰宫丹房的三足大铜炉旁。炉中沉香木噼啪作响,双层陶瓮墙渗出的地热氤氲成暖雾。
林惊风道:“亏得李真人当年设计这丹房。” 林惊风将铁钳伸入炉灰拨弄炭火,“外层陶瓮注温泉水,内层火膛燃无烟炭,十二度恒温可养丹药。”
顾影怜摩挲着刻有星图的炉身:“你真不炼丹?”
林惊风道:“炼丹不如烤火。”
顾影怜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林惊风道:“今年春天我们酿的松针酒还有一些呢,我去斟一些来。”
很快,林惊风即斟了一壶酒端过来,放在炭火上。
顾影怜道:“知道吗?唐亡后三百年,就是宋朝,出了个叫苏轼的大文豪——”
“且慢。” 林惊风道,“你是说我现在身处的,竟是后世人口中的‘前朝’?”他忽然笑起来,“这倒像《枕中记》里的黄粱一梦了。”
顾影怜道:“苏轼写了一首《水调歌头》,其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为千古流传的佳句。他还有一首诗写冬天饮酒,‘冬夜夜寒冰合井,画堂明月侵帏。青缸明灭照悲啼。未尽一尊先掩泪,歌声半带清悲’。今夜,要不是有你在这里,我恐怕也要‘未尽一尊先掩泪’了。”
林惊风道:“大日晴天是逍遥,大雪封山也是逍遥。松涛作弦,雀鸣为韵,独守空山心自宽。”
顾影怜道:“羡慕你内核恒定如古井,我这心性还需淬炼。方才说到宋代,易安居士李清照以叠字开篇《声声慢》,将丧夫之痛、再嫁之辱、山河之恸凝成十四字血泪。她早年作《夏日绝句》,尚有‘生当作人杰’的冲天气,晚年却只能在梧桐细雨中数着更漏捱过长夜。”
林惊风从丹炉中取出温好的酒壶,斟了一杯递给她:“能于破碎处见山河,方是真修。这杯酒敬易安,也敬你这不落俗套的道心。”
顾影怜接过酒杯,抿一口道:“再后来,到了明代,有个叫汤显祖的戏剧家,写了《牡丹亭》。杜丽娘为情还魂,柳梦梅拾画定情 ——”
林惊风放下酒杯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情关如天堑,即便神仙眷侣亦难逾越。”
顾影怜道:“最后要讲的,是清代曹雪芹写的小说《红楼梦》。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林黛玉葬花时——”
林惊风道:“上善若水。他肯定很欣赏女子。”
顾影怜继续说:“对的。再后来到了清末民初,有个叫鲁迅的文人,写了一篇《狂人日记》时,呼吁‘救救孩子’。你猜他怎么讽刺礼教?”
林惊风道:“怎么讽刺的?”
顾影道:“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林惊风道:“《易》云‘穷则变,变则通’。礼法就像调理社会的大锅饭,讲究火候分寸,就像鼎锅炖汤得文火慢煨,火候过了会潽锅,火候不够又煮不透。这狂人光盯着礼教‘锅盖压人’的威风,却没瞧见它熬粥养活饥民的本事。《周礼》分官职、定税赋,不就是为了让稻米进仓、盐铁流通?‘礼’这鼎火候调好了,能养活一方百姓;真把鼎砸了,倒流的洪水可不认仁义道德。”
顾影怜又道:“后来有个叫张爱玲的才女,写了篇《倾城之恋》,把爱情比作‘红玫瑰与白玫瑰’”。
林惊风道:“玫瑰无二色,人心生分别,道法自然处,花开皆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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