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夜擒奸贼
韦应物怀揣李晟亲笔信及《邠州布防图》、《军械图谱》、两枚枢机样品等关键证物，策马疾驰于秦岭古道。他深谙《唐六典》规制：边镇军官涉案，尤其涉及军械、通敌，需朝廷派遣专案组查办。至长安朱雀街，漏鼓刚响戌初，他凭借京兆府功曹参军的身份，以及手中李晟盖有神策军印信的紧急公文，得以在宵禁后紧急求见御史中丞李涵。
值夜御史不敢怠慢，立刻通传。不多时，韦应物被引入御史台值房。
“深夜惊扰中丞，实因神策军李晟将军于泾州查获军械重案，牵涉朔方定远军军器监监事郑叔清监守自盗、以次充好、勾结盗匪、泄露军情，证据确凿！此乃李将军亲笔信及证物，请中丞过目！” 韦应物解下汗湿的行囊，将信件和证物一一呈上。
李涵先览李晟信件，面色愈发严峻。再细看真假枢机对比、《军械图谱》注解、以及裴素弦所述被栽赃的裴明昭工艺细节，最后目光落在标注着神策军换防时辰的《邠州布防图》上。他拿起那枚劣质的青白枢机，指尖抚过铭文上强行挖补的痕迹和沙眼，又敲击听音，脸色铁青。
“好个郑叔清！竟敢如此荼毒军器，陷害忠良，私通匪类！” 李涵拍案而起，“韦参军，你且在此稍候，本官即刻入宫面圣！”
约一个时辰后，李涵返回，手中多了一份盖有皇帝玺印的诏书。“圣上震怒，已下诏命本官为专案大使，会同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组成三司，即刻查办郑叔清案！授‘三司会勘符’，准予紧急缉捕、搜查！” 他转向韦应物，“韦参军熟悉案情，且随本官及金吾卫同往永崇坊拿人！”
五更梆声未歇，金吾卫中郎将郭曙已率三百甲士布“四门兜底阵”合围永崇坊郑宅。李涵亲自持诏书及“三司会勘符”示于门吏，监察御史裴澈、刑部官员随行，在验看无误后长驱直入。
郑叔清身着紫色圆领襕袍（注：五品以上官员服色）立于中庭，强作镇定道：“郭将军、李中丞夜闯宅邸，可有——”
“郑叔清接旨！”李涵展开诏书，声音冷峻，“尔身为朔方定远军军器监监事，不思报国，反监守自盗，以劣充好，损我军器；勾结黑水盟匪类，转运赃物；更栽赃构陷前甘州兵曹裴明昭，致其含冤而殁；复盗卖《邠州布防图》，泄露军机！罪证昭彰，天理难容！着即革去官职，锁拿下狱，家产查抄，听候三司会审！钦此！”
郑叔清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搜！”李涵一声令下，金吾卫与三司吏员如虎狼般扑入各屋。
后堂暗格开启时，《私矿产量账册》与伪造的“朔方节度使府支度营田判官印”（注：调整为更符合其可能接触伪造的节度使府属官印信）哗然现世。
郑叔清嫡妻崔氏突然扑向佛龛，却被两名金吾卫以刀鞘压跪于地——这位博陵崔氏女竟不顾士族风仪，嘶声哭喊：“此乃先姑陪嫁佛龛，尔等安敢渎神！”
郭曙示意亲兵继续搜查，最致命的证物藏在鎏金铜匣：半卷《矿脉毁弃密报》记载“赤水军故坊旧矿遭火焚，疑为盐铁转运司差役所为”（注：暗示其栽赃或混淆视听），报尾私刻残印的“度”字缺笔清晰可见。匣底的《吐蕃互市契约》用唐、蕃双语写着“年供青铜枢机五百具”，逻些城朱砂印泥浸着沙枣香。
“取冰泉水来！” 郭曙将从佛龛暗格搜出的帛画《河套牧马图》铺于紫檀案，以羽觞舀水泼洒。水雾蒸腾间，图中“白亭草场”浮现黄色矿脉标记，与裴明昭《军械图谱》中被刻意挖补的缺页完全吻合。
裴澈拿起从郑宅搜出的几份考课文书批语：“‘改元后四年三月’？当今天子即位十三载，唯在宝应元年改元一次，何来‘改元后四年’？” 他掷出从崔九处缴获的青铜监械符，符脊“丙戌年白亭海验讫”的朱砂，与七年前裴明昭申请记录严丝合缝，“按《开元军械令》，逾期不缴监械符者，论‘隐盗军器’罪！”
“郑公可知此符何用？” 郭曙夹起一块青铜监械符，符脊“丙戌年白亭海验讫”的刻痕里，还嵌着七年前的朱砂，“裴明昭申请此符勘验伏远弩，按《开元军械令》，逾期三月不缴即属‘隐盗军器’。” 符缝间的桑皮纸片飘落，“伏远弩力衰什九”的小楷旁，墨色较新的批注刺痛眼球：“边军无他选，唯购吾矿。”
当郑叔清幼子怀中的鎏金九连环滚落在地，连环相扣的齿距竟与《军械图谱》的弩机参数分毫不差——这是用军械监特供青铜锻造的贵胄玩物。
老管家塞进灶膛的飞钱被钩出，背面“朔方军市兑付”的模糊朱印下，隐约可见回纥叶护的印信痕迹——此乃私通蕃商、盗卖官铜的铁证。
郑叔清终于瘫坐在冰冷的青砖上，面如死灰。
裴澈早已从真假枢机对比和账册中，逆推出郑叔清“盗取真品-私铸劣品-高价售蕃/以次充好倒逼边军采购”的全链条。层层盘剥间，边军性命竟成谋利筹码。
永崇坊的晨钟响起时，搜查仍在继续。金吾卫押解着面无人色的郑叔清穿过初醒的朱雀大街。卖胡饼的老妪不知，这个曾穿戴紫袍出入官署的军器监官，其宅邸暗格里藏着的，不仅是伪造的印信、通蕃的契约，更是将边军弩机变成废铁、生命化为乌有的层层罪孽——这些混着河陇铅渣沙眼、嵌着砂锡焊点的阴谋，终将在大理寺的刑房里，随着铜枢机的裂痕，露出被贪念啃噬的真相。等待他的，将是三司的严鞫和国法的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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