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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四章 离散 第一节 洞见心墟

第一节洞见心墟

然而,从2011年10月开始,顾影怜再也没有了迈克的任何消息。顾影怜发给迈克的电子邮件、手机短信,都石沉大海。她打他的电话,提示无人接听。顾影怜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恰似《诗经·卫风·伯兮》中所云“其雨其雨,杲杲出日”。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她不能强迫一个人继续喜欢自己。她不会去他的公司或公寓找他。因为,如果他想她,他总是能找到她的,他知道她的一切。

也许,生于平凡家境,又整日被工作缠身的她,连奢望爱情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她把这段感情的遗憾,连同那些在心底千回百转却始终未曾说出口的思念,仔细包裹,深深掩埋在心底的角落。

2012年2月,春节刚过不久,顾影怜的父亲不幸罹患肝癌。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顾影怜加完班回家,刚走出地铁,便得知此事。上海的夜色依旧繁华璀璨,却透着彻骨的冷漠。她孤身站在街头,任由大雨如注般倾洒而下。那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放声大哭,泪水与雨水肆意交织,早已分不清,哪一滴承载着她的哀伤,哪一滴又是命运无情的嘲讽。

父亲的手术费需要八万元,而顾影怜全部积蓄只有六万元。她必须去借钱。毕竟,她还年轻,未来仍有无数可能,而父亲的生命危在旦夕。普通人的生活,恰似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地推着巨石上山,每当接近山顶,巨石便滚落,他只能永无休止地重复这一徒劳无功的任务。

但是,向谁去借钱呢?她和同事只是工作关系,并无深交,开不了口。擦干眼泪,她坐在床上,翻看着手机通讯录,停在“罗娴珍”的名字上,那个曾在深夜宿舍与她共读《夜雨寄北》的杭州姑娘,头像永远是西湖断桥的水墨画。毕业后,罗娴珍回到杭州,在一所中学教语文。此刻,顾影怜点开罗娴珍的朋友圈,看到她最新发布了一张香道活动的照片。

“我父亲……需要手术。你能借给我三万块钱吗?”电话接通时,顾影怜听见自己的声音掉进深井。那头的沉默漫过三秒,像穿过了整个研究生时代的走廊。

“账号发我。三万够吗?” 罗娴珍道。

“我有六万积蓄,够了。会尽快还你。”顾影怜听见自己的怯懦在数字里浮沉。

“在上海活着就好,别算得太清楚。” 罗娴珍道。

顾影怜道:“谢谢你。”

罗娴珍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过了这一关就好了。有空来杭州玩,我们一起游西湖啊。”

顾影怜道:“好。你有空也来上海找我玩。”

罗娴珍道:“一定。别多想,安心度过难关吧。”

窗外暴雨渐渐停歇。

三小时后,顾影怜就收到了罗娴珍汇来的三万块。

顾影怜向公司告假一周,回乡陪伴父亲接受手术。父亲手术出院后,顾影怜将他接回家中静养。母亲轻声说道:“影怜,你有工作在身,该回上海了,家中有我照料。只是你爸术后需长期服药,费用不菲,还得靠你支援。”

顾影怜回到上海不久,房东告知她,长乐路的房子即将出售,无法继续出租。于是,那些日子,她每日下班后便四处奔波寻找住所。最终,顾影怜选定了曹杨路的星寓酒店式公寓。这座玻璃幕墙建筑采用错层设计,一层为大堂,二层为KTV,三层为足浴馆,四层至六层为公寓区,七至十层为商务酒店。她承租的403 室位于公寓区转角,套内面积仅 7 平方米,一个5平方米的卧室和一个3平方米的卫生间。每日返家时,她需穿过酒店大堂,乘电梯至公寓层。

周五晚上,陈新打电话给她,约她周末一起看电影。当时,她正蹲在长乐路的出租屋里收拾打包。陈新责怪道:“怎么不早说?我要不是约了老陈一起钓鱼……”话尾被纸箱胶带的撕裂声淹没。

星寓酒店四层走廊,顾影怜拉着行李箱,行李箱与地毯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放下行李箱,又返回到电梯口,抱起装有被子枕头的大袋子,挪回房门口,袋子边缘轻抚地面,沙沙作响。第三次折返时,她走到电梯口,看到那堆满书籍的箱子,不禁皱了皱眉头。她蹲下身,用双手将书籍紧紧地抱在怀中,箱子有些沉重,她微微喘着气,脸上露出一丝吃力的表情。她艰难地抱着箱子,一步步地向房门走去,就在她快要到达房门时,对门突然探出半张年轻女子的脸。

“一个人搬家呀?”女孩穿着睡衣,目光落在她被勒红的指尖,“需要帮忙吗?”

顾影怜微微一笑,回应道:“我一个人可以。”

她带着一身倔强,在生活的滔滔浪潮中,一次次被卷入水底,又一次次拼尽全力探出水面,呛着水、咬着牙,奋力划动双臂,在浪涛的拍打下艰难前行。

这个不足十平米的蜗居,根本装不下多年沪漂积攒的物件。她不得不扔掉所有不必要的物品,连最珍视的藏书都被塞进蛇皮袋按斤卖给了收废品的老汉。她折腾了半天,终于整理好房间,环视全屋,心想:“反正除了睡觉都在加班,要那么大地方做什么。”

然而,有一个深夜,她睡得正熟,突然外面有一个男人在敲门喊:“开门!”

她寻思不可能有人找她,就没有应答。

过了一会儿,那人开始用脚踢门,一边骂骂咧咧着:“周彤,你这脚踏两只船的娼妇!你给我出来!”他好像喝醉了酒。

她很害怕,赶紧拨打了110。

不一会儿,警察来了,顾影怜才敢开门。那男子面对警察的问询,语无伦次,张牙舞爪,被警察控制住,架着拖走了。邻近房间的门也打开了,租客们站在走廊上,观望着这一切,议论着。

对门的女孩也开了门,身倚在门框上,问顾影怜:“你认识他吗?”

顾影怜道:“不认识。他肯定敲错门了!”

女孩道:“也可能是装作敲错门,来干坏事的。幸好你没开门。我们单身女孩住在这里,一定要小心。”

顾影怜道:“是啊。”

顾影怜给女孩道了晚安,关上房门,躺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在灵启展示公司,顾影怜如往常般忙碌着手头的工作。然而,她的思绪却常常飘远,似断了线的风筝,难以收回。每一次同事间的闲聊,于她而言都像是一场隐秘的期待,盼着有人能不经意地吐出 “迈克” 二字,或是透露一星半点关于他的消息。

她幻想着,刚迈出办公楼大门,便见迈克高大身影带着淡然微笑静静伫立;或在火车站台、机场候机室,能与他再度邂逅;又或在他乡出差时,他突然现身,微笑着张开双臂。这幻想如一抹微弱烛光,在她黯淡生活里摇曳闪烁。

可现实却如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她淹没。深夜,结束了漫长的加班,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狭小的酒店公寓,独自蜷缩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寂静如影随形。高铁飞驰,飞机冲云,山川河流从眼前掠过,她内心的孤独却似这无尽旅途,绵延万里,了无尽头。

此刻的迈克,究竟身处何方?是在洛杉矶海边那座静谧的小屋,独自面对着无垠的寂寥,听着海浪拍打着沙滩;还是在熙攘的机场候机大厅,脚步匆匆,奔赴下一个未知的旅程?

内心痛苦如潮,迫使她提笔作诗。每一个字都是破碎心灵的棱镜,经痛苦的熔炉锻打,迸射灼目的光焰,却裹挟着余烬的冷寂。比如她写的The Wait一诗:

Trees are turning from green to gray

I refuse to retreat from this waiting

My hair has turned pale

My blood is running flame

Burning for love is my claim

I believe he is on the way

He rises above his strife

Heading to our shared fate

A cliff or an abyss

All acceptable cases

Pain is a pledge

Happiness is not our aim

Ride the storm, fall in the fray

We are each other’s shield and blade

What lingers in our final light is the fragrance of clove

The sunset is golden

Just near the dusk

The final chapter of tragedy is yet to be closed

The heart may stop beating, the will stays unbowed

What a blessing to live in a dream world

为何偏要用英文写诗呢?或许在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仍怀揣着一丝微弱如烛火的期许,奢望有朝一日,他能偶然翻开这些诗篇,从中洞悉她满溢而出、炽热又深沉的深情。只是,时光仿若一把无情刻刀,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悄然雕琢着现实。她愈发清晰地意识到,他的身影,已如飘散于风中的花瓣,消失在岁月长河,永不会再度踏入她的世界。

3月1日,东夷文化展览馆正式开馆。顾影怜漫步穿过“神话叙事厅”,在皇娥与白帝子故事展区停步。她凝视着“穷桑之恋”的壁画,思绪飘回前一年的曲阜云阳镇。那夜月光如水,迈克从黄山来电,两人各自分享了一个神话:顾影怜讲述皇娥与白帝子,迈克则说起丘比特与普绪克。两个古老故事,跨越时空,都印证着同一个信念——真正的爱,值得跨越山海去追寻。她久久伫立在壁画前,想起迈克那句“爱一个人是爱她的灵魂”,眼眶不觉湿润。

愚人节晚七点四十分,灵启展示的办公区依旧灯火通明,项目投标组正在通宵赶工。陈新攥着两张电影票,在办公区转角处反复徘徊。透过玻璃幕墙,顾影怜的工位亮着孤灯,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出她眼下的青黑,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区格外清晰。

“顾老师,”陈新终于敲了敲隔板,“关于......”

“陈新,你有什么事吗?” 顾影怜暂时停止敲击键盘。

他喉结滚动两下:“我……我想问你,我们要不要试着交往看看?”

顾影怜道:“你开愚人节玩笑?我们标书明天开标……”

“我们每天在公司朝夕相处,还经常搭档出差,公私兼顾也不错啊。” 陈新急忙解释。

顾影怜头也不抬地继续敲键盘:“我说真的,暂时没这个打算。”

“你心里一直放不下的那个人……” 陈新突然压低声音,“他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

“胡说什么!”顾影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愠色。

陈新却笃定地看着她:“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

其实他并不知晓,顾影怜早已在理想与现实间划清界限,两人的人生轨迹本就南辕北辙。

转眼到了“五一”劳动节,陈新回老家相亲时遇见了周琳。两个年龄相仿、门当户对的年轻人一见如故,从相识到相恋只用了短短五个月。在亲友的见证下,他们于国庆节举行了婚礼,在众人祝福中携手迈进婚姻殿堂。

顾影怜发觉,生活似在逐渐褪色。父亲术后病情反复,三度被推入重症监护室的那一刻,生命的无常如惊雷般震颤着她。银行卡余额近乎见底,现实的重压让她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她曾构想,爱应是纯粹的存在,不掺杂现实的苟且,即便所爱之人如虚幻的神明遥不可及,也能成为精神的支柱。然而,迈克的突然消失,恰似星子坠落,让她在命运的风暴里迷失了方向。曾经那个思维敏锐、条理清晰的她,似乎正在逐渐远去,只留下一个在混沌中挣扎的身影。

工作曾是顾影怜生命的锚点,她将博物馆视为文明的容器,相信自己正以创意为钥匙,解码历史封存的基因序列,让沉睡的文明密码在当代焕发生机。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慢慢察觉,众多展览并非引领思想的航船。它们要么陷入陈腐说教的泥潭,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强行灌输知识;要么沦为感官享受的狂欢,用五光十色的刺激吸引观众。当游客举着手机在展柜前狂热定格,或在光影幻境中忘情惊叫时,真实的历史正悄然遁入虚空。她明白,当“真”被解构,“善”与“美”便成了悬浮的空中楼阁。

10月中旬,策划顾影怜与设计总监黄一翔、主案设计陈英君组成的项目小组,正与曾洪明导演工作室就江西泽虞县博物馆序厅影片展开技术联调。

“这个项目的核心在于找到水患记忆与文明传承的情感纽带。”曾导演操控着电脑,《山海经》中的人面鸮形象同步呈现在前方的投影幕上:“根据《山海经》记载,这种人面鸟身的神祇能御凶捍灾。我们计划让它化作一道光流,穿越北宋政和年间的滔滔洪水,最终凝聚成镇馆之宝灵凤云纹白玉尊上的浮雕——这个演变过程将成为贯穿全片的精神图腾。”

“视觉呈现颇具张力。顾老师有何见解?”黄一翔道。

顾影怜道:“该设定存在三重文化悖论:其一,《山海经》人面鸮实为旱魃化身,《神异经》明确记载‘见则其邑大旱’,与镇水文化存在根本冲突;其二,镇水兽造型自大禹铸牛传统一脉相承,牛在五行属土,土性克水,泽虞县开元七年镇水碑,碑趺正是铁牛造型;其三,本地‘铁牛锁蛟’祭祀仪轨延续千年,与水神信仰深度绑定。此外,人面鸮与宋代凤鸟缺乏纹饰演变证据链。我们再来看看泽虞县的文物,唐代竹符治水碑,2005年铁牛祠修缮出土,载有‘开元七年,虞民三千,伐竹廿万,筑络石塘十二里’;明代《抗洪全图》石刻,详录竹笼编织、石塘夯筑工序;清代《重修竹络石塘碑记》,记载历次工程改良。这些实物证据构成完整的防洪记忆链,比神话演绎更具说服力。”

曾洪明皱起眉头:“但甲方上次对人面鸮的创意表示认可。”

顾影怜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需要坚持专业判断。若采用错误文化符号,开馆后必将引发学术争议。”

陈英君道:“顾老师,你看你能不能去说服甲方,接受这个设定呢?”

陈英君轻声建议:"顾老师,您看是否需要直接和甲方沟通?"

顾影怜道:“说服甲方容易,说服自己难。我建议推翻人面鸮的演变线索,改以竹络石塘的千年演进为核心,提炼‘以柔克刚、生生不息’的精神内核。”

曾导演道:“黄总监,你看呢?”

黄一翔沉吟片刻,转向曾洪明:“曾导,我们今天先按这个方向调整方案。你负责修改脚本,我和顾老师去争取延迟汇报时间。”

会议结束后,顾影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此时,陈英君跟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张刚调整好的手绘平面布局图。她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道:“顾老师,您今天在会议上可真是魄力十足啊,直接就把曾导的方案给否了。要知道,他在业内那可是响当当的大导演。”

顾影怜正翻开《泽虞县志》,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回应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陈英君接着说:“您没注意到吗?曾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估计他心里正不痛快呢。”

顾影怜道:“不至于。”

10月下旬,顾影怜与谢庭兰、陈新一行三人出差陕西太虚县。到了那儿,大家先去参观县博物馆。在 "天人合一" 主题展项前,不少观众驻足赞叹。该展项采用分层结构:顶部为二十八宿彩绘穹顶,中层置宋代针灸铜人复制品,底部是立体麦浪装置艺术。

“顾老师,你觉得这个展陈设计如何?”谢庭兰指着展项询问。

顾影怜凝视着旋转的铜人模型:“符号拼贴大于文化诠释。”

谢庭兰道:“怎么说?”

这时,旁边的两名观众也围了上来,想要听听顾影怜的看法。

顾影怜轻点地面麦浪装置:“天人合一的本质是物我交感的生命节律。这里将天文、人体、农耕三个维度机械叠加,却未建立气脉贯通的动态联系。就像《黄帝内经》讲的‘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真正的天人合一应该是动态的生命循环。

谢庭兰道:“如果你重构这个展项呢?”

顾影怜道:“我将基于《黄帝内经》四气调神理论,来设计这个展项。如果展项设计为动态,可以采用幻影成像或LED大屏,以太虚县明代古村为原型,春三月北斗东指,草木萌发间村民夜卧早起、广步于庭,播种劳作,食嫩芽绿叶,减酸增甘以养肝气;夏三月斗柄南指,蝼蝈鸣蚯蚓出时,村民无厌于日耕耘田间,食酸咸固护心气;秋三月斗柄西指,松鼠储粮之际,村民早卧早起收割稻谷,食梨润燥以敛肺金;冬三月斗柄北指,动物蛰伏时,村民闭藏温补,啖食根茎养护肾水。”

谢庭兰道:“静态展项怎么设计?”

顾影怜道:“可以聚焦单季,比如春三月:穹顶采用星空彩绘,描绘北斗七星斗柄指向东方,象征春季;微风装置模拟东风轻拂,营造春天的氛围;地面设置机械草木发芽装置和冬眠苏醒的动物模型,展现自然的复苏。人物形象设计为披发宽袍的古代村民,呼应《黄帝内经》中‘被发缓形’的养生理念,体现顺应节气的生活方式。”

陈新道:“那如果只用图文来呈现呢?”

顾影怜道:“可以用动态连环画来展示——比如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画出来古人怎么跟着节气种地、吃饭、作息,就像《黄帝内经》里说的,北斗星转到哪儿,人就跟着干什么,动物和植物也一起变化,这样大家一看就明白‘人和自然要同步’的道理。”

话音刚落,两名围观的观众鼓起掌来。其中一人感慨道:“展项这么设计,才算是把‘天人合一’讲清楚了。”

11月上旬,顾影怜参加河南阏伯县商文化体验馆的布展汇报。在汇报会上,甲方的一名领导问道:“顾专家,能不能把商城复原成《封神演义》里的朝歌那样?”

顾影怜道:“目前的考古发现仅能确定都城的大致轴线——通过柱洞间距可推算出宫殿区的大致范围。但对于城垣缺口是否为城门、外侧有无防御沟等问题,学界尚无定论。我们对先秦都城的了解,除了依靠有限的考古发现,主要依据的是成书于战国时期的《考工记》。然而,该书所呈现的是理想化的都城模式,且其成书时间晚于商朝约五百年,因此商朝都城的实际布局未必符合《考工记》中的记载。”

领导道:“我要的是‘体验感’!商业街需要的是妲己跳舞、姜子牙封神,不是这些破土疙瘩。”

顾影怜道:“可以做猜想复原区,挂牌说明是学术推测……”

领导道:“我再强调一遍,我要的是‘体验感’!游客是来看故事的,不是看你们做研究!”

顾影怜道:“若我们呈现的内容经不起推敲,这会对观众造成误导。”

会后,黄一翔拽住她的袖口:“你轴什么呢?跟领导呛声?他要复原商城,咱就依着复原,很难吗?”

顾影怜道:“我们是博物馆策展,不是拍电影。”

11 月中旬,顾影怜与黄一翔赴安徽黟戟县,参与该县考古博物馆概念设计方案比稿。该考古博物馆由安徽戟水文投集团投资运营,馆藏文物属县考古所,二十年后无偿移交政府。顾影怜阐述了灵启团队的设计构思:

“我们以‘剑脊成川’为展示主题,除序厅外规划四大主题展区——时空叠印厅、防洪工程厅、共生智慧厅与文明升华厅。方案系统梳理黟戟县考古历史脉络与学术成果,重点聚焦宋元古战场遗址与明清防洪大堤遗址的考古发现,通过沉浸式展陈技术重构历史场景,展现地域文明在军事防御与水利智慧方面的独特价值。基于主题内容,我们提出了‘锋水同构’的设计理念,以战争锋芒与抗洪水系为双核,通过青铜与铸铁的材质对比、防御工事与水利工程的时空叠印、机械传动联动装置等手法,构建刚柔共生的空间叙事体系,实现军事防御与生态治理的同构表达。比如,我们的空间布局模拟古偃月河S形河道与战壕折线形态,转折处设置‘剑脊’形坡道(倾斜15°)与‘川流’缓坡(5°),让观众通过身体感知战争与抗洪的空间张力……”

“顾老师,能否容我补充一点想法?” 安徽黟戟文旅投集团执行董事张翎微笑着抬手示意,这位身着香奈儿套装的资深文旅人语调温和却不失分量,“我们希望这座博物馆能成为黟戟文化的金色名片,重点呈现太平盛世的市井烟火与文化传承。”

顾影怜轻轻点头,滑动鼠标,将PPT页面拉到轴测图那一页:“张总的建议非常重要。我们特别设计了‘水韵商埠’主题展区,通过立体投影技术还原明清时期古偃月河千帆竞发的商贸盛景。但关于遗址部分,我们采用‘逆境中的文明韧性’叙事策略——”她调出防洪堤遗址展区的效果图,“这些历经三十余次洪峰的石砌堤防,正是黟戟人化水患为水利的智慧结晶。我们将用多屏互动剧场,展现祖先如何用糯米灰浆筑堤、以北斗星象布防的科技创举。”

“至于宋元古战场,” 她切换到另一个界面,“我们采用虚实融合技术,通过 3D 建模还原士兵解甲归田、军民共建水利的历史场景。这种锋水同构的文明演进,恰恰印证了张总强调的‘国泰民安’需要智慧与勇气的双重支撑。”

张翎笑道:“顾老师,看来我们在根本理念上存在分歧。我要的是观众走进来就像穿越到《清明上河图》,而不是来看灾难纪念馆。”

顾影怜道:“张总,这些遗址不是灾难的注脚,而是文明的勋章。如果剥离了战争与洪水,黟戟县的历史将失去厚重感,古偃月河不过是条普通河道。”

张翎道:“抱歉,我只要歌舞升平。第一,删除所有与战争、洪水相关的内容;第二,增加非遗市集和科举功名互动体验;第三——”她突然转向黄一翔,“若贵司坚持悲剧叙事,我们将终止合作。”

顾影怜站起身时,西装外套勾住了会议桌的金属边缘,撕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张总,您可以更换设计团队,但无法改写历史。”说完,她转身推门而去。

黄一翔脸上堆出职业性的笑容:“张总的指示非常关键,我们将重新优化方案,重点突出喜庆祥和的文化氛围。”

黄一翔追出旋转门时,暴雨正将顾影怜的衬衫浇透。“你疯了吗?” 他扯下领带甩在积水里,“那是三千万的项目!你知道这关系到多少员工的年终奖?”

顾影怜嗤笑一声:“我们年年十三薪,什么时候见过年终奖?天天加班,加班费的影子都没见过。我要只是为了钱,会在暴雨天跟你争论历史真实?是因为我们站在文明传承的渡口,而你正在把渡船改造成游乐场!”她抹去脸上雨水,继续说:“你知道吗?江承澜初任黟戟知县那年,古偃月河洪水冲毁九座村庄。这位余姚进士跪在废墟中对天起誓,‘不治水患,绝不还乡’。此后,他在古偃月河坚持治水二十年。头三年他徒步丈量河道,在险段埋下刻着水位的石桩;中间十年研发‘九宫连环堤’,用糯米灰浆加固;最后七年建成五里一闸的防洪体系!他散尽家财在堤顶种了十万株水杨,临终前还指着新栽的树苗说‘等树成材,后世子孙就不用再遭水患了’。这样的人不值得铭记?你总说市井繁华,可哪个盛世不是建立在无数人的脊梁之上?”

黄一翔扯松湿透的衬衫领口:“历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们做馆是为了让游客放松,不是上历史课!”

2013 年除夕,顾影怜在堂屋裁红纸时,父亲的藤椅正吱呀着碾过满地碎阳。母亲与黄大妈的嗑瓜子声从檐下漫过来,混着远处零星的鞭炮响。

黄大妈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你家影怜也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

母亲叹了口气:“我也跟她说过好多次了,趁年轻找个对象,不然结婚晚了生孩子难。”

黄大妈又问:“莫非是有对象了,你当妈的还被蒙在鼓里?”

母亲无奈地说:“应该没有吧。再说,我们家条件不好,她爸长年吃药,谁愿意摊上我们这样一家人。你要是有合适的小伙子,就介绍给我家影怜啊。”

黄大妈连忙答应:“一定一定。”

“爸,上联写‘灵蛇衔瑞草’行不?” 顾影怜突然扬起毛笔,墨汁在“草” 字最后一竖上洇出个小疙瘩。

父亲道:“都行。”他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

那个春节,顾影怜被安排了两次相亲,皆无疾而终——男方嫌她不够鲜活或不够标致。这对顾影怜来说是一件好事,母亲不再逼她相亲了。

第一场相亲是在镇上的茶馆。对方是一名邻村的青年,在昆明做软件销售。他看上去很开朗,五官端正,身材健壮。他坐在顾影怜对面,打量了她半天,却似乎没有谈话的兴趣。

在为茶杯添了第四遍开水后,他问顾影怜:“我每周健身两次,你呢?”

顾影怜如实回答:“我经常加班,没什么空。”

“你体型偏丰满,”他皱眉,“得注意健康管理。”

顾影怜只是轻声回应:“也是。”

他突然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以后再聊。”

第二场相亲是在黄大妈的家中。黄大妈的远房侄子始终低着头调试新手机,当听到顾影怜是搞策展的,他突然把手机屏幕转向她:“看我刚下的《愤怒的小鸟》,这关卡了三天。”

顾影怜坦白道:“我不太会玩游戏。”

他听后失望地回应:“哦。”

随后,便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9月初,顾影怜与黄一翔抵达甘肃涅川县,为即将建设的工业遗产博物馆项目展开调研。踏入涅川,硫化物的气息扑面而来,顾影怜和黄一翔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文物局副局长任勇民见状道:“比起前些年,现在情况已经有所好转。那会儿污染严重,窗户都不敢开,太阳都被灰蒙蒙的。”

黄一翔问道:“任局,今天行程怎么安排?”

任局答:“上午我带你们去县里的露天大矿坑看看。”

当他们站在海拔接近1800米的观景平台,俯瞰着长1300米、宽700米的椭圆形矿坑全貌时,这座上世纪六十年代挖掘的人工矿,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奇异的几何美感。

任局介绍道:“我们这曾是资源大县,为国家发展立下汗马功劳。当年,这个露天矿不仅结束了我国‘贫镍国’的历史,其爆破与开采技术也开创了复杂地质条件下露天采矿的先河。只是,过去的发展模式透支了子孙的未来,山被挖空,人口流失严重。如今,通过发展循环经济,环境生态质量得到了显著改善,外出打工的人也开始回流,经济生活也活跃起来了,未来定会更上一层楼。”

黄一翔道:“废矿也能复绿吗?”

任局道:“其实,我们今年已经启动了对这个矿坑的复绿工程,只是目前还处于以技术试验和基础治理为主的试点创建期。废矿复绿是一项十分具有挑战性的工作,投入成本大,时间周期长,但是并非不可能,有志者事竟成。国际国内都有一些废矿复绿的成功案例,比如中国的湖北黄石国家矿山公园、江西赣州頹土矿区复垦,英国康沃尔郡的伊甸园工程、加拿大温哥华的布查特花园等。”

顾影怜倚靠在围栏边,俯瞰着那个巨大的矿坑,它仿佛是地球被剜去了一块心,**着结痂的伤痕。她的胸口突然绞痛,汗水沁出额头,她不得不趴在围栏上。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有些人的离开,是要在人心里凿出整座矿场的空洞。

任局见状,赶忙上前关切地问:“顾专家,您没事吧?”

黄一翔也迅速过来扶住她,从身上找出纸巾递给她。顾影怜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虚弱地说:“没事。”渐渐地,她发现疼痛已经缓解,便慢慢站起身来。

顾影怜凝视着露天大矿坑,心中勾勒出一幅画卷:“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里将重现生机,葱郁的林木遍野,枝头栖息着灵动的飞鸟,潺潺溪水蜿蜒而过。”

只是,废坑的重生不是奇迹,而是科学、时间与生命力的合谋。真正的修复从不是填补,而是让新的生命在创伤之上建立起更坚韧的生态——那些曾被剜去的“地心”,终将在根系的网罗中,重新成为大地跳动的心脏。涅川县的工业遗产博物馆项目,最终归属了他方。然而,那个露天大矿坑,却在顾影怜心底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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